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严流瞪她一眼,“事还未成,你们倒想着如何瓜分战果了。”他呼了口浊气,蹙眉对众人道:“中原人虽然可恨,但流传下来的老话倒是实在的,你们没事也看看那中原的书卷,别总是一副脑袋空空的样子。”
女子不耐烦地偷偷翻了个白眼,“大哥看就够了,我们兄妹几人只要听大哥的话不就行了?”
阿严流叹了口气,“自打匹秋力象死在我手里,部落联盟就愈发地不稳固。尤其是,此时大家都像你们这么想,以为胡族一定能赢,现在就已经开始起些部落间的摩擦了,都觉得自己该分最多的那一部分,殊不知,谁赢谁输,未到终局可无人能断。”
女子冷哼一声,“现在可不就是咱们阿严部落顶大头呢,若没有大哥你,他们不还窝在自家草场愁冬日怎么填饱肚子呢吗?这个时候,倒学会抢功劳了。”她小心地走到门口,探出头扫了一眼帐外,才回过头来小声道:“咱们已经偷偷派了部落主力绕路去了汴京,只要挺过这几个月,部落主力抵达无人看守的汴京,那还不就是砍瓜切菜?等咱们部落的旗帜插在汴京城的城楼,哪还有他们嚼舌根的劲头?”她顿了顿,拾起桌上的酒壶,大口灌了后,继续道:”到那时,宋伯元只能选择回防汴京,一旦她大军开拔,咱们联盟必收了永州与幽州,两州一旦失守,大梁自是不攻自破。若她不回防,那就等着汴京沦为空城,家族老少的头颅被挂在城墙上作草原之神的贡品吧。”
阿严流抬手挥了挥空气,蹙着眉头对她摇头道:“我帐里不还有个假郡主呢嘛?我都说过几百次了,要你们不要轻敌不要轻敌,若宋伯元真是那无用的绣花枕头,也就没必要搞这么一出了。”
他站起身,想了想又转过去问那女子:“小妹当真喜欢上宋伯元了?”
“是啊。”女子坦荡道。
“那可坏事了,赶紧把她从桑榆镇接出来,重新派个可靠的过去。”
“这是为何?小妹在家里努力学了十几年的中原文字与文化习俗,好不容易有了帮助大哥的机会,她是一定不会放弃的。再说了,”她顿了顿,“那丫头喜欢上了中原美男子,更是不会轻易离开了。”
阿严流大手抓过那女子的肩膀,使了大力拉她,“不可,你现在就去桑榆镇把小妹接出来,宋伯元可不是那漂亮花瓶,她一定会死在宋伯元手里的。”
“又来了,又来了。”那女子朝武尔塔耸耸肩,“真不知道宋伯元怎么大哥了,不就是割过一次他的头发吗?总是像提防猛禽般提防那漂亮小子,小妹可来信说了,那小子心思细腻,眼里只有胭脂水粉呢,哪有大哥说得那样骁勇善战?”
武尔塔也大笑几声,“青虎军的接连胜利不都是咱们特意让的吗?大哥怎么也当真了?你再这样疑神疑鬼,别架提那些老东西肯定又要取消咱们阿严部落了。”
阿严流看看这个又转头看看那个,一副说不通的表情叹道:“罢了罢了,只要你们不往外瞎说就行。我得回帐了,我那中原郡主可正脱了衣裳等我呢。”
武尔塔大笑,“大哥轻点儿手,可别给弄死了。”
阿严流转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的东西,就算是我不要了,也绝不会让别人糟践的。”
武尔塔的表情一僵,身边的女子立刻出来打圆场,“好好好,你且去吧,我与三哥这就去桑榆镇抓小妹去。”
阿严流点点头,武尔塔却冷哼一声,“我不去!凭什么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小妹明明不想回来。”
女子皱眉扯了扯他,“大哥比咱们懂得多,你别任性了。快,起来给大哥道个歉。”
阿严流却摆摆手,“道歉倒是不必了,若有朝一日小妹死在那漂亮小子手里,那就是你们纵容惹得祸,等往生后遇上长青天,你们只管谢罪就是了。”
桑榆镇内,百花楼里还在推拒。
宋伯元终于用光了耐心,坐到她对面,双脚垫在小凳上,抱臂默默看灵云哭泣。
灵云哭得累了,抬起那细雨朦胧的眼,看到宋伯元那不耐烦的表情后更加委屈,她抬手揉揉眼,才软声细语对她道:“除非你今夜宿在我房里,不然,你休想得到我手里的消息。”
“什么?”宋伯元惊叹一声,眼前莫名浮现出了景黛的脸。她缩缩脖子,义正言辞,“我可是有家室的,我们宋家的家规是绝不纳妾,纳妾是要上祠堂的。”
“那就不纳。”灵云起身,期期艾艾地往宋伯元身上蹭,“没名没分地,我也能接受。”
“我不能接受。”宋伯元长臂一挥,“不告诉就算了。”
她挣开灵云的手,像躲什么瘟神似的登登登地往楼下跑。
在外头碰上周令,立刻擦了擦头上吓出来的冷汗,“完了,我不干净了。”
周令拍拍她的肩膀,长叹口气,“要不,你瞎编一个对付过去算了。也不能因为你长得好看,就让你牺牲色相啊,这忒不地道,不像咱们大梁青虎军的军风。”
“行。”宋伯元抬头看向周令,“我就编一个这灵云是阿严流的反向细作,你觉得李叔会信吗?”
“这,”周令顿了顿,为难道:“你这,这,不好说。”
等回了军营,宋伯元还真就是这么向李炳生报告的,周令没敢向前纠正,等从主帐离开时才扒了宋伯元的肩膀怒道:“你不能为了以后再也不见灵云,扯这么大一个谎啊。那假郡主用命帮咱们青虎军换的情报,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给糟践了?”
宋伯元吊儿郎当地耸耸肩,“你要是有好办法,你就去灵云那儿问呗。”
周令狠推了她一把,“宋伯元!你知道我不可能去老李那儿告你的状,我也不是那样插兄弟刀的人。但是你这么一讲,那假郡主怎么办啊?就这么被咱们放弃了?”
宋伯元抖了下肩膀,继续桀骜不驯地对他道:“哟,我认识你这么久,竟不知道你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你要是有能耐,就自己去灵云那儿把消息偷着劫出来,不然你就别在我面前咧咧,我听着不得劲。”
“好,好,你这么聊天儿是吧?行,”周令朝后退了两步,抖了下腰间的佩剑,“我这就去灵云那儿守着,我就不信我劫不来消息。”
宋伯元忙贱兮兮地朝他扬扬手,“那您可快着点儿,大军可正等着周营长您的消息呢。”
周令被她气走,宋伯元立刻一头扎进自己的营帐内,锁好门之后,摊开纸磨墨,垂了头认真给景黛传信。
她预感景黛的怀疑是对的,阿严流如此老谋深算,看破假宇文翡的伪装的同时立刻送了个被假宇文翡信任的自己人出来,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从此事上看,大梁青虎军的高歌猛进许是一场阿严流蓄意忍让的戏。
她想不明白阿严流的具体意图,就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落于笔尖,好等着景黛从这墨迹中看破其中的玄机,拯救大梁青虎军的处境。
她将计就计地故意气了周令去看着灵云,这样即使他与灵云相见,也不会露出什么破绽。灵云不知道她被人怀疑,自然也不会直接要了周令的命。
宋伯元将刚写好的信纸随手抖了抖,军营里的墨汁不算高级,只能等着墨汁干透才能叠起来托人送走。只是等那信纸干透了之后,她细读了一遍又觉得那信上少了点什么,提着笔杆儿想了半天,最后终于看明白了。仙著腐
横竖里外里都是公事,一点儿也不像新婚夫妇的家书。
她挠挠头,抿唇在信的末尾添了一句话,【晓看天色暮看云】,想了想,又一笔划掉。她本来就没什么文学素养,此时这么一句都要了她的老命。
那特意使了力气的狼毫画出的黑线立刻变得粗了许多,她舒口气,又拍拍自己莫名其妙害臊发红的脸,直接折了信,眼不见心不烦地揣进了怀里。
景黛给她的信也这么干,字里行间全是公事和命令,她怕她突然来这么一句,会让景黛觉得她幼稚不成熟。
几个月没见景黛,不光是脑子想她,即使北境已开了春儿,迈入短暂的仲夏,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完整,像处处都漏风。那风还不找别人,专门儿挑了她,直往心口子里钻。
她抬手捂了捂胸口里的信,将信郑重地交给景黛专门派来给她们两个传信的传信兵。
“大娘子若是问你我划掉了什么,你且说,只是句废话便罢了,叫她不要多想。”
那传信兵恭敬地朝她拱手作揖,随后翻身上马,身后绑着的赤色双旗,随风飘起。
宋伯元站在土坡上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双旗化为虚影再也看不清,这才转身闷闷地独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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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信送出去没多久,宋伯元都合身躺下睡觉了,帐篷门突然“砰砰”地被外面敲响了几声。
她又不耐烦地从行军床上起身,披着件儿衣裳,打开门上的锁,将门一把拉开。
周令塌了腰撞开宋伯元的肩膀挤进来,腰间还悬着两个葫芦酒壶,进了营帐,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宋伯元合上门,冲他笑了一声,“什么情况啊?”
“你丫的是个什么巫蛊师吧。”他将腰间的酒壶解下,抬手指指对面的圆木凳,“我刚去百花楼,甚至连伪装都没开始呢,就碰上阿严流那一对儿智障弟妹径直往灵云那房间去了。学大梁人又学不像,不伦不类的。”他顿了一下,抬眼,“甚至连耳朵上那大耳环都不愿意暂时扯下来。”
宋伯元抖抖身上的衣裳,大剌剌地在他对面坐下,抢过那酒壶径直喝了一口才满意地砸砸嘴,“行啊,老周,上等货。”
周令瞪她一眼,“你就这个态度?”他吸了下鼻子,上半身前倾,压低嗓音问她:“还是说,你老早就发现灵云不对劲儿了?”
宋伯元缩着脖子笑了两声,又回味地砸了砸嘴,才扬扬眉头对他道:“我哪有那么厉害?还不是我家大娘子啊,”
“等下,你的意思是,你那大娘子猜出来灵云有疑,却还是把你推到了百花楼?”周令瞪大了眼睛问。
宋伯元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嗯,”又吸了吸鼻子,问他:“怎么了嘛?”
周令抱臂身体后仰,对着她不住地摇头,“完了,完了,完了呀,”他砸了两下嘴,“宋伯元,你完了呀,这不是明摆着是个大坑吗?你义无反顾跳下去了,背后可没人拉你啊。”
“什么意思?”
宋伯元不胜酒力,李炳生也看着管着不让她喝酒,这么一整壶上好的刀子尖儿,可把她美得个晕晕乎乎。
周令叹了口气,一掌拍在了她的后脑勺上,“你这就是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的行为。得了,咱们既知道灵云有诈,也就不用对她费心了,你喝完了早点睡,哥先走了。”
宋伯元红扑扑地连仰起头,眯起眼睛拉了周令一把,“你什么意思还没说清楚呢,不许走。”
周令歪头看了眼红着脖子的宋伯元,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好看得要了命。
他缩了缩自己的脖子,狠狠打了个寒颤,“妈的,怪不得那些贵族阔少喜欢较好少年呢,长得好看是他妈勾人啊。”他伸腿踢了一脚宋伯元的小腿,“把你这出留给你们家那吓人大娘子吧,以后我再也不给你买酒喝了。”
说完了话,立刻小跑着出了宋伯元的营帐。
宋伯元直直愣愣地站起来,走到门边送了送他,周令吓得连滚带爬地冲她摆手。
她倚在门边笑了笑,又仰起头看了眼天上的明月。
待手里的酒壶喝干,她随手将那葫芦撇到一边,一个人坐在门槛上,认认真真地对着自己的手掌写“景黛”的名字。
如果此时她伴着此刻的明月睡着,也许她会在梦里与景黛相遇。
那所谓的家信也随着北境的长风,换了六匹马三个人,最后没日没夜地送抵了景黛的手里。
景黛将信纸展开,先是大概过了一圈,才抬起头看送信的人。
那人立刻垂了头,“将军传话说,划去的一笔,是没用的废话,大娘子且自略去。”
景黛笑了笑,对着那人摇摇头,“我没有要问这个,我是想说,账房换了房间,你且随安乐去新的帐房那儿认路,顺便领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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