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云低下了头,不去看对方。
他隐约觉得程鹤不是在看自己,那目光夹杂着回忆,他不知道原来的锄云是什么样的,他们之间又有过怎样的故事,那都是自己触碰不到的东西,但他又不能说出口。
程鹤看了他很长时间,最终才道:“北海不是海,是一座漫无边际的雪原。”
“……”锄云心中一愣,然后抬起头,“雪原?为、为什么要把仙会设在雪原上?”
“仙会是一次十分残酷的试炼,很多人为了挤入仙门而在仙会举办的新秀试炼中……”程鹤斟酌了一下措辞,“身心受创。”
锄云听懂了,这意思就是说那些人都在仙会上不是疯了就是废了。
“荒原万古严寒,最能练人心志。”程鹤道。
锄云问道:“就不怕闹出人命?看到有人要不行了也不会进去救他吗?”
“不会。”程鹤淡声道,“若是就此殒命在冰原之上,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说明与仙门无缘。”
锄云想了想,觉得这个仙门大会根本就是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黑工厂嘛,通过残酷严苛的考验选拔出身心素质都很强的弟子进入仙门百家修炼,怪不得他们都那么冷静,什么情绪都不太表现在脸上。
“如果是本门弟子,师兄你也不会去救他吗?”
程鹤转头看他两眼,淡淡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
“……”
锄云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这个世界的很多地方都过于严正呆板,是非曲直都不是那么明晰,也不会有寻常的信任与温情,他追问道:“可是举办仙会的仙人们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害人吗?明明是可以正常地交流切磋的,非要弄成……”
“仙会的规矩事先都会告与各位要参加试炼的弟子,”程鹤打断他,“若还要坚持,那便是他自己的选择,无人需要为他的性命负责。”
锄云望着他冷淡的面容,突然问道:“师兄也曾参加过仙会的试炼吗?”
程鹤神情未变,心里却骤然紧缩了一下,对上锄云清澈明净的眼瞳,一瞬间期待他能说出关于当初的一些什么。
锄云紧盯着他问:“你当时是不是也遭遇过无人回应的绝望?”
“……”
程鹤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一片茫茫无际的白色,他被扔在无边荒原中,一个人不停地走,飞行,天地旷远。
锄云道:“如果那时能有一个人进去帮你,你会不会感谢他?”
程鹤没有回答,他当然希望有个人能帮他,那个人就是你,他想,为什么你不记得了?
过了很久,锄云说:“我不想参加,我怕死在荒原上。”
程鹤眼睫微闪,但仍然用毫无起伏的语调道:“无需担心,你并不是初入仙界,不用与那些凡人争抢一个拜入宗门的资格。”
“那我也不想去,”锄云执拗道,“让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陷入险境却只能旁观,我会内疚得睡不着觉。”
“你可以不看,”程鹤道,“仙会上除了新秀试炼,还有大能讲经,修士之间互比仙法,你都可以参加。”
锄云沉默着,就算如此,他还是很抗拒,不仅是因为地方特殊,而且刚才楠木真人的语气很像一个推动剧情发展的npc,这仙门大会一听就是个剧情节点,他很怕在那里发生些什么。
程鹤似乎体会不到他内心的纠结,仍然静静地看着他,道:“你修为提升,也不必事事妄自菲薄。这仙会百年一度,你已多年未曾出过青云宗,此次于你或许也是个机缘。”
锄云回望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坚持让自己去这个什么仙会,又直觉大师兄眼里看到的不仅仅是自己,他与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可能还有什么牵绊,想到这里他心里更加难受,没再推辞,闷闷“嗯”了一声,然后出去喂仙鹤了。
除了青云宗,参会的还有金蝉岛、绝青宗、长虹书院等修仙界的大宗,各门派的宗主就与会事宜来往了十几封书信,那几天玉青山苍翠的上空信鸽频繁,也不知道都是修仙界的大能了,通个信为什么还要用这么质朴的方式。
因为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商议起来也没有那么复杂,各大门派中都有像程鹤一样在上一次仙会中崭露头角的弟子,更有甚者一些德高望重的仙人还参会过不止一次,大会的流程早已烂熟于心,此次需要商议的无非也就是谁家主持,谁家布阵,或者谁家出钱以及带多少弟子去这些琐碎小事了。
这些都不在锄云的考虑范围内,那几天他一直都在勤修苦练,万一去了北海真要和人切磋他也不能丢宗门的脸,同时又在旁敲侧击地打探程鹤和自己原身的关系,但是门派中没有几个人他能说得上话,明月又一心扑在青酒身上,而且追着别人问自己以前的事怎么听也都有些奇怪。
除他之外,宗门中所有弟子都抱着一种既期待又害怕的心情,想要一战成名又怕命陨当场,毕竟雪山秘境危险重重,谁也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当年仙会一开十数天,最后活下来的也不过十几人而已。
如今,都已成为各大门派的翘楚。
其中诱人之处,非一般的仙门小试可比。
就这样,在各路人马的期待中,仙门大会浩浩荡荡地到来了。
青云宗由楠木真人和昆玉真人带领,座下大小弟子数百人,装束整齐,一同御剑前往北海。
北海距离中原甚远,又是极北之地,众人御剑疾驰了三天三夜,才堪堪看见雪山的影子。
路上又遇见了部分小门小派或者零星散修,他们看见青云宗的青色校服,明白这是自己无法企及的高度,其中还有一部分人想要通过此次仙会拜入青云宗,所以都是只远远望上一眼,目送他们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锄云站在明月身后,回头看后面那些还在殷切目送的身影,逐渐缩小成几个小小的黑点,转过脸来道:“他们都是要参加仙会的人?”
明月驱剑疾行,一边注意躲避着空中掠过的飞鸟,一边道:“这比上次少多了,大约百年来人间太平无事,凡人安居乐业,不用把希望都寄托在得道成仙上。”
锄云觉得修仙并不比凡人快乐多少,照样有各种各样的烦恼,只是未入仙门之人看到的都只是表面的山水浮华罢了。
他感受着耳畔呼啸而过的寒风,风里已经有了冰雪的味道,睁开眼看前方,十数名弟子疾驰而过,其中有一名身姿气质都高华过甚的身影,衣袂飘飘,负手行于云端之上。
几名同行的仙界前辈也都对着他的背影啧啧称奇,道此子百年前在荒原绝境中脱颖而出,如今果然为仙界一道栋梁,可堪大用。
锄云耳朵尖听到了几句,从这只言片语中猜到当年大师兄也是在雪山深处绝地逢生,遭遇了巨大的折磨痛苦才得以生还,拜入青云宗,再看向程鹤的目光就多了几分不解与复杂。
为什么你遭遇过当时的险境,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还能说出“都是自己的命数”这种话?
他想让明月追上大师兄,还没来得及开口,前方突然扑面而来一股凛冽的寒意,天光骤然耀眼,一线银白出现在视野里,到冰原了,周围的弟子都隐隐兴奋起来,明月也跟着驱动长剑,“嗖”地一下飞驰而去。
锄云猝不及防,差点被骤然加快的速度给甩飞出去,紧紧搂住明月的腰,大喊:“师兄冷静!冷静!不要飙车啊!!”
程鹤目不斜视,余光里看到两个飞速掠过的身影,不动声色握紧了双手。
众人落在一片坦荡的冰原之上,在此处搭建了几米高的玉台,各门派的旗子迎风招展,身后是高耸的雪山,透明澄澈,散发着不近人情的寒意。
所有要参加新秀试炼的人都依照安排站在雪山入口处等待,而各大门派中稍有资质不用参加试炼的弟子,则依次列阵在高台之前,讲经会与试炼同时开始,颇负盛名的仙人前辈端坐台上,居高临下地望了这些跃跃欲试的弟子一眼。
锄云既不是参战人员,又不位列大能之间,只好尴尬地站在高台边缘,和一众维持秩序的道童一起,充当会场保安。
这日天气晴好,阳光照耀在无边荒原之上,白得刺目,锄云偷偷抬眼忘了一下前方高座之上的程鹤,恰逢对方也把目光瞥过来,空中相遇,锄云不知怎么,心中竟然“砰”地一下,好像金钟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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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心动的感觉。
第16章 讲经
也不知这一眼有怎么有这么大的威力,锄云骤然撞上,忽然双腿发软,神识激荡,脑海中“铮铮”弦响不停,整个人灵魂都要被拽出体外。
“……”
旁边的两个小童察觉到他的异样,回过头来问了一句:“你怎么了?没事吧?”
锄云头痛欲裂,勉强道:“……我没事。”
他们并排站在一起,在高台周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保护圈,都是从各家各派中挑选的资质不错的小童,说是童子,其实按仙资来算,和入室弟子也没什么区别,一眼就能看出来锄云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这里天寒地冻,又有之前殒命之人的残魂留存作祟,初次过来难免会有影响,”旁边的道童看他两眼,“你是哪家的童子?从没见过你。”
仙门世家之间并不是各自为政,几百年来互通频繁,诸如借调弟子、巡视山头、仙法大比等事项更是经常往来,这些道童们被驱使惯了,彼此之间自然熟识,此时见锄云面生,纷纷看过来。
锄云内心尴尬,面上笑笑:“抱歉。我不是童子。”他渐渐压下脑海中的战栗,“我是青云宗的弟子。”
“青云宗?”道童们面面相觑,“倒是听说过……是弟子为什么要和我们站在一起,那边高台上没有师叔的位置吗?”
锄云随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几位宗主都已在前方落座,青云宗则是由楠木真人代替掌门,昆玉真人陪同,加上各位真人座下的首席弟子,高高低低坐了一排。程鹤身姿峭拔,锄云一抬头就望见了他,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一眼太过于直接,程鹤回避了周围的视线,直到主持人开始宣布大会流程,他都没有再往这边吝啬一眼。
站在台前的是长虹书院的一名得意弟子,此子一身褐色深衣,书卷气浓重,看起来倒像是个凡人,一开口气息却惊人的绵长浑厚:
“好了,各位肃静——”
冰川苔原广袤千里,左右皆有雪山阻挡,他的声音穿透了层层障碍,延长至千里之外,近处的又因为撞在雪山之上被弹回,产生了震颤心底的回响。
台下数千人渐渐安静下来。
书生弟子道:“大会分为仙人讲经、门人切磋与新秀试炼三场。此次参会的仙界之宗有金蝉岛、绝青宗和长虹书院三大门派,哦,还有一个青云宗,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宗门的散修进入雪山腹地皆需通过新秀试炼,和过往几届一样,试炼的地点在大雪山秘境,修士一旦进入就会与外界完全断绝联系,生死损伤皆由自己负责。
“秘境之内危险未知,酷寒、雪怪、邪祟乃至前人残魂都有可能出现甚至同时出现,加之风雪侵袭,修为再殷实的修士也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战斗力下降,非心志坚定之人不能通过。如若心志不坚,有要退炼的想法,可通过手中的银铃告知外界,我们会派人将你救助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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