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冶莫名其妙地听她的话看了一圈儿,看完后才对她摇了摇头,又想起来她看不见,直接开口回答道:“都去进午食了吧。”
“那好。”宋伯元又往知冶的方向靠了靠,“知冶你听我说,脸上不要做任何表情。”她扒着他的肩,“景黛不信我,那几位爷便要没完没了地来试我。我没有自信可以一直绷着那根弦,便只能铤而走险一劳永逸。我一会儿自己往外走,你千万不要跟着,半个时辰后,你去请那几位爷下山去寻我,景黛不回来,便不要让她知晓。”
宋伯元这么一大通流利的话说出来,知冶才终于像见了鬼似的反应过来,“姑爷真是装的呀?”又下意识环视了一圈四周,边帮她擦嘴边咬牙切齿地继续道:“姑爷可真行,那姑爷那眼睛,也是装的咯?装的怎么还那么红?”
“之后我再慢慢与你细说,你只要按我的意思去做就行了。”
听了她的话知冶便一肩撞开她的手臂,“想都别想,我此生都不会背叛小姐的。”
宋伯元着急,她手上没轻没重地去拉知冶的衣领:“你要表忠心,前提条件得是人活着吧!知冶,你听我说,”她着急,手背上便起了满满的青筋,箍得知冶要扒着她的手才能呼吸。
“景黛不想成为宋伯元的累赘,那光鲜亮丽春风得意的宋伯元便留不住她。只有像我这样,我疯我盲,我像需要空气和水那样需要她,她才肯愿意为了我留在这人世间。你若还想让她为自己的命拼上一拼,便不要意气用事。我愿意余生如此做她的牵挂,你还要忍心拆穿我吗?我下过昭狱,烧过皇城,这眼睛哭瞎了找人治好还要继续装盲,你以为我就轻松了吗?”
知冶被讲得一愣一愣的,他下意识在宋伯元的红布前摇了摇手,又掰出两根指头问她:“这是几?”
“二,你有病吧?”宋伯元快准狠地捏住他还未放下的手,“三天三夜,你只管说没看住我我独自下山去了,叫他们满世界去找便是。待我饿得不像人样的时候,姐姐一定会心疼我,到了那时候,就算她怀疑她也定不会舍得再试我。知冶,你也要信我,待景黛战胜极乐的时候,你就知道,今日你的决定对景黛来说有多么重要。”
知冶快要被她说动了,他皱着眉头深思,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玄黑色的充满着宋伯元口水的帕子。
宋伯元又狠拍了下他的肩膀,给他注入了最后一股力量。
“景黛怀疑我,但她选择试探而不是放弃,是不是也意味着,”她顿了一顿,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她透过双眼前的红布直视知冶的眼睛道:“她不想面对真相,所以她需要我疯着盲着,好让她给自己留个活下去的希望呢?”
知冶被说动,但还是对她放不下心。
“三整日夜,姑爷身上的脓疮定会复发,若是在外感染,那姑爷的命,可就要交待在此了。等小姐回来亲眼看到姑爷的尸体,我死八百次都不够赎罪的。”
宋伯元只宽声安慰他:“那些你都不要想,我定会给我自己寻个好位置,为了谎言真实,你一会儿便也下山去寻我吧,等景黛回来那日,你再狼狈些回来就是。”
她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随手捡起门边戳着的拐棍,自己仰头看了几大圈确认无人偷看后便不管不顾地跑向道观后的深林里。
宋伯元是在迷糊的梦里被人扛上山的,她对知冶说她能给自己找个好地方纯粹是瞎编。她头一次来这地方,真像瞎子摸象似的一路跌跌撞撞地跑。林间有野兽出没,路上挺大的爪子印也在告诉宋伯元不要再往深处去了。
但她怕那几位爷不信知冶的话,虽是心生对未知的恐惧,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往深林去的方向。
一路上又回归了饥饿与黑暗的日子,树上鲜艳的果子不能吃,溪边没有动物脚印的水也不能饮。
夜里伴着狼嚎窝在树杈子上不敢合眼,第二日阴差阳错地看到了一口荒井。往里头探上一眼,有兔子松鼠那般大小的骨架,只要里头没有能一口吃掉她的野兽尸骨,这里头便是安全的。
她打定了主意,往里头再探上一眼,随后将拐棍做引子留给景黛,便一下子跳了进去。
那荒井吧在上头看着挺深的,等人真的跳下来,也就觉得不过尔尔。
这里头虽然腐肉烂骨头不少,但总比伴着野兽嚎叫安全上许多。
她用脚给自己扫了一个还算干净的角落,人刚躺下去,便困得直接与周公在梦里相会。
再醒来时,饥肠辘辘不算,她整个身子都发痛发痒。一撩开身上的衣衫,发现一夜之间起了满身的红疹,连治好的脓疮也跟着有复发的迹象。
她忍着痒,抿唇用指甲盖挠了挠井壁。整个人难受又虚弱,还要躲着腐烂小动物尸体上正蠕动着的白虫子。
第三日倒比前一日好过,脑海里不住地想象等景黛治好了身子两人结伴去江南游玩的日子,发僵的身子便重新流了些许暖意。
只是天公不作美,待那残阳隐进云层之时,天上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
那雨水从井口灌进来,水面便一点一点漫上了脚腕。宋伯元只好靠着墙站着,她期盼景黛能快点发现自己,又做好了再等一日的准备。毕竟这里是深山老林,不是知冶说的山下,找不到自己也算正常。
她按照祖母教给她的消磨时间的法子,想象天上的星辰能组成象或是马,是鸡腿或者饕餮。
在第三日的尽头,她仰起头迎着那老天似要收了白娘子的瓢泼雨水看到了最是狼狈不堪的景黛的脸。
景黛身弱,淋不得雨。可她就那样在洞口往下探,像是等不及身后知冶去寻长绳似的,她一个人不管不顾地顺着洞口栽下来。
宋伯元抬起手臂挡了她一下,景黛碰到宋伯元的一瞬间便抱紧了她。也不管下头的雨水脏污,也不管知冶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她只揽住宋伯元的后颈,一下耳朵一下鼻尖的说些父母常对受了惊吓孩童说的话。
宋伯元想要她镇定,便抱紧了她,缓缓地温柔地拍她的背。
景黛便雨水混着泪水,不住地埋怨她自己。
“阿元别怕,姐姐来了。是姐姐错了,姐姐不好。往后,往后我们阿元再不会受苦了。我们阿元要健健康康,要意气风发,要能继续爱人,也要继续被爱。”
宋伯元不晓得她是打定了主意要陪自己到死还是她只是想在她死之后希望自己能走出来。
既是参不透那意思,也不能问,便只是搂紧了这世界最爱自己的姑娘,一遍又一遍地唤她,对她肯定。
“景家姐姐世上最好。”
“景家姐姐世上最漂亮。”
“景家姐姐什么都会。”
景黛还是难过,她难过便会哭,哭也要无声,要咬着牙关,露出副世上最委屈的表情给这样的宋伯元看。
宋伯元也想哭,这姑娘这么傻,大雨里也不知道打个伞,现在好了,绳子没来,她自己个儿倒先跳下来了。她强忍住自己的眼泪,面上还要带着痴傻儿应有的不该在此刻存在的灿烂表情笑话她:“我景家姐姐可比姐姐你漂亮多了,姐姐哭得好丑。”见她还是那么难过,便只能脸凑过去,松了抱着她的双臂,用叠起来的手垫起脚尖儿笨拙地为她挡雨。
“姐姐别怕,不管我在哪里,景家姐姐都会像英雄那样从天而降跑来救我的。”
她很笃定。
景黛也确实如此。
第110章 番外五
“小姐!”
一道嘹亮的嗓音自外而内,随后是木门被人打开的“吱呀”声。
“我哥来了,带着使臣来的,现在在随州知府那儿等着呢。”安乐蹦跳着过来,将手里紧攥的密信轻放到躺在床侧的景黛手边,她也跟着一并蹲下身,“他一动身,汴京那头就知晓了,我估摸着,宇文流澈得派人来看着。”
景黛拾起手边的信,展开快速读了一遍后便笑着抬手摸了摸安乐的头。
“你怎么没提前下山去看看他?”
“不去。”安乐撅起嘴来摇摇头,双膝跪在她床边,整个上半身趴伏下去,“小姐没好彻底之前,我绝不离开小姐半分。”
看那眼底过于赤诚,景黛便双手全部放到安乐头上,直把安乐脑子上千百条的小辫子揉得七扭八歪。
“肖赋急死了吧?”
“肯定啊。”安乐晃了晃脑子上的辫子们,“他一动,全大梁的官都看着呢,所以小姐不下山的话,他就要一直在山下等着。这也就算了,”安乐突然小白牙一露,一脸坏笑地望过来:“我一想到整个汴京城因为我哥来此而人心惶惶,就止不住地想笑。他能有什么野心?不过就是想亲眼看看小姐罢了。”
景黛嗔她一眼,又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两侧,“你啊,就会在这里说风凉话。大梁被阿严流打怕了,如今你哥又代替他统一了整个胡族,去岁的宫宴本是两国重新签订和平条约的日子,肖赋又因为我而易容去了江南,在全国面前拂了小九的面子,如今带了使臣却不入京城而来随州,小九此刻肯定要焦头烂额了。”
“您倒是牵挂她,小九小九叫得倒是亲热。”安乐撅起嘴不屑地“哼”了声,“自打您离京,她可有遣人来寻您?这个都先不说了,小姐您想想,姑爷到此之前,可是实打实蹲了半月的昭狱。”
这话才终于刺激到了景黛,她眯起眼仰起脸来,视线直勾勾地定在床顶上的夜明珠。
安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待看到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后,便站起身垫起脚用袖子蹭了蹭夜明珠的表面。
“我这可不是挑拨离间,我是真的为咱们家姑爷不平。”安乐蹭完了夜明珠后,又重新瘫回到床边,“我还听说,”她小心地觑了觑景黛的脸色,说八卦似的凑过去小声道:“宋老四失宠了,成日里被她软禁在镇国公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您说,宋老四哪是那种甘于平淡的人?宇文流澈实在是太过分了。”
景黛收回视线,将手里的信纸折了两折后,突然问她:“现在几时了?”
安乐闻言,立刻转头瞧了瞧天色,“诶呦,我该去山下接姑爷了,晚了午餐就要吃凉的了。”她“嗖”地一下子站起身,低下头抻了抻自己的衣角,又转头问:“小姐可有需要采买的物件?我和姑爷一并带上来。”
景黛摇摇头,被子里的腿稍挪动了几下,“没有,快些回来便是。”
安乐便帮她掖掖被角,随后拔腿快步离开。
道观无论春秋,皆是一片明媚。
一路上飞也似的下了山,从林子里冒出头后就径直往兰医馆那儿去。
兰医馆年初在随州开门迎四方客,刚不过一年的光景,就已赚得声名鹊起。银子哗啦啦地瀑布水般往里流,随州人民不光不眼热,还要由衷效仿京城百姓,在兰医馆外栽得大片大片的杏树林。
掌事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漂亮姑娘,人热情,心眼儿也好。动动手指就能治的病,那是分文都不取的。这事本是一件好事,却惹得城里人不满。
因为免费手艺又好,田里的庄稼汉没日没夜地来排队,城里的想看看病,多出银子都不好使。
安乐自后门入,刚回身关好了后门,身后便有人与她搭话。
“怎么才来啊?慢吞吞的,以为自己是玄武兽呢?”
这么缺德的话也只能是特定那个人说出口的,安乐转身看向对面的人,果然不出所料。
“宋老三,你别狗咬吕洞宾啊,当年要不是我,你就死在坤宁了,知道不知道?”
宋佰玉“咯咯”笑了两声,向她伸出手来,安乐立刻回握住,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行啊,现在都能站起来了,不愧是咱们杏林菩萨。”
“害,你就别来打趣我了。”初兰小心地领着双眼前蒙着白布的宋伯元,“什么菩萨,我还要多亏大家伙儿的信任呢。要不是我收到你们的信,我可不敢离开师父自立门户。”
宋佰玉接过宋伯元的手,也笑着搭话:“就是,王婆毕生心愿就是希望她的徒弟们可以将她的手艺发扬出去。初兰不肯在随州开馆,气得王婆要和她断绝师徒关系呢。说是千山万壑地来这一趟,必须把她的手艺留在这里。”
安静了半晌的宋伯元唇角带着微微的弧度,她转过头透过白布的影子,小声问安乐:“景黛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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