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成了一种天然的习惯——齐寻意识到了,无形间,他默许了他对自己的一些帮助,大大小小。往前一回想,所有的珠子都连成了线。
“喜宴有着装要求。”管嘉明对他说:“我们去买衣服。”
“什么衣服?”
“齐老师还没睡醒?”
中午他根本就没睡。
一晃神,齐寻被他带到了一家镇上的成衣店。衣架上琳琅满目,各色成衣目不暇接,大多都是当地少数民族的传统服饰,齐寻很快意会,下午的喜宴大概也是遵照传统,所以才有要求。
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婶,正在一张摇椅上嗑瓜子,见到管嘉明,跟碰到亲人一样,热切地招呼着,管嘉明被她一路领到各个角落,衣服取了好几套,红的黄的,蓝的紫的,几乎不带重样。
阿婶问:“嘉明,这是你同学啊?”
管嘉明点点头,介绍说:“一个大学的。”
阿婶笑得合不拢嘴,“哎呦!成绩一定很好吧?”
管嘉明:“年年拿奖学金。”
齐寻虽没被晾在一旁,可也插不进话,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冲阿婶打了声招呼。阿婶笑眯眯地拿起一件水蓝色的外套往他身上一比划,“长得这么俊,穿什么都好看!”
齐寻问管嘉明:“都要试吗?”
管嘉明:“你挑一件喜欢的就行,没那么多讲究。”
齐寻最后挑了那件水蓝色的衣服,衣服做工很细致,一看就是手工缝制的,上面的凤图腾惟妙惟肖,一眨眼仿佛能飞走。
而“没那么多讲究”的管嘉明,则早已换了一身暗红色的衣裳,他一亮相,屋里的光线都变得硬了,衣服上的图案则是一只活灵活现的腾龙,盘踞在山峦间,头顶明珠,神采奕奕。
阿婶瓜子都不磕了,来回欣赏般的在他们俩中间看来看去。
“都是俊俏小子,太合适了!”
不是齐寻多想,龙和凤,红和蓝,怎么都不像没有联系。
他故意的?
齐寻脑海里蹦出一个猜测,耳垂红了。
他抛开这些想法,准备结账,一摸口袋,想起手机还在换下的外套里。
管嘉明提了个纸袋递给他,齐寻讪讪接过,手机是找到了,同时还看到了那件上午借给管嘉明的白衬衫。
不经提醒,齐寻自己都快忘了。他向来不在乎衣着行头,有什么就穿什么,如今看到这件衣服,他的思绪忽然被推进了那间狭小的更衣室里。
火上眉梢,脸也热了。
齐寻察觉到自己的生理反常,目光藏进纸袋里,他摸着衣服,面料暖暖的,贴近一闻,满是太阳的味道。
管嘉明帮他洗过了?
还没回过神来,齐寻突然听到手机支付的声音。
管嘉明付了钱,走到他身旁说:“走吧。”
齐寻:“衣服多少钱?我转给你。”
管嘉明:“五块钱。”
齐寻:“……”
管嘉明:“齐老师,我在追你。”
他语气笃定,不容置喙。
齐寻哑然。
“所以这种赚印象分的场合,齐老师还是让给我比较好。”
这语气……
齐寻怎么觉得,好像是自己做了错事,而且还被责怪了。
喜宴的地点在清丰镇南边的村落。这块区域齐寻从未仔细来过,只记得有条细长的人工河贯穿其中,河道两旁栽种了果树,远远一望,郁郁葱葱。
这处的村落叫“小厝村”,是清丰镇少数民族人口最多的村落,也难怪办喜宴如此讲究。
为讨彩头,请求天神庇佑,龙凤呈祥的服饰成了当地各家各户的举办宴席时必不可少的元素。
管嘉明说:“这是婚宴,所以程序比较繁琐。”
齐寻点头表示了解,此时宴席还未开始,他被管嘉明带到了一户人家里,齐寻见到了那晚帮忙抓流氓的李叔。
李叔似乎等候多时,详细说明了需要拍照的场合。
场合不多,但时间跨度很大,几乎贯穿整场宴席的重要部分。
管嘉明给李叔递烟,李叔别在耳朵上,冲管嘉明问道:“你同学技术没问题?”
齐寻听到这句话,他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相机,继续装聋作哑。
管嘉明说:“绝对没问题,我拿我的婚事担保。”
齐寻手里的相机猛地一震,他不小心碰到了开机键。
李叔“欸”了一声,说:“赌太大了啊。”
小厝村的宴席虽融合传统,但也取其精华,纳了一些城里流行的东西。
离四点还有半个小时,齐寻一刻也没闲着。
他先将李叔交代的重要部分记录下来,再构思一些比较契合婚礼场所的构图。由于习俗方面的知识不足,他甚至百度搜索了一些民俗禁忌,以免意外。
管嘉明就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时不时建言献策一下,每次他说完,齐寻就总会歪着眉毛,认认真真地记录下来,像一个老成又踏实的学者。
他们站在席外,看着里面热热闹闹的人群,花红酒绿,一切都祥和又美好。
齐寻停下手里的活,突然意识到身旁的人一直没说话,他侧目,管嘉明又巧合般地看了回来。
“你在看什么?”
“在做白日梦。”
兴许是天气太好,齐寻多问了一句:“什么梦。”
“真要我说?”
“算了。”
管嘉明哂笑说:“怎么就算了?”
齐寻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少年爽朗又张扬,笑声肆意,透着比天还高的心气。
虽不详细问寻,齐寻也大概猜到了什么。
他不忍打断他。
阳光刺眼,一切都欲语还休。
作者有话说:
感谢资瓷
第29章 告白
四点刚到,宴席准时开场。
鲤鱼灯齐齐悬挂在宴席的场地两边,红红火火,像祷告在天边的经幡。
管嘉明冲场地吹了声口哨,音乐响起,喇叭二胡,甚至还有琵琶,点炮般奏动,一时间,场地内外高朋满座,鼓乐喧天。
齐寻感觉这场婚宴像烧开了的热水,角落里都是欢声笑语。
他带着相机前去捕捉新郎新娘的入场。
新娘头盖娟秀,新郎手扶长袖,两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齐寻在噼里啪啦的掌声中按下快门。
他动作迅速,一刻也不怠慢,管嘉明则跟在他身后,帮他留意来往的宾客,以免磕碰。
入场、叩拜、致辞,一整套开场下来,齐寻的相机就没停过,他手掌微酸,几个角度来回轮转。
幸好在宾客落座后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台上,没人留意他的举动,只有管嘉明在他身后帮衬。他问齐寻:“你觉得不觉得这个画面有点眼熟?”
齐寻低头看原片,不作答。
他其实早就想到几日前的那次“意外”,记忆宛若潮汐,一层一层地拍打着他故作坚持的沉默。
见齐寻毫无反应,管嘉明也不自讨没趣,他的想象早就绕着鲤鱼灯飘走了。
正经婚宴的流程不比做戏给游客看的婚礼,台下的几个大圆桌摆满了宽敞的村口,气派又庄重。
到了饭点,乌米糍粑、牛羊猪肉全部上齐,饭菜十里飘香,炊烟袅袅,齐寻将这一幕拍进相机,十分满意地保存下来。
后面的几个流程,齐寻都尽职尽责地完成,他列好的大纲和构图一个没浪费。
管嘉明观察着他的神色,问:“齐老师,你很喜欢拍照?”
齐寻点头。
相比较拍视频,齐寻的确更喜欢拍照,影像记录的区别看似不大,实则各有风韵。
照片虽然只能记录某个瞬间,但能留给人无限遐想,齐寻喜欢的正是这种留白般的想象,给了他天马行空的创作空间。他一直觉得,哪怕照片是糊的、构图不严谨的,都会有其魅力。
“以后想往这方面发展?”
“可能吧。”
“加油齐老师,我看好你。”
他简单又鼓舞地说着,莫名把齐寻逗乐了,齐寻没把笑意展露在脸上,心里忽然开出一朵花。
齐寻说:“借你吉言。”
他们一直跟到六点,婚宴快要到了最后一个环节。
这个环节是新娘规划的,也是原本没有的。
她与新郎相识在小厝村唯一的桥上,那天大雨倾盆,她在桥头碰到了新郎,新郎撑着一把伞送她走过横桥。
她这样跟齐寻介绍:“当时他一过来,我就知道我离不开他了。”
见齐寻面露难色,新娘笑着说:“你年纪还小可能还不懂那种感觉。等到你遇到喜欢的人,可能就知道了。”
齐寻没法解读新娘的话,但他还是授意接下这一场面,可一直都没有想好怎么拍。
那座桥有个诗意的名字,叫红豆桥。
红豆桥横亘在人工河上,桥面不宽,所以构图位置十分难找。
齐寻提前去踩点,管嘉明提着相机包紧跟其后。
他们来到桥头,近了一看才发现这座桥竟然是木制的,已经饱经风霜数载,桥栏的木枝不算结实,桥体很晃,一脚踩上去,还有些颤颤巍巍。
他小心走到桥中央,相机对准各个角度,意图测量不同景别的主体,相机移到一边,画面中出现管嘉明,齐寻说:“能帮我个忙吗?”
管嘉明双手插兜,正要往前走。
齐寻:“站着别动。”
隔着几米远,管嘉明发现齐寻杵在桥中央,眼睛很飘散,但没有一刻移开视线。
他一直在看他,或许不是在看他,只是在看方位。
这让管嘉明难得文艺一把,想起了高中课本里卞之琳的那句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他不在楼上,也没看风景。
他笑意盈盈,轻轻松松地站着,任齐寻来回揣度。
过了片刻,他问:“好了吗?”
齐寻冲他远远挥手,管嘉明那时在想,他大概比齐寻要早明白这座桥的意义了。
齐寻总算找到了比较满意的角度,他将相机关机,靠着桥栏往回走。
甫一抬头,见管嘉明还在他对面,隔着三五米的距离,他步子逐渐慢了下来。
离得近了点,他有些心不在焉,还剩两米,他逐渐踩不实木桥,木桥晃动几下,他相机重重一坠,连带着他的身板直直地往下掉。
可他没摔着,意外也没发生,因为管嘉明牢牢地抱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将手抓住管嘉明的衣服,逐渐找到重心,抬眸时他瞄到了他的喉结,以及线条干净的下颚。
管嘉明一用力,直接将他抱出了桥面,齐寻脚不沾地,他觉得自己快起飞了。
手臂感受他结实的胸肌,齐寻垂眸,渐弱了呼吸。
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心跳变快了。
管嘉明放他落地,手没动,力也没松。
他取过他的相机,谨慎地扛在肩头。
“可以……松了吗?”齐寻问。
“小心一点。”管嘉明提醒。
“刚才没注意。”
“不能再挂彩了。”他只是温声说着,又补充:“你再受伤,我该怎么跟王珂他们交代。”
齐寻不知道管嘉明这话的意思,正欲问,他又圆了他的回答:“阿寻。”
他没再叫他齐老师。
“跟我处对象好不好?”
这一刻,齐寻眼力和心力都卸下了倦怠,他居然没有拒绝管嘉明的想法,连反驳自己的理由都找不到。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管嘉明就像个越燃越烈的篝火,齐寻吹不灭,也浇不熄。
他光亮万丈,举重若轻地照出齐寻无边的阴霾,他越挫,管嘉明就越勇,意志宛若朝阳,浓郁得让人无法忽视。
没等到齐寻回答,管嘉明主动递了台阶。
“对不起。”他自省般地道歉,“我太着急了。”
他松了手,也卸了力,怀抱脱离。
清风一卷,齐寻的黑发轻软。
有人撒了谎。
有人动了心。
齐寻:“管嘉明。”
他撞到他的目光,不再躲藏。
“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最后一个环节将近七点才正式开始。
天色渐晚,宾客已经散去,只剩下新郎新娘以及他们的家眷。
太阳还没落山,时间很紧,齐寻没带灯光,夜晚相机会有噪点,他必须赶快结束拍摄。
此时的他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到处维系着忙碌的情境,他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想起刚才的那一幕。
齐寻眉头紧锁,手脚并用。新娘和新郎的位置一个在桥头,一个在桥尾,隔着长长的距离,却连成一条笔直的线。
他盯着相机,摆正手臂,对的位置不上不下,连拍几张都不怎么满意。
齐寻很少感到心浮气躁,他觉得自己需要新像个构图和角度才行,他一横,脱离了桥面,缓行到桥底,来到河岸边,举起镜头。新郎撑着一把伞,新娘眺望远处,他们站在质朴的桥面上,像两团摄人心魄的火苗。
随意的转变反倒找着了合适的位置,齐寻进入状态,一边对新郎新娘做动作指导,一边勾画方寸里的人间。
抛开杂事纷扰,他内心找回一丝平静。
川流不息的河流,水面澄澈见底,齐寻瞥见自己的影子,他似乎身处桃花源。
几张照片下来,他终于拍到满意的。
他远远地对桥上二人说:“可以收工了。”
落日瘫在山间。
齐寻关闭相机,将相机塞进包里,他一手拿着包,回头看时发现这路竟然是一道缓坡,他来下没留意这么多,要上去了才体察出几分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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