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真人跟着他走到封印之前,没什么情绪地望了一眼中间之人。
明月道:“既是青云宗弟子,如何处置,还请掌门示下。”
许久,秋华真人才无声叹息:“我就是为了他来的。”
程鹤将锄云放在一块没什么棱角的石头旁,用仙力给他罩了一个圈,自己走上前来,在秋华真人身旁出声问道:“师尊破谷而出,不知对自身有无危害?”
“无甚。”秋华真人道,“是你们刚才对抗天雷时,让它砸在了无忧谷门前,破了外面的禁制,我才得以出来透会儿气。”
然后他把目光重新落回封印内:“我得把他带走。”
“师尊……”
秋华真人打断他道:“之前谷里有几个即将要去往生的同伴,留恋人间想要再看几眼,结果出去后折了一个。”
他意有所指地往那边看了一眼,道:“这往生的人数每一次都是定好的,多一个少一个都不行,我把这不肖徒弟带走,正好补了这个空缺。”
明月道:“可是无忧谷不是仙者魂魄存放之地吗?这魔头……”
“他入魔是阴差阳错,”秋华真人道,“这其中也有青云宗的缘故,我带他走也算了结此事。不算逾矩。”
明月听得云里雾里,秋华真人短短两三句话就把仲有君和青云宗的渊源带过了,尽管他心里还有一些疑问,但是也识趣地没有开口。
秋华真人抬袖一挥,就将仲有君体内的灵魂提了出来,果然如他所说,那抹轻飘飘的灵魂竟是纯白的,并没有沾染丝毫黑色。
手腕再一翻,魂魄便折叠幻化,成了一团浅浅的浮光,被秋华真人托于掌心,然后收进了袖子里。
做完这些他就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刚转过身,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了还站在原地的两人一眼,若有所思。
“程鹤,”半晌,他叫了程鹤一声,“过来。”
程鹤上前两步,低下头:“师尊。”
秋华真人道:“你修为不低,只是心性不稳,过了年可以再好好闭闭关。”
程鹤道:“弟子正有此意。”
秋华真人又道:“我算出你近期还有一劫,渡过便可踏入分神之境。”
程鹤听了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刚才已经见识过了雷劫,再来几道他也承受得住。
秋华真人没有多说,他知道自己这个大弟子是什么性子,随后把脸转向另一个人:“明月。”
明月站到程鹤身边:“掌门。”
秋华真人道:“你性格温和,修为坚实没有短板,从此后当继续稳固本心,不可为世间凡俗所迷,必成大器。”
明月默默听着,听到最后两句,心里莫名一跳,什么都还没有浮现出来,他就强行压下心绪,对秋华真人行了个礼:“弟子谢掌门教诲。”
最后,秋华真人望向不远处躺在金罩里的锄云,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你们好好看顾他,醒了,多喂些水。”
对于这个最小的弟子,就只有这么一句。
可能他也不知道,若真的面对醒着的锄云,自己该嘱咐些什么。
说罢,秋华真人身形一闪,随雾气缓缓消散了。
.
师兄弟三人回到镇上客栈的时候,已到正午,整个小镇安静得没有一丝人声。
程鹤想着可以把搬走的百姓唤回来了,一边抱着锄云上楼。
明月也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跟程鹤一起进屋,帮忙照顾锄云。
锄云身上完好无损,没有一丝伤,但是皮肤红透,面目却苍白干瘪,细闻还有一股微微的焦糊味。
这是雷劫留下的后遗症,两人先是烧水把他全身上下仔细洗了一遍,又用客栈的厨房开火熬了些粥勉强喂下去,接着就是漫长的灵魂修护了。
之前在山脚下,那道天雷劈下来的时候,锄云体内魂魄受到了极大的震荡,他本就一个身体仙凡两种魂魄,雷劫是为了祓除群魔之魂,却牵连了他本体魂魄,所以在程鹤给他输送灵流安抚时,常能感觉到里面两种灵魂在互不退让地争夺着这具身体。
过了几天,一个星月静谧的夜晚,锄云体内的动荡的魂体终于稳定了下来,程鹤陪在他身边。
他不知道锄云今晚可能会醒来,还去楼下练了会儿剑,回来站在窗前赏了半晌月,一回头,发现锄云醒了。
他躺在床上,睁着一双乌黑的眸子,安静地瞧着他。
程鹤把剑放在桌上,立刻走过去,来到床前,低下头对上了锄云的目光。
那一瞬间,他心里无端端一痛,好像刀剑划过。
程鹤问:“有没有不舒服,要喝水吗?”
“不要。”锄云摇摇头。
他的声音有些低,透露出一丝朦胧的湿意。
程鹤目光微动,还没反应过来脑海中那一股微妙的感觉是什么,就听锄云轻轻开口道:“大师兄。”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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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华真人和仲有君年轻时的故事可能会在番外里详细讲一讲,如果有番外的话。(话说这个故事怎么越写越长了
惊喜!原来的锄云登场!
感谢阅读。
# 人间世
第44章 惊觉
很难说清程鹤那一瞬间的感受,震惊、茫然,还是别的什么,他下意识往锄云的胸膛看去,半掩的领口透出一点红意。
昨夜锄云突然发起低烧,明月用湿布巾给他擦身体,没注意轻重,把胸口那一小片薄薄的皮肉揉得通红一片。
可以看得出程鹤不怎么高兴,明月非常愧疚地表示了歉意,今晚就没好意思再过来。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床边坐下了,一低头,对上了一双脉脉的眼眸。
于是他就知道,即使身体还是那个身体,但是里面的灵魂已经变成了他最熟悉的那个人。
锄云卧在枕头上,轻轻问他:“你怎么不说话?”略微垂下眼,“见到我,师兄不高兴?”
“高兴,”程鹤说,“……只是克制。”
锄云差点被他这一句话逼出眼泪,自己歪头在被子上蹭了蹭脸颊,左右看看:“这是哪里?”
“客栈。”程鹤答道,低头看他薄唇干涩,显是被一夜低烧蒸干了水分,起身到桌边倒一杯热茶,回来见他仍是一副懵懂模样,想了想又道,“是人间。”
“……什么?”起初没听懂,锄云看着他的脸反应了一会儿,突然把脸扭向窗外,“我……我下了山?”
程鹤复又在床前坐下,扶他起来喂了几口温水,将嘴唇濡湿,然后挨过去,想要揽住他的肩膀,伸到半截却停住,不知怎么心里莫名生出一股近乡情怯之意。
锄云看出他的想法,默了默,踌躇一会儿,终究没能迈出那一步,伸手接过茶碗:“我自己喝吧。”
右手刚从被子里拿出来便听“咔嚓”两声脆响,衣袖中伸出的不是玉臂,竟是一只森森的白骨。
“啊……!”锄云惊得直往后躲,一头撞在床头多宝阁上,叮呤咣啷一阵乱响,可是那只没有血肉的手长在自己身上,哪里避得开,“师、师兄……”
程鹤一把接过杯子,俯身按在他微微颤抖的手臂上:“没事。别怕。”
锄云用袖子遮住手,眼神惊惶不敢去看,“这是……我……”
程鹤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是没能放下这件事,低声道:“是我之过。”
锄云抬头看他。他说:“没能看顾好你,才有此无妄之灾。”
锄云平静下来,他看着程鹤漆黑的眼睛,却没能看清他眼底神色,于是就把心里想问的话都咽了下去,勉强道:“没事……不是师兄的错。”
程鹤一怔,房间里的烛火晃了两下,听见锄云说:“人间好静啊,都没有什么声音。”
程鹤道:“人都还没回来。等回来了,便有喧嚣。”
“是么……”锄云低低嘟囔一句,又直起身子,“大师兄,我没有给百姓带来什么厄运吧?”
“没有,”程鹤道,“这次的事你无功无过,仲有君被师尊带回了无忧谷,只等着往生,之后就都看他的造化了。”
锄云歪了歪头,有那么一瞬间,脸上出现了一抹十分茫然的神色,程鹤便道:“当时雷劫过去后,师尊自无忧谷现身,道仲有君可补谷内散去一魂,你也可少些愧疚了。”
锄云听完并没有什么松了口气的感觉,他盯着程鹤的脸看了片刻,忽然笑了一下:“师兄,你今夜话好多啊。”
程鹤又是一怔,一股非常奇怪又说不清楚的感觉缓缓浮了上来。
锄云见他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这句玩笑话让他臊住了,声音低下去:“我以前从没听你说过这么多话,很多事你都是一两句就带过了。”解释完对方还不接茬,他就有些慌了,悄悄打量程鹤一眼,只看到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师兄?”
程鹤匆忙回过神,锄云的眼神几乎是惶惑的,就像他刚把他带回青云宗的那个晚上,料想自己可能把他吓着了,便把心里的想法都压下去,问:“身上还疼吗?”
锄云不动,半晌才眨了眨眼,肩膀一耸,似乎是感受了下身上的不适:“没有伤啊。”轻轻摇头,“不疼的,师兄。”
程鹤站起身,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已经彻底黑了,道:“饿不饿,我去给你做些吃的来。”
锄云道:“好。还是和以前一样,鱼汤吧。”
“好。”
程鹤开门出去了,锄云躺回床上,静静看了会儿外面的月色,很努力地转动脑袋,却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然后门又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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