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如天仙下凡救他于水火之中,那濒死之际的一瞥,他就已经沦陷了。
他还记得他毫不在意他的脏污将他抱起时,那清冷外壳下的心疼和温柔。
从赐名到陪伴,从带回峰到收入门下,甚至包括下凡那几日他以害怕再被丢下为由央他陪他入睡时,对方那心疼又纵容的样子,以及半夜为他掖被子的举动,皆是他一生都未曾体会过得温情。他永远都不会忘。
他为他买的酸甜糖葫芦,是他长那么大,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他从来没有被人那么如珠似宝地对待,珍惜的同时更是不肯放手。
即便他明白自己不过是他善心之举,仅此而已。
哪怕哪天被厌烦丢下,也是他该有的宿命。
可他不甘心啊。
他的一生被浓重的黑暗笼罩。抬头没有神明,只有无尽的黑暗。可他的出现,就像穿透阴霾的阳光,照亮了他的全世界。他要跟着他,又怎能按他的期盼拜另一人为师?
所以他违背了他的意愿,更是大逆不道以幻丹变幻容貌死皮赖脸跟着,以愿寻得机会再续师徒缘分。
这么好的师尊,他恨不得将他一点一滴全都烙进心底、刻进骨血里才好的,其重要程度又怎是几句话便能说清道明的?
“苦难之人得遇救赎,何其有幸。如今你遇到了,就该珍惜把握。”
老者看着他,历经沧桑的眼中是看透世俗的淡然。下一刻他便动了,顾笒煊尚在思考他话中之意,就见那手直直朝自己伸来。
多年的操劳,他的手背已粗糙得像老树皮,上头的青筋清晰可见。他将手放到他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手心的厚茧通过薄薄的衣料摩擦着肩膀,有些硌人。
他用关怀的眼光望着他,轻声地说:
“你的眼里有光,心中有信仰和希冀,这固然是好的。只是你要小心,千万别让那光因你而黯淡了。”
顾笒煊郑重点头,眼中一片赤诚。他听老者所言似乎是知道些什么,正欲发问,柴门却被叩响了。
“前辈,晚辈已经修好了,方便进来吗?”
区区铺草补漏,以容尘修为不过挥挥手的事。但心知老者支他出来的意图,容尘补好漏后并未马上进去,而是在外头徘徊了好一会阵。
眼瞅着那已停的雨似有卷土重来的趋势,琢磨着时间差不多的他试探着敲响了门。
“师伯?要下雨了,师伯快进来。”门刚被敲响,下一秒便开了。那小弟子在门后探头,冲他笑。
“那晚辈进来了。”容尘试着问了一句,没有听到回答,便自顾推门而入。
窗外一声闷雷响,容尘下意识看过去,一抬眼就看到了面窗而立长者。
从他的方向只能看到一个苍老佝偻的背影。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站在窗边,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看灰蒙天空。
“扑棱棱——”
容尘正好奇哪来的扑翅声,就见一只青色大鸟从背对他的老者身前跳出,蹦到窗棱上,转瞬间飞出老远。
老者转过身,手上拿着一小条白纸。
原来竟在看信么?
老者盯着空白一片的信条,眼中失落一闪而过:“今年……依旧没有消息么?”
一年又一年,已经不记得过去了多久,时光的流逝渐渐变得模糊,远方再也没有故人的消息传来。
若不是那些记忆太过深刻,他甚至都以为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
容尘对老者的过去有所耳闻,见他神色难掩失落,犹豫再三,他踏前一步,道:“前辈……”
“你既已知晓我的身份,不妨陪我说说话。”手指向一处,示意容尘坐。
灶中的水已经烧开,他盛了两碗,放了些茶叶。
将茶水放到桌上,他也跟着落座,一边吹着热茶一边问他:“你可知我为何要突然淡出世人视线?”
容尘垂眸道:“世人皆说您是厌倦了永无休止地为人卜卦算命。”
“非也非也。”他看着杯中茶,原本明亮的眸子已染上一层浑浊,“泄露的天机太多,身子骨撑不住。加上入世后遇见了些人、经历了些事,心境早已不复从前,离所谓的道越来越远。”
“慢慢的,我算卦极少灵验。”
“你来之前,我卜了一卦,算到有贵客登门。就在方才你进门前,我又卜了一卦。”他指了指窗外在大树底下躲雨被雷劈倒的人,继续道,“我算到有人会命陨于附近,如今它又应验了。”
容尘知道他意不在此事,静静等待他往下说。
果然,下一刻老者就掏出了三枚铜币置于桌上,道:“如今我再卜一卦,看看卦象如何。”
“原来今日竟是大限将至!好好好!”
他一连三个好,脸上却带着释然的笑,令人看不出他是否真的在高兴。
他笑着站起来,突然对着容尘深深拜了一拜。容尘惶恐万分从座上弹起,忙去扶他:“前辈这是做什么,这可使不得!”
老者被扶起,抬首看着他道:“老朽背道而驰离所修之道越走越远,心已没有当初澄澈,奈何实在眷恋故人,不甘就此离世。烦请容峰主,今后若是见到那位故人,代我问一声好。”
“如此,我也算死的瞑目了。”
容尘望着他。他自是听说过老者的过去,也知他指的“故人”是谁。虽心知那人大概率早已仙去,自己怕是无缘“问好”,但还是深深鞠了一躬:“晚辈应下了。”
“如此,多谢。”
心中之事已了,也便没什么好留恋的了。老者大笑着,出门而去。
泥泞之道,唯他独步慢行。萧瑟的背影,孤独的影子,影子拉的很长,身后万米却无一人同行。
“我算到南方有机缘,容峰主不妨去看看。”
大笑的声音自远去的身影传来,容尘望着那畅快大笑的背影,没有回应。
“师伯,他这是……自我放弃了吗?”顾笒煊慢慢靠近容尘,拉了拉他。
容尘依旧盯着那远方的灰点,道:“自百年前迷雾崖一遭后,他算卦便时灵时不灵,因此不知前路,不知命运,这是未闻道。这次卦象接连应验,虽算到的是自己的死期,但也知足了。”
顾笒煊:“心知死路一条,但他那么厉害,就不试着争取一下吗?”
容尘道:“人活着不过为了追求一个目标或者目的,守护什么亦或者是为了某种使命。而显然他已经明白了,所以生死已不再重要。”
顾笒煊认真听着,若有所思。
“走吧,去看看前辈所说的机缘。”容尘拍了拍他肩,道。
此时的容尘尚不知,所谓机缘,竟会在将来成为他最后的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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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0.南海幻境
边境之地,山峦逶迤,群峰竞秀。
容尘乘着清尘,立于白云迷漫之间,俯瞰足下群山峻岭。
边境之地虽面积宽广,但若以灵探之,也不过片刻便能将其收入眼中。可容尘在此搜寻几日,也未见半点机缘影子。
这已是修仙界最南之地,若再往南……
他不由将目光转向身后。波光粼粼,烟气浩渺的南海,谁也不知道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下究竟埋葬着多少生灵尸骸。
但容尘丝毫不怵。他有幻妖尸骨所化之镯,不惧世间一切幻术。这让人入幻致死的南海,对他根本造不成伤害。
可……他的机缘,真的在南海当中吗?
若“南”只是一个不限范围的大致方向,那妖界之大,他又该如何去寻?
容尘摸着蛇镯,很是费解。
那老前辈,莫不是在诓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更是头疼,干脆御剑回了歇脚的客栈。本欲歇息一番再做打算,不料睁眼已是几天后。
南海与妖界接壤,不见天光,若不是城中有钟鼓楼,容尘根本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
“师伯。”风华正茂的少年背光而来,手里端着往外冒热气的白粥,“弟子刚煮好的粥,师伯尝尝。”
容尘定睛细看,才看清那是廊灯的光。
“不必这般辛苦,本座不会饿。”带他出来本为放松,哪有让他操劳的理?
“弟子不累,就是喜欢。”喜欢给师尊做吃的。
“那便尝尝。”容尘道。
搅动着碗中白粥,容尘忽道:“本座先前一直有个疑问,为何你会称本座师伯?”
这个问题他从对方第一次喊便好奇,只是一直寻不到由头。如今空暇且人又在眼前,当即便问了出来。
顾笒煊从善如流道:“弟子本是静修峰一洒扫弟子,按规矩是不该如此称呼师……峰主。只是弟子觉得既出门在外,那便不该招摇。‘峰主’一称太过惹人注目,便自作主张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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