“我可没答应带你出去做任务,我只让你跟着叶晋看看我们是怎么干活的,暗号到时候会一点点教你,不但要记还要会说,至于现在……”
“现在干什么?”
“立刻从我面前消失。”
“啊?”
“我说了今天到此为止,你赖在这儿不走是还有话要跟我讲吗?”
乔七号称对年轻人很有耐心,实际上真的没有多少,方才因为要讲正事所以姑且维持表面平和,现在事情讲完了,萨其马也还没来,没理由违心摆好脸色。
——平平无奇的一天,还要被个毛头小子调侃身材,虽然他本身就矮,但这事没必要说出来,谁说就是存心挑事!
霍今鸿没有赖着不走,但想了想确实还有话要讲:“等裘小嘉回来吧,我正好要问他要一副耳塞子呢,昨天忘记说了。”
“管裘小嘉什么事,要添东西找孟兆青去!”
“哦哦,我记错了,你们人太多……”
“……”
“那孟兆青现在在哪里啊?”
“小孟有事出门了,大概过半个钟头回来。”苏定抢在乔七彻底光火之前插嘴道,“你也差不多该换药了,先回屋歇着,等小孟回来我让他去找你。”
“好。”
霍今鸿谢过苏定之后便起身跑了,临出门也没细想乔七为何突然对自己不客气。在他看来对方本就是个脾气恶劣喜怒无常之人,因此没有缘由的被迁怒似也不足为奇。
等脚步声走远之后叶晋从沙发后面站出来道:“七爷,那后天津中报社那边还是照您先前说的去办?”
“嗯……看着他点,别添乱。”
“是不是先不告诉郦棠他们为好?”
“不必说,免得他们分心。”
乔七思索片刻,忽又扭头对苏定道:“今天晚上你就去教那小兔崽子怎么传信,用不着他说话,能听懂意思就好。”
“七爷还要试他?”
“不试了,他的本事我大概已经知道。”
“那……”苏定有些摸不透乔七的用意,对方刚刚才说不必急着教霍今鸿暗号,而后天的任务也只是带他在旁看着“涨见识”。
“这小子跟你们不一样,你我之间的默契他可能永远都达不到,但有些光靠默契做不到的事情,他做起来却很方便。”
叶晋突然反应过来:“七爷,您是想让他……”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这茬。”乔七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仿佛脑子里在思索的事带给他很大乐趣似的,“连人俊那口子前些天托我帮忙保一个人,时间紧迫给双倍价钱,我应是应了,但还没想好让谁去做。”
“云老板?”
“云连难得亲自出面,我怎么好驳他的面子?”
叶晋木着张脸不说话,心里知道对方纯粹是见钱眼开,外加酒喝多了耳根子软。那云老板虽说的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每次谈生意必挑在风俗之地,吃准了乔七是个容易色令智昏的性子。
苏定也觉得此事是个麻烦。
若是二戒堂派下来的活,那各种情报想必都已查得十分周全,自己只需按照计划办事,但如果是别处接的私活,那保不齐中途会出什么岔子。眼下府上人手不够,乔七又不肯自己动手,事情最后全摊在他们几个头上。
乔七自管自琢磨半天,等回过神来发现没人接话,遂清清嗓子道:“正好小兔崽子干劲旺盛,不如就遂了他的愿,过两天我安排他跟云连见面。”
“七爷,您让他一个人去?”
“当然是你带着他。”
叶晋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不管霍今鸿上不上他反正是逃不掉,现在就指望对方这狗耳朵到时候真能派上用场。
“那云老板那边……”
“我来联系,到时候在金松饭店订个房间,你就不必跟着了。”
“是……”叶晋略一迟疑,眼神瞬间暗淡下去。
乔七看见了权当没看见,“唰”的抬腿换了个坐姿:“哎,裘小嘉怎么这么慢!”
.
苏定吃过晚饭便到霍今鸿房里去教他用暗号,一直教到晚上九点钟也没能让对方用铁珠正确发出一个音节。
教人本就不是件讨喜的差事,当初乔七叫他跟着朱老四学,也是学了整整两个月才勉强像点样子,现在又叫他去教个半路出家的野小子。
教就教吧,最初他猜想霍今鸿天赋异禀,或许在理解力和悟性上有胜于旁人之处——毕竟是受七爷额外赏识之人。然而几回合下来他发现对方的脑子仿佛跟肢体是脱节的,换言之身手和感官上的敏捷并不能使他的思维也同样出色。
再换言之就是教不会。
因此第二天中午当叶晋带他出门围观虞郦棠和裘小嘉办差,随口问他昨天跟苏定学得怎么样,霍今鸿左右手各从兜里掏出一枚珠子:“他叫我分开放,免得乱发声音制造干扰。”
第92章 25 去窑子干什么?
虞郦棠和裘小嘉的任务是保护津中报社社长赵鲁明。
据二戒堂送来的情报,日本陆军特务处今日下午两点钟前后会派人在报社门口刺杀赵,只因其拒绝了陆军宣传科取缔反日言论的要求。
整个过程大约三个钟头,从裘小嘉装扮成报童蹲点到虞郦棠击毙车内的特务,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等候和远观,真正采取行动则不足五分钟。
霍今鸿按照叶晋的吩咐提前将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样,两人皆是一身洋装,烟不离手,一副富家子弟在咖啡馆内随意消磨时间的光景。
透过咖啡馆的窗玻璃正好可以看到马路对面,以及报社门口的动静。
“我算是看明白你们是怎么干活的了。”
霍今鸿喝了两杯咖啡,抽了四五根烟卷,直到听见裘小嘉发出撤退的信号,而叶晋却面不改色地示意他把最后一杯咖啡喝完。
他实在是不喜欢这苦了吧唧既不解渴又不解热的“黑色茶水”。
“你们躲在暗处,事先把刺客的藏身之处找出来,然后处理掉。这实际上跟行刺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你们杀的是杀人的人。”
“杀错了人是杀人,杀对了人就是护人。你不必考虑这么多,世间万物生死平衡,谁该死谁不该死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坏人该死,好人不该死,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人说吗?”
“我劝你别在七爷面前讲道理。”叶晋眼看霍今鸿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觉得对方处处都长得周正,但偏偏跟这身衣服不搭调,具体哪里不搭又说不上来。
“我才不跟他讲道理,他不讲道理。”
霍今鸿确实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先前他认为周子庚不是好人,死了也算是好事一桩,乔七居然拦着他不让动手,岂不等同于助纣为虐!可如今对方又从日本特务手里救下好人,他到底站在哪一边呢?
“你们接活是来者不拒吗,那要是哪天乔七让你去保护你的杀父仇人,你干还是不干?”
“我没爹没妈,没有仇人,派什么活也不是七爷定的。”
“行,你没爹没妈没有仇人,只有七爷,对吧?”
霍今鸿不知怎么的就说出这句话,大概是想到自己也没爹没妈没有仇人。以前有哥哥,现在连哥哥都没有了,留下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影子,不知道算是念想还是伤疤。
叶晋看着他,正经且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句:“是。”
霍今鸿顿时觉得自己是吃饱了撑的找罪受:“喝完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再坐会儿。”
“裘小嘉不是说‘撤’了吗?”
“那是说给郦棠听的,他是放哨人,知道猎人什么时候走最安全,有时候并不是撤得越快越好。”
“你们平时都是两个人搭档吗?”
“看情况。”
“怎么确定杀手的位置和人数?也是二戒堂提供的消息?”
“情报随时会发生变化,二戒堂给的消息不过方便我们做准备工作,实际动起手来能信任的唯有经验和直觉。”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只能回头去求七爷快点给我派活干了,观看是看不出经验和直觉来的。”
叶晋听出霍今鸿是真的想从自己嘴里问出点东西,对方既然如此好学,那他也没有敷衍的道理。
“裘小嘉一早就在这儿蹲着了,汪月樵事先告诉我们特务的人数和动手时间,但人藏在哪儿,具体怎么动手全靠放哨人当场判断。这事说难也不难,因为我们其实在跟对方做同样的事情。”
“跟对方做同样的事?”霍今鸿愣了一下,随即大概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杀手要找一个隐蔽且容易脱身的地点埋伏观察目标,他们也要找这样一个地点藏身,同时观察杀手和目标人物两方。而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符合要求的位置不会很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有经验的猎人其实是很容易锁定对手的。
“我们现在的位置就很好,既能看到报社大门又能看见特务的车,还有马路边上那两个望风的……那俩人为什么不到咖啡店里来,你说要是恰好大家都选在同一块地方,撞到一起岂不热闹?”
“这也是放哨人要避免发生的事。”
“怎么避免?”
“特务雇的那两个中国人是平常就混迹在这一带的登徒子,不大会来这种地方,他们有更合适的选择。”叶晋边说边拿下巴朝窗户外面撇了撇,“什么人去什么地方,这些都是事先能预料到的……所以我叫你今天打扮得好点。”
霍今鸿扭头往店里扫了两眼,零零散散几桌客人个个西装革履,有的在看报,男女成对的谈笑风生,半数竟都是洋人。
突然间就有些拘谨起来了。
“你是为了不让人看出来所以叫我打扮成这样的?”
“以后你还要习惯各式各样的打扮,没有什么比人群更加隐蔽,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个位置就是最安全的。”
“可我头一次来这种地方,以前也没有穿过西装,我看起来是不是很怪?”
叶晋仔细打量他,确实觉得有点“怪”。
刚进店里的时候就察觉到了。霍今鸿虽然经过打扮仪表堂堂,落座后也有意模仿自己不出洋相,看得出是个谨慎且适应力极强的人,但不知为何西装穿在他身上就是显不出预期的效果。还有那喝咖啡和抽烟的动作,虽挑不出大毛病,但横竖透着股道不清的违和感。
霍今鸿等了许久不见对方反应,心里已然知道答案:“我是个粗人,再怎么打扮也办不成少爷老板,以后像这种地方我还是少来为妙。”
“我也是粗人,我们这儿没有少爷老板。”
“你穿这身就很合适,很上得了台面,苏定说话客气像文化人……你们走出去都挺体面的,就主子比较粗俗。”
叶晋听他提及乔七很谨慎地没有接话,半晌将抽完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道:“来人了,我们走吧”
“来人?”霍今鸿顺着他的目光朝窗外望去,远远看见有几名军装打扮的人从十字路口拐过来,细听之下像是巡捕和租界警察。
“这么大排场,不会查出什么来吧”。
“随他们去吧。”叶晋看似压根不担心会被找上麻烦,“裘小嘉他们应该已经到家了,今天事情办得顺,回去大概能领顿赏钱。”
.
两人结了账之后慢条斯理地出了咖啡馆。
隔了条马路警察正在封锁现场,路过的人远远观望,骚乱与他们无关。
霍今鸿心里记着“赏钱”,问叶晋是每个人都能领赏还是只有虞郦棠跟裘小嘉能领。
“干活的钱另给,我说的赏是饭钱,七爷心情好的时候会给我们笔钱下馆子。”
“你们还会下馆子?我以为像你们这种人,来无影去无踪的,不大会因为闲事抛头露面。”
“是不好经常抛头露面,所以能去的地方不多。”
“你们常说的金松饭店到底是干什么的?”
“明面上是个寻欢的地方……实际上也差不多,高档窑子。”
“啊?那七爷干什么去?”
霍今鸿闻言大为吃惊。一方面就像他问的,既是窑子那乔七张口闭口“去金松饭店”是什么意思,这种事是可以挂在嘴边的吗?另一方面叶晋说这话时居然心平气和,他跟乔七难道不是一对情人么?
叶晋见对方提到钱就很顺口地改称乔七“七爷”,知道这是个机灵的,但在某些地方可能就不太机灵,否则何至于明知故问呢?
“去窑子当然是消遣,顺便谈生意。”
“什么生意?他还做皮肉生意?”
“金松饭店原先是青帮人士开来做烟土买卖的,日本人进来之后生意不好做,换了老板之后现在一直是二戒堂的人在打理。”叶晋斜了霍今鸿一眼,及时制止了他的无端臆想,“那地方靠近日法租界边境,早些年跟日本军部交往颇深,又有帮派基础,可以说是整个天津卫各式情报的汇集地。前去光顾的也都是达官贵人,有些个身份特殊,不方便去寻常的风月地。”
“我懂了。”霍今鸿恍然大悟,“借着开窑子的名义收集情报是不是?那饭店老板就是你们常提到的那个汪先生?”
“不,老板既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二戒堂的人,只不过那时候正好拿得出钱把饭店买下来,否则就被英国人抢去了。”
“只管钱不管事?”
“向老板平时不轻易露面,也不参与二戒堂的事,但若真想见他还是能见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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