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掀开了长袍,长袍下的每一具躯体都赤裸如同刚刚出世的婴儿,却又如石灰粉般青白。
惨白的辉光中,婴儿般的躯体们滚做了一团,生命在他们的仪式中诞生,又飞快地流逝,纠缠的躯干们逐渐枯槁,又在枯槁中化为飞灰。喃喃的念诵和吟唱声连绵不绝,那不知名的音节邪恶到会令听众感到眩晕,然而自我的意识完全融化所带来的完整感,却使剧烈的眩晕也变成某种神圣的预示。
新月升高到了极致。
失去生机,甚至失去了躯体,连粉末都随风而逝的信徒越来越多了。
遗留下来的信徒们几乎已经到了绝望的边缘。
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的信仰是虚假的,他们只是痛恨自己做的还不够。也许是时间不太对头,也许是位置不太精确,也许是他们的传教者忘记了信仰的名字应当如何去发音……也许就只是因为他们没有奉献足够的祭品!
一定是因为他们的祭品不足,否则宽宥的神为什么会无视他们的祈求?
还留有生机的信徒们痛苦地祷告着,他们翻滚在一起,用实际行动展示着自己的虔诚,无论如何,也许他们最终能打动伟大的母亲,也许……
信徒们一个接一个地化为尘土,最终只留下了最后一个。
天空似乎更皎洁了几分。
始终笼罩在太空中的浓雾或许是变淡了,新月的光芒穿透了叶片的间隙,最后一个信徒在狂喜中爬向新月的光芒最为璀璨的地方,他们祈祷着回应,而母亲果然给了他们回应。
一个漂亮的男孩出现在光束中。
信徒狂喜地扑过去,然而男孩惊愕地看着信徒,仿佛还不明白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是母亲赐予我们的!信徒张大嘴“嗬嗬”直喘,然而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在心中尖叫,你是伟大的黑山羊之母派遣来人间的使者!你是我们的圣子,你将要成为我们的教宗!
在他开口说话之前,男孩猛地扬手,撕裂了他的下半个身体中凸起的部分。
“啊啊啊——”
信徒惨嚎着摔倒在地,鲜血喷泉般四处喷射。
他挣扎着爬向男孩,然而这个漂亮的男孩已胡乱从地上捡起来袍子披在身上,头也不回地跑向了远处。
疲惫、饥饿、干渴,大量遗失精力。
信徒已经没有力气追上他们的圣子了,男孩跑出了他的视线范围,他匍匐在地上,只遗憾他卑贱的躯体无法再为母亲送来的孩子提供任何帮助,他看起来还那么小,又那么漂亮,贸然出现在街头,可想而知会碰到些什么……但母亲送来的孩子当然不可能为人类所伤,他能给出的帮助也微乎其微,所以,所……
带着有信仰的人所特有的满足的微笑,他艰难地在地上爬行了几步,不再动弹了。
亚度尼斯在桌子上发现一张布鲁斯留下的纸条。
“我给你介绍了一位新客户,不用谢。他知道你的规矩。”
“——B。”
门铃响了。
伯蒂·威廉姆斯不安地拉了拉自己的卫衣兜帽。
就算知道这里是纽约而不是哥谭,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手下知道他敲响了一位心理医生的大门,他还是感到非常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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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紧张里蕴含着很多种复杂的情绪,不完全是因为他的问题已经严重到必须向外寻求帮助,更多是因为他的腋下和前胸都被汗水浸透了,他小腹上厚厚的赘肉之间也布满了水迹。
这模样太难堪了,尤其是他接下来要看到的人正是——
门开了。
亚度尼斯的脸出现在门后,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西装三件套,那种经典的款式从上个世纪就开始流行就开始流行。
唯一和过去有所区别的是这身西装不太合身,但不是因为亚度尼斯的体型发生了可悲的变化,而是因为这套西装过于宽松。
他平静地打量了一下伯蒂,说:“请进。”
伯蒂脱口而出:“是,教官!”
“不用再叫我教官,你毕业很久了。如果我没记错,你当年的成绩是非常好的。”亚度尼斯扫了一眼面前这个胖得面无全非的人,忽地笑了一下。
他说:“时间啊。”
伯蒂夹紧手臂,感到一阵强烈到几欲自杀的羞愧。他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声,低着头,跟在亚度尼斯身后走进了房间。
一进门,他就觉得仿佛已经回到了过去。
整个房间都是干净整洁的样子,只是摆了风格简单的沙发和茶几。角落里站着落地灯,暖光既暧昧又柔和。地面铺着短绒地毯,米白色的。
所有东西看起来都像是……伯蒂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受训的时候。
每一个受训的士兵都渴望能和亚度尼斯单独待在他的房间里,尽管亚度尼斯一般都只会自顾自地看上一会儿书,或者在他那本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从不会向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投注更多的目光。
“坐。”亚度尼斯说,“我想你在这里会更舒服一些,对吗?”
“是的教官。”伯蒂条件反射般回答,紧接着才反应过来,“我是说,好的,医生。”
“亚度尼斯就可以。我记得你姓威廉姆斯?”
“伯蒂。伯蒂·威廉姆斯。叫我伯蒂就行了。”伯蒂赶紧说,“你看上去没多少变化,亚……亚度尼斯。”
“你也是。”亚度尼斯幽幽地说,“除了重度发胖以外——别告诉我你已经沦落到靠吃垃圾食品维生的地步了,伯蒂,这会让我觉得非常失败。我还记得你在训练场上矫健的身姿,还有你高超的狙击水平——你从来都是佼佼者。”
“非常抱歉。”伯蒂恭敬地说。
“别这样,我开玩笑的。”亚度尼斯笑了,他坐下来,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歪着头扫视对方,“你流了很多汗,要去洗个澡吗?”
伯蒂想要拒绝:“谢谢,我……”
他停了一下,在亚度尼斯的视线中迅速改口:“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第72章 第三种羞耻(3)
亚度尼斯带他穿过了走廊,在第不知多少扇门前停下:“这就是洗浴间。请吧,我会为你准备好合身的衣服,就放在门口。”
他看了一眼还在踌躇的伯蒂,露出一个丝毫不掩饰恶意的微笑:“或者你想让我帮你洗?”
伯蒂立刻回忆起被高压水枪冲刷的钝痛和那种刺骨的冰凉。
……虽然在那时候,这种冰凉相当有助于他们恢复理智。
“不!”受到惊吓的伯蒂冲进门,“我自己能搞定!”
“给你两分钟。”亚度尼斯说,“——放心,我不是你的教官了,我不会这么说的。但记得诊费按分钟算,而我并不介意用更少的工作换取更多的报酬。”
连洗浴间都是熟悉的样子,太不可思议了,那一排整齐的淋浴头简直亲切得像是小时候吃过的廉价零食,就连再一次使用淋浴头的感受都和长大后再去品尝零食的感觉差不多,
伯蒂简单地洗了一个战斗澡就冲出了门,门口果然挂着新衣服,是一套运动装,超大码。伯蒂努力将自己塞了进去,就像在淋浴间里装了摄像头似的,他刚收拾好自己,亚度尼斯就准时出现在他眼前。
“现在过来吧。”亚度尼斯兴致缺缺地说,“和我谈谈你的问题。”
伯蒂坐下来,正对着亚度尼斯,将自己往沙发里缩了缩。
……这沙发的触感未免也太舒服了,他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明明看起来完全就是便宜的X家货,可只有真的坐上去,才能感觉到沙发的坐垫是多么柔软又有弹性地托扶着他的臀部和大腿,靠背又是多么妥帖地顺着他的脊柱改变形状……这是只有骨骼常年都在忍受厚重脂肪的胖子才能在第一时间感觉到的轻松,这种轻松甚至让伯蒂情不自禁地长叹了一声。
“我……”紧接着他才意识到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我觉得我有点……压力过度。”
对,没错,他就是压力太大了。
“从体积上看,你很难不觉得压力过度。”亚度尼斯说。
“哈哈哈。”伯蒂干巴巴地笑道,“你还是那么幽默,先生。”
“我没开玩笑,我说真的。”亚度尼斯说,“你一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下意识地在心里思考你的脂肪到底有多厚,用你的脂肪到底能炼出多少油。人油的味道很香甜的,你不想尝尝吗?”
他说:“一般人可没什么机会能品尝到自己的味道。”
“……”伯蒂干笑。
亚度尼斯将碎发挽到耳后,伯蒂的视线情不自禁地顺着对方的手指滑到耳垂上,又在那里停留了许久,然后才艰难地重新看向亚度尼斯的眼睛。
亚度尼斯正看着他。
伯蒂的笑容逐渐僵硬。
“你过去也喜欢这么看我。”亚度尼斯说,“但你过去没这么胖。介意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
伯蒂抹了一把脸,说:“我想你也知道,先生,我们那些人在毕业之后,要么就是成了某个势力的打手,要么就是成了雇佣兵。我本来也是打算去做一个雇佣兵的,但我在离开小岛之后,因为某些不好说的原因流落到了哥谭……现在,我在哥谭——算是一个□□老大吧。”
“能认识布鲁斯·韦恩的□□老大。”亚度尼斯说,“厉害。”
“不至于到熟悉的地步,只是简单的认识。”伯蒂解释道,“小韦恩会出现的社交场所很多,要想引起他的注意或者和他说上一两句话并不算难。当时有人在派对上提起了你,很多人都想知道你到底是谁,在做什么,小韦恩就提了几句——”
亚度尼斯问:“他说什么?”
布鲁斯也学康斯坦丁那一套?
也在外面说他坏话?
“说你是个很厉害的心理医生,如果有人想见你,他可以帮忙牵线。”伯蒂很奇怪为什么亚度尼斯会对这个感兴趣,“原话我记不清了,大概就这么些意思。”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我不是通过小韦恩牵线过来的,先生。”
亚度尼斯说:“嗯?”
“我捡到了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你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伯蒂深吸了一口气,“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先生,可不得不说,这种方式真的有点,太吓人了。”
伯蒂也在哥谭呆了许多年了,自认不是遇到点儿事就大惊小怪的人。这和他“□□老大”的身份没什么关系,应当说,每一个哥谭人都有着极为强悍的承受力——只要他或者她还没有疯掉。
哥谭市居高不下的犯罪率是重要原因,但那些常年笼罩着天空的浓云和充斥在整个城市之中的雾气,同样居功甚伟。
“你收到了我的名片。”亚度尼斯并不意外,“只有需要的人才会收到名片。”
伯蒂点了点头。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亚度尼斯对这样的氛围坦然自若,不过秉承着良好的职业素养,他还是适当地开启了新话题:“你似乎有话想说。”
伯蒂点头:“当然,先生,许多年不见了,我当然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问题想问。”
“不能什么都问。”亚度尼斯说。
伯蒂眼前一亮,立刻问出了困扰他已久的事:“你是怎么隐藏行踪的?我不是一定要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这么多年里我从来没在任何地方听说到你。”
“只要我不想被人找到,就算我站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也意识不到我就是我。”
伯蒂又问:“你和过去那些人——像是我这样的人——有联系吗?”
“没有。”
“最后一个问题。”伯蒂说,“我可以参观一下你家吗?”
“可以。”亚度尼斯站起身,“跟我来吧。”
巴恩斯到约定地点的时间比约定好的时间更早一些。
这是间简陋的旅馆,楼下的大厅脏兮兮的,积累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尘,剥落的墙面早已看不出原色,空气浑浊不堪,巴恩斯只在房间了呆了一小会儿,就忍不住退了出来,站到了房檐下面。
他对史蒂夫口中的那个外援非常好奇,毕竟因为特殊的身份,他和史蒂夫的交际圈几乎是完全重合的。
史蒂夫在独立处理那些特殊案件的时候会认识一些有特殊才华的人,巴恩斯能想象到,但史蒂夫对对方的态度似乎十分熟稔,却又从来不在他面前提及,这种奇特的态度好像更加预示了那个外援的不同寻常。
但究竟要有多不同寻常,才能连史蒂夫都对对方讳莫如深?
巴恩斯正想着,就听到旅馆内传来一个拖沓的脚步声。
沉重,而且疲惫,有一搭没一搭的。可能是醉鬼或者抽上了头的瘾君子,巴恩斯想,会住在这种一看就藏污纳垢的地方的人不太可能是什么好货。
他没回头,只是往旁边让了让,给那家伙留出了更多位置。
没想到脚步声在他背后停了下来。
“我以为来的人是史蒂夫,没想到是你,”一个声音在他背后说,嗓音低沉,相当优雅的英腔,却莫名给人一种颓丧感,“好久不见,巴恩斯。”
咔嚓——
打火机轻响,一股淡淡的烟味儿飘了过来。
巴恩斯转过身,皱着眉挥开了朝他飘来的灰白色烟雾,这股烟浓郁到让他反胃,于是他并没能在第一时间看清来人的长相,只影影绰绰地看到灰烟后的人有一头乱七八糟的黑发。
蓝色的西装,打了领带但领带歪歪斜斜的,领口乱七八糟地敞开了堆在那儿。最外面罩了件黑色的中长风衣,手里还拎了一个陈旧的手提箱,边角都严重磨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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