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陆合予不愿承认,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苏佳期是一样可怜的人。论理他不该对那个女人的孩子散发善意,但论情,他还是可怜她。
“哥……”苏佳期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陆合予,陆合予怔愣片刻,伸出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别担心,我在呢。”
陆合予告诉自己,他不是在安慰眼前的苏佳期,只是透过她的情绪,给多年前的自己一个拥抱。
“哥,我想回去见我妈妈最后一面。”
“佳期,我不建议你回去,回去容易回来难。”陆合予放开女孩,叹道:“何况刚刚你外婆都没有一句关心你的话,她不会对你好的。”
苏佳期的身体渐渐止住颤抖,她又低头擦去眼泪,“可是……我不能不去见妈妈。”
“见面也不能改变什么,等暑假我带你回去扫墓好不好?”陆合予循循善诱,内心狠毒的念头让他无比想要说出伤人的话:你已经没有妈妈了,她死了;而且就算她活着也不会在意你,倒不如让她死了,你还可以安慰自己,只是因为妈妈不在了才不关心你。
但陆合予忍住了,他讨厌那个恶毒的自己。
“算了,我给你老师打电话请假,我们今晚出发。”陆合予让女孩坐下,起身给她倒了一杯热水,“你还记得你家、不,你外婆家在哪里吗?”
苏佳期心里燃起期待的火苗,“我记得!哥,你要带我回去吗?”
“嗯,你在这等着,我去打电话。”陆合予先给学校请了假,反正安愉星最近不愿意见自己,他躲得幸苦,不如自己走了省事。
“唐叔,现在去申请昉城去东远市的航道,嗯,两个人,两个小时后出发?可以。”
东远市也有陆家的企业,陆合予虽然不想兴师动众,但他再能耐,在外人眼里也只是小孩,免不了找人替自己出面。
苏佳期的记忆在那个宣告亲人离世的电话开始模糊断层,她能记起的只有匆匆动身的夜晚大风呼啸,握住自己肩膀的双手温热轻柔,在飞机上那双手用毯子裹住自己因寒冷和伤心不断发抖的身体,关切的话语时常在耳畔响起。
那人带着她下飞机,稳稳接住了她的身体,牵着自己走进医院,在医院费用支出单上签字,握着她的手从没有主动放开过,甚至愿意陪同自己进入太平间。
太平间里很冷,苏佳期在看到妈妈熟悉而陌生、泛着灰白腐败气息的面孔后,眼前才像重新聚焦了一样清晰起来,害怕和亲切两种情绪在她心头交织。
她最后一次触碰了妈妈的双手,短短一瞬的接触,就让她凉了半边身子。
苏佳期想起那双手带给自己的记忆,总是一次又一次在背后推她往前走,面前是那个男人不耐烦的脸,“我说过了,这个小丫头片子我不认。给钱可以,别想跟我结婚、进陆家的门。”
在男人走后,妈妈又总拿双手掐打自己,怨恨自己不争气,为什么不是个男孩,“你要是个男孩多好!那咱们母子俩就能进陆家!你就能姓陆,别人都会像称呼那个神经病一样称呼你,陆少爷。什么陆少爷,他妈妈有精神病,他以后也会有病,到时候他一死,能继承家业的就只有你了,多好!可你怎么就是个女孩呢!”
在进陆家之前,苏佳期就见过陆合予,妈妈牵着自己蹲守在学校门口,指着从车上下来气度不凡、矜贵的男生,“那就是那个精神病,你看他多风光,你要是个男孩多好!”
咒骂、责怪,从脑海记忆深处重现,苏佳期有一瞬间的晕眩,放开那双冰凉的手,她快速后退了两步,从食道涌上来翻腾的感觉让她想捂住自己的嘴,又不想用还沾有腐烂气息的手触摸自己,只得埋首在膝间。
“佳期?”陆合予展开一个垃圾袋,“想吐的话不用忍着,吐出来会好受点。”
苏佳期终于吐了出来,陆合予示意把那个女人的尸体拉走火化,待女孩吐得差不多就把人拉出太平间。
在冷的地方待久了,自己也会变冷的。
陆合予不想在苏佳期面前对她妈妈发表任何评价,好也罢、坏也罢,只要告诉她,自己讨厌她妈妈就行了。
她没能带走妈妈的骨灰,面对她外婆的喋喋不休,陆合予皱眉接受了所有条件,要求只有一个:带走苏佳期。
陆渊没有迁走的户口,陆合予只用一个电话就解决了。
看着苏佳期在墓前磕头流泪,陆合予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待女孩流尽最后一滴泪,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夜深了,走吧,佳佳。”
苏佳期牵住陆合予伸在身侧的手,借力站了起来,脚步却有些踉跄,这两天一夜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没怎么合眼。
这个地方是她生活过的故乡,却让她处处觉得压抑与窒息,只有握住陆合予的手,她才能有安心和喘息。
离开妈妈之后,在陆合予身边她才意识到过去自己生活的有多糟糕,并不是生活条件上的糟糕,而是感情需求从未得到满足,她需要母亲的心疼、父亲的陪伴,那些该有的关心和爱,从未被人大方给予,对她毫不吝啬的只有陆合予。
“我背你。”陆合予蹲在苏佳期身前,轻松背起女孩,他觉得就像背了一张轻飘飘的纸,忍不住道:“你需要多吃饭,苏佳期。”
“哥……”“嗯。”
苏佳期伏在陆合予肩上,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她其实恨过他,在妈妈日复一日灌输的话语里,陆合予是一个自私、恶毒、愚蠢的人。所以她在最初和他相处时害怕、担心、恐惧。可渐渐地,她发现妈妈说的不对,陆合予从没欺负过自己,甚至称得上很好。
“哥。”“嗯。”
“哥。”“嗯。”
“哥。”“再叫我就不理你了。”
陆合予如是说,却担心女孩是因为胆怯才呼唤自己。
“哥。”
“嗯,别怕,我在呢。”
苏佳期的眼泪滴在了陆合予背上,她又哭又笑,“哥。”
“别害怕。”陆合予放轻了尾音,主动道:“你想在这儿——”
“哥你别丢下我!”苏佳期紧紧抱住了陆合予的肩头,“我不喊你了,你别丢下我!”
陆合予忍不住轻笑了声,“傻话,我不丢下你,只是想问你想不想在这里多待两天,还是你想早点回家?”
“家?”苏佳期把这个字在齿间心底反复咀嚼,有些欢呼雀跃地向陆合予确认,“我、我们的家吗,哥?”
“嗯,我们的家,我和你的家。”
“哥,你能再叫我一声佳佳吗?”
陆合予想逗一逗苏佳期,“我什么时候叫你佳佳了?你听错了。”
苏佳期急忙争辩道:“有,就刚刚,你喊我起来的时候叫了。”
“我还以为你没听到呢,佳佳。”“哥,你以后可以一直这样叫我吗?”
陆合予感受女孩轻飘飘的分量,心又一次软了,“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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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我厉害吧?
苏佳期从东远市回来后病了一场,陆合予知道她这是伤心加上奔波受累,只消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所幸病得不重,静养一段时间就会康复。
“这两天学校举办运动会呢,反正没课,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正好把落下的进程赶一赶,慕容老师之前教过我,他的水平很高,所以一定可以带你好好学习。”
苏佳期点点头,“谢谢哥,我会好好学习的。”
“嗯,你最近好像胖了点儿。”陆合予随口道,之前苏佳期实在是太瘦了。
但这无心的话落在青春期女孩的耳里,威力不亚于晴天霹雳,当即石化在床上,不要再吃一口女佣喂的米粥。
“我不吃了!”苏佳期拒绝女佣的投喂。
陆合予皱眉看着碗里剩的大半碗饭,疑问道:“吃饱了?”
“不吃了。”苏佳期用被子挡住嘴。
女佣在旁笑着提醒,“少爷,不可以随意说女孩子的胖瘦,不礼貌。”
陆合予这才明白,轻笑着点点苏佳期的额头,“佳佳,把饭吃了,我的意思是你比之前、健康了点,太瘦弱不好,万一哪天刮大风把我的妹妹吹跑了怎么办?”
他接过女佣手里的粥碗,坐到床旁的凳子上,用勺子盛了粥递到苏佳期嘴边,“哥喂你,听话,我可轻易不对你好。”
苏佳期吃了饭,美滋滋地笑道:“哥对我最好了!”
看苏佳期吃饭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瘦瘦小小的女孩为了早些恢复健康,努力让自己吃光饭菜,这和一株瘦弱的草为了活下去努力吸收养分没什么区别。
陆合予喜欢看生机勃勃的景象,是挣扎亦是新生。
今天他第一次体会到给苏佳期喂饭的乐趣,她就像自己亲手栽的花草,从当初的枯黄瘦弱,到如今的苗芽繁茂,是他悉心打量照料的结果。
陆合予很坦然地把自己放在了“父亲”的位置上,年幼时陆渊对他并没有因为男孩性别多施舍关心,只是给了他更多权利。
他一路跌跌撞撞,在黑暗的道路上摸索前行,直到成长为如今模样,前路俨然一片光明。
陆合予想为苏佳期尽可能地照亮往后的路,那是他曾梦寐以求的东西。
“什么?你前几天陪苏佳期回老家了,还跑去迁来了她的户口?”张不凡惊得下巴都快要脱臼了。
陆合予淡定自若地点点头,“嗯,不行?我是她哥。”
“你丫——你算她哪门子的哥?”今天的李明柯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和黑色长裤,连鞋都只有白蓝两种颜色。大概是穿着限制了李明柯的言语天分,他连口头禅都不说了。
“明儿,我劝你慎重发言,她的户口已经在陆家了,说我妹妹就是说我。”陆合予上下打量他的穿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明柯总爱把调色盘穿身上,但运动会不是动物开会,陆合予不想让花孔雀出现在自己身边。
“陆陆,你怎么还进化成妹控了,苏佳期也给你灌迷魂汤了?”张不凡哼了一声,“回头去医院看看脑子,就那么容易被人灌迷魂汤?”
陈余咳了一声,“接力赛开始了,别说了。”
陆合予兴致缺缺,目光落在前排安愉星的背上。
从东远市那天回来到现在,已经三天了,他和安愉星没说过一句话,要是不小心对视,两人都会默契地立马撇开目光。
陆合予心里憋了气,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没了你安愉星,我还能有张愉星、李愉星和陈愉星,没了我陆合予,看你上哪儿找得到比我还好的人!
“接力跑完是什么?”
“三千米长跑。”陈余想了想又道:“长跑之后是标枪、拔河。”
陆合予“嗯”了一声,倚在李明柯肩上歇息。
李明柯立马跟个恶霸似的摸向陆合予的脸,“小美人~来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陆合予阖着眼睛准确地捉住李明柯的手指,往后用力一撇,疼得对方歪着身子倒到了地上,动静吸引了前排的部分同学,包括安愉星。
“还敢胡说吗?”“陆儿……我错了,不凡,快拉我起来。”
陆合予闭着眼睛靠到陈余肩上,对方立刻用手掌挡在眼前,怕太阳光闪了他的眼睛。
安愉星心里发酸,扭回头的瞬间陆合予这时打掉陈余的手,睁眼看向了他,同样心里发苦。
接力跑比完,报幕广播开始念参加长跑的参赛选手,第一个名字就是安愉星。
“我没报名啊,体委,怎么会是我呢?”
“没人愿意跑啊,大家都不跑怎么办?只能随便选一个人了。”
陆合予听到安愉星和体育委员蔡真的争论。
“没事儿,安愉星,你就大胆跑,你要是跑个第一名回来,咱班这次就稳进前三名了,前三名学校可是有奖金的。”
陆合予脸上泛起些许怒意,他睁开眼冷冷地盯着还在给安愉星施加压力的蔡真,起身前陈余按住了他的肩膀,“陆陆,你别去,不干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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