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哪有人觉得银子多的。”景黛还是从床榻上起身,推宋伯元站了站好,才亲自给她系上了身上的扣子。
她说:“镇国公府因为我落下的名声,我会帮你赚回来的。”
“利息是什么?”宋伯元眼都没抬。
“没想好。”她懒洋洋地坐回榻上,又仰起头看向她:“你二姐姐那边,我猜是静妃下了手。宇文武盛昨日被贬,不用细心查就能查到你头上,她不敢和宇文广硬刚,所有的那些怒火还不都是撒到你二姐姐头上了?反正宇文广也不会管,他还会觉得一箭双雕呢。”
“这事我知道,”宋伯元系好胯带上一堆小玩意儿后,才回身认真看向她,景黛还是从前见过的模样,清冷孤绝,好像这世上所有的善恶都不过她的眼。此刻她身上套着宽松的纱衣,一举一动间都能清晰的看到她身上那件完全不符合她身份的红肚兜。
本来想打趣她,话到嘴边立刻拐了个弯儿:“你好像不用睡觉,也能保持状态。你不能不是人吧?”她皱起脸。
景黛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耳垂,不太自然地偏了偏脸:“你如果有搞不定的,来找我。”
宋伯元弯腰看了看她,又指指自己:“我脑子被门框挤了,我才找你。”她说完了话,立刻三步并两步推开门。
刚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门外整整站了两排侍女。有端盆的,有捧热水的,皂角,巾栉,花瓣,等等等等。
宋伯元愣了愣神,王姑从两排侍女后露了脸,“姑爷的小厮在后头呢。”
她歪歪头,终于看到了被人群淹没的小黑。此刻他肩上搭了擦脸的巾栉,手里端了个正散着热气的盆。脚边放了木桶,里头杂七杂八的都是洗漱的东西。平时宋伯元也不用他伺候,她猜小黑来这么一出可能是受了王姑她们的刺激,要以一己之力担起她的面子。她笑了笑,唇角还没下去的功夫,领子突然被人大力一掀,差点没勒死她。
宋伯元尽力稳住自己的身形,落到地上的时候紧着抻了抻领子后看向几年未见的宋佰玉:“刚回来,三姐姐就想弄死我啊?”
宋佰玉轻笑,“在自己家被人叫姑爷,啧啧,”她阴阳怪气完了后,留下句话:“半柱香,不出现在府门,我就真的弄死你。”一下子上了房人就见不到影了。
宋伯元对着她离开的方向狠狠挥了下拳,知道自己打不过,忙小跑到小黑面前,清水过了遍脸后,立刻手忙脚乱的拿了牙粉,对小黑嘟囔:“我一会儿要是回不来,你就帮着大娘子主持下局面。凡事都听她的,有不听话的,”
“就帮大娘子教训他们?”小黑见她着急,立刻接了话。
“不是,有不听话的,你尽量劝劝,省得等我回来时候被那蛇蝎女人给打死。”
小黑轻咽了下口水,又缩缩肩膀看向喜房的门。
那一出和宋伯元如出一辙。
王姑在他身后凉凉来了一句:“请姑爷不要污名化小姐,我们小姐对下人最是和善了。”
听了她这话,宋伯元紧绷着脸,差点咬了自己的下唇。
她拍了拍小黑,留下一句:“嗯,保重。”
“公子!”小黑扔了盆,手朝她伸了伸,宋伯元没工夫管他,立刻按着宋佰玉走过的方向,踏上房梁操小路。
脸上的水还没擦干净,人就整个站到了府门正中。
宋佰玉不知道从哪棵树上跳下来,又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个蒙眼的黑布,猝不及防地盖在她眼上。
“听声音,来寻我。摘下来,我就弄死你。”
说完话,脚一蹬,身边就再也没了人的气息。
宋伯元抬起手,好容易蹭到了府门外的石狮子处,就再也不肯走了。
她又不敢摘那黑布,只能朝天上喊:“听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宋佰玉狠狠翻了个白眼,靴子在泥土地上特意蹭了蹭,“这次呢?”
宋伯元终于舍得将石狮子上的双臂抬起,重新踏上路。
眼前一片黑暗,听也听不分明。每当她快要放弃的时候,身前就有人冲她拍掌。
这一路过了七八个泥坑,人也摔倒了十几次,终于眼前见了亮。
宋佰玉突然扯了她眼前的黑布,景色熟悉,是京郊的小燕山,从前她总带着小叶在这儿跑马,此刻她和宋佰玉正站在山脚。
她转头一脸莫名地看向宋佰玉:“不是吧?你不能要我大早上去爬山吧?我还得去金吾卫点卯呢。”
宋佰玉摇头,两手互相掂了掂手里的黑布,“你看,镇国公府距离小燕山很近。”
宋伯元脑神经一搭,就冲她摆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现在条件不够,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二姐姐受太久委屈的。”
宋佰玉蹲在刻有小燕山三个字的石碑上,初升的太阳光打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镀了层耀眼的金边。
“阿元,”宋佰玉顿了下,她突然问她:“你新妇知道你的情况吗?”
“我什么情况?”宋伯元挑眉,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不是男人。”
宋伯元还是第一次见宋佰玉为难的样子,她笑了笑,才扬起头看向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临走那天。”她在那石碑上起身,整个人遮住阳光,留给宋伯元一身的阴影。
“但你还是走了。”宋伯元轻声说。
宋佰玉突然从那石碑上轻盈地跳下来,一丝声音都无。
她说:“我再不走,再不抓紧时间去学些本事,咱们全家都被宇文广拖死了,你知不知道?”
宋伯元突然笑了一下,把宋佰玉吓了一跳。
“你有病?”
宋伯元摇摇头,支起自己快散了架的骨头,从宋佰玉的手里抢过那黑布,自己给自己围了。
“走吧,回家。”
她说。
她已抛掉最开始的紧张与恐惧,回去的路上,她听到鸟叫虫鸣,她闻到热油锅里呲呲作响的油麻团,避过几个泥坑又不可意外的在另一些地方摔倒。县珠富
“大姐姐十四岁撑起整个镇国公府,令人不敢看低咱们。二姐姐十六岁嫁进皇宫,你同年离家学本事,我,我本就不是男儿身。你一定以为小叶活得松快吧?小叶她为了报仇,又为了私下里要一个小五的承诺,被前朝公主妖言所惑。嘉康王爷死了,若是宇文广有心牵连,没人会救她,她会死的。”她说着说着,一把掀开眼前的黑布,问她:“你说,咱们宋家这么多人,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宋佰玉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头,“那你的计划是?”
“我那新妇,你见识过了吧?”宋伯元问。
“脸没见到,倒是见过了天罗地网的守卫,不像商家女。”宋佰玉说。
“她就是前朝公主,黛阳。”
宋佰玉扬眉,翻来覆去的倒腾了一遍宋伯元,才问她:“那你没事吧?”
宋伯元轻“哼”了一声,“我能有什么事。我和她的目标暂时一致,往后的,随缘。”
“你要利用她?”
“别说这么难听,互相利用罢了。”宋伯元低下头拍了拍蹭到泥的裤脚,“我已对太子投诚,我那新妇需要借用我大娘子的身份吗,在京城搅弄风云。没猜错的话,她下一步该是扳倒太子,太子一向自视甚高,我正好顺着她铺好的台阶,劝太子直接逼宫,这样不用打仗,也能从根儿上最快解决二姐姐的事情。”
“那之后呢?”
“成功了,咱们都能松一口气,失败了,你们就随我见父亲去罢。”宋伯元抬起头,挡了挡头上的炽热阳光。
宋佰玉自打回来,还是第一次觉得心里发堵,像二姐姐说的,她一向自私,到了这种关头,却突然佩服起自己那一向上不得台面的“弟弟”来。
她抬手挠了挠头,闷闷地对她道:“这次回来,道长允许我教你和小叶武功了。”
宋伯元点点头,“猜到了,”她往家门口台阶上迈了一步,“你若留下来帮我,就承担一分危险,你若就此远走高飞,最起码给咱们宋家留了一条上香的命,你自己选吧。”
宋佰玉还未出声,宋伯元突然转身,“差点忘了,你若是下次入宫,告诉二姐姐一声,往后的日子她会因为我站队太子而受难受苦,要她看奶奶和阿娘的面子,定要受住了。待我成功,我必学先人负荆请罪。我若失败,也只能下辈子还她了。”
宋佰玉突然上前两步抓了她的衣领,“你二姐姐还不够苦?”
宋伯元立刻双脚腾空,她不服输地去抓宋佰玉的脖子根儿,“那你说,我能怎么办?让你闯进皇宫把二姐姐偷偷带出去,然后全家为你们受死吗?”
“不能你们先走?几碗粥的事,怎么不能活?”
“三姐姐,”宋伯元突然压低声音,“先不说阿娘的病离不得汴京,你信不信,奶奶和阿娘前脚转移,宇文广就敢扣了二姐姐治咱们一个造反的罪名。你以为奶奶这么多年忍的是什么?”
宋佰玉缓缓松了手,宋伯元脚也沾了地。
她使劲儿把手里的黑布扔到她怀里,“明日来叫我,不管是什么,我都得学。”
“但你喜欢她,前朝公主。”宋佰玉上前一步,握住了宋伯元的手腕。
“是。”宋伯元也坦荡荡地回答她,“喜欢不耽误我做事,我还可能突然就不喜欢了,你不要把你那套黑是黑白是白的江湖理论带到汴京来,汴京没有黑白,只有中间的灰,你清醒一点。我走的是条万劫不复的路,她同样也是,我们没办法全心全意的对对方,我们都有自己身上的使命。”
“这也算是喜欢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和你探讨,你既有余力,多去兰熹坊看看初兰,你当年轰轰烈烈地救了她又一走了之,我觉得她等你到现在,值得一个真诚的答复吧。”
说完,宋伯元轻轻甩开宋佰玉的手,“选好了记得通知我。”
回身入了府门,直奔饭堂。
因着府里刚办完大宴,此刻还满哪儿都挂着新鲜通红的布。
有些亲戚想留下多住几日,导致今日的饭堂就不少的人。
她在门口缓了缓,抓了人就问:“大娘子在哪儿呢?”
“大娘子在王妃屋里问安。”
宋伯元又拔脚往阿娘那儿去,迎面撞上刘姑母和江南雪往饭堂去。
她侧了侧身,给刘姑母问了声好。
刘姑母欣喜的应了后,又推了推江南雪,小声对她道:“雪儿,你也及笄的年纪了,多和你宋家‘表哥’打听打听,可有适配你的郎君。”又转过头扒了宋伯元的手:“镇国公府太大了,雪儿想去拜访老太太,这也没寻到个路,就劳烦阿元带我们小雪走一趟,行吗?”
宋伯元看了一眼面前亭亭玉立大方得体的姑娘,轻微的点了点头,“好的,表妹交给我,姑母放心。”
她在前头走,江南雪就安静地跟在她屁股后头。
宋伯元不想对她太过严肃,毕竟是自己的童年玩伴,她率先笑着开了腔:“雪儿在这儿可还适应?”
“适应。”江南雪抬起头瞧了瞧宋伯元的脸,低声对她道:“我来的时候,碰见表嫂嫂了,看见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进了只有表嫂嫂一个人在的花厅,”说到这儿她就不说了,还一脸同情般的看向宋伯元:“我想应该是闺中好友吧,不然孤男寡女间如何共处一室?”
宋伯元听到这,眉头稍挑。
她转过来问:“你看清了?确定是外头的男子,而不是咱们府上的掌柜?”
“看得真真儿的,眉细吊眼,生得像狐狸,俊俏非凡。”
宋伯元深吸口气,虽是不信景黛这么大剌剌的给她戴绿帽子,但还是有点儿莫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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