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不能这样,脑海里也在研读剧本时就提前想好了该怎么演,连表情和肢体动作该如何变化都提前设计好了。
可是一但感受到别人身体的热度、皮肤的触感,他的表情就开始失控,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绷,四肢也有蜷曲的冲动。
仅仅是控制住身体不要蜷缩成一团,已经让他竭尽全力,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控制表情了。
吴筝不明就里,依然暴跳如雷地大吼着,让顾南用心观察,哪怕没吃过猪肉,也要去拆分理解角色的心理和感情。而目睹这一切的陶最却在冷静下来后,迅速理解了顾南肢体僵硬的深层次理由。
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尔弗雷德.阿德勒说过,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顾南就是那个不幸的人。
他的童年没有温暖,只有暴力,来自父亲的家暴,以及来自母亲的冷暴力。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顾南还能坚守本心,成长为一个善良、正直、有担当的男人已属奇迹。
现如今他所有下意识的行为,都是童年阴影留下的后遗症。这种本能深入骨髓,哪怕他早已脱离那样的环境,依然会在亲密接触时被触发。
他紧绷的肌肉,僵硬的四肢,都是在面对暴力时保护头部和柔软腹腔的本能反应。
在原著剧情里,顾南的这个缺点直到拍第三部电影《今天我买单》时才暴露出来,之前的两部电影《昼夜》和《有罪之人》都没有和别人亲密的戏份,演员间肢体接触有限。就算是触发了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机制,反应也很细微,容易遮掩。
问题暴露时,顾南已经签约主角受的公司盛世娱乐,发生在电影拍摄中的这段插曲,也是揭露顾南悲惨童年,被主角受温柔治愈,促进两人情感发展的关键剧情。
原著剧情里发生在两年后的事,因为陶最的介入被硬生生提前到现在。相比原著里经历封杀、解约、对主角受产生暧昧情愫、已满22岁的顾南,此时才20岁的顾南显然更为稚嫩,也更需要开导和安慰。
因角度问题,陶最看不见顾南的脸,只能看到他一直低着头,侧身背对他的背脊上,凸出的颈椎像是一条小龙,脆弱又孤独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陶最心中刺痛,下意识就想上前帮他解围,刚跨出一步脑海里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自己这样,算趁虚而入吗?
原本是主角受的剧情,主角受做的事,被他抢先一步,会不会因此改变主角受日后在顾南心目中的地位,甚至是从此……替代主角受?
陶最的心跳猛然加速,脚步一顿,刚才那种砸得胸腔都隐隐作痛的感觉又来了,但这一次带来的感觉却明显不一样。
之前是痛苦,这一次却是心动。
想到自己也许会代替主角受成为顾南的恋人,陶最是真的心动了。
陶最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欢顾南,也许之前还是对纸片人单纯欣赏的那种喜欢,可是在日夜相处后,早已转变为对真人的倾心。
这不仅仅是因为顾南和小说描述里的一样,有着令人欣赏的美好特质,更多还是作为真人,他身上那些小说里没有表现出来的,不可避免的人性弱点。
他警惕性很高,心防很重,并不是一个能轻易接近的人;为人执拗,下定决心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固执得让人牙痒痒;其他还有心思重、爱记仇、说话过于直白等小毛病。
每一个点,都让顾南这个曾经的纸片人变得更为立体、真实,也让陶最不自觉地沉溺下去。
更何况他还清楚地知道,顾南也对他抱有好感。
从那天晚上意外在客厅撞见,到重市借口请客让他解馋,一直到前段时间因为龙菲菲而生气维护他,陶最能清晰地感觉到顾南对自己的好感在逐渐增加,甚至有着慢慢向喜欢转变的趋势,只是因为顾南缺乏恋爱经验,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而已。
他默认了这种状态,既不点破也不阻止,选择了静观其变。这一是因为他不是神仙,无法改变别人的想法,只能保证自己不会越界;二便是担心如果点破那层窗户纸,会给主角受出现后的事情发展埋下隐患——
尽管种种迹象表明,剧情也许只是一种发展趋势,陶最还是不敢赌主角受一定会脱离剧情。
就像顾南的人生原本会因为幕后黑手偏离命运,却因自己的出现,虽然磕磕绊绊,但还是在往既定目标前进。
陶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把这段朦胧的感情拖到主角受出现的时间节点,制造机会让顾南和主角受认识。
如果因为他这个扑棱蛾子的影响,主角受没有爱上顾南当然最好,但如果爱上了,他也能正大光明的和主角受公平竞争——他已经占据了抢先认识顾南的先机,做不到一脚踹开原著主角受鸠占鹊巢的行为。
一开始陶最因为顾虑剧情的缘故想过放弃,但是现在他并不想将顾南让给其他人,公平竞争是他最大的让步。
但如果此时他代替主角受去安抚开解顾南了,会不会导致事态失控?
陶最被巨大诱惑动摇的心迅速冷静下来,他不怕和主角受竞争,却害怕若有似无的剧情力量作怪。
就在陶最踌躇时,吴筝的一声怒吼打碎了他纷乱的思绪:“陶最!人呢!”
陶最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举起手无奈地应了一声:“这呢。”
听到吴筝的喊声,顾南猛地抬起头,等听到陶最的回应后,他更是循声望去。待看到那个抱着白色羽绒服,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修长身影,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时,原本只是懊恼、郁闷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难堪和委屈涌上心头,让他的眼角一下子红了起来。
看到顾南的表情,陶最只觉得心底软得一塌糊涂,什么顾虑都没了,柔声解释道:“吴导让我来探班,他说你最近拍摄遇到了一些困难,让我过来看看……”
没等他说完,吴筝就粗声粗气地命令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让顾南恢复状态!休息半个小时!”
吴筝踏着怒气离开后,陶最冲着李升平使了个眼色,让他把羽绒服给顾南披上,然后三人一起进入更衣室,坐在长凳上相对无言。
见顾南一直不说话,只是坐在那,低头捏着自己的手指一动不动,陶最对李升平道:“小李,麻烦你去门口守着,别让别人进来。”
李升平应了一声,担忧地看了顾南一眼才起身离去。
等他走了,陶最伸手抓住顾南的手,无视他想要挣扎的动作,低声道:“顾南,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最怕没钱。”
陶最轻笑一声,晃了晃顾南的手:“我有一段时间特别害怕,就算账户里还有钱,我却天天梦到自己……流落街头,食不果腹。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我不是害怕没钱,是没有安全感。因为无依无靠,所以担惊受怕。”
陶最说的不是富二代陶最,而是意外失去父母,一个人拉扯弟弟的大学生陶最。
当年父母在他大二时车祸离世,弟弟也在车上身负重伤。医疗费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房子还有贷款要还,陶最只能四处打工,最后还是逼不得已卖掉了从小居住的家。
那几年陶最每天不是梦见弟弟没钱治疗落下残疾,就是梦到自己为了钱自甘堕落。
“害怕没什么,只要找到害怕的根源,找到替代它的东西或方法,你就能摆脱它的影响,重新找回自己。”
原著里主角受细心安慰顾南,引导他说出了童年阴影,两人也在那一晚真正身心合一,建立了恋爱关系。
看过原著的陶最自然知道怎么说才能打开顾南的心扉,让他直面内心深处的噩梦,却没有选择这么做。
他不是主角受,也不打算代替对方趁虚而入,他能做的,就是帮顾南解决眼下的困境,然后等待他对自己敞开心扉的那一刻。
也许要等很久,也许会因此错过梦寐以求的爱情,他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第51章 野孩子
充满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风格的更衣室里寂静无声,陶最握着顾南冰冷的手,只觉得像是握住了一块怎么也化不掉的冰。
就在他分神想要不要叫李升平送几个暖宝宝进来,就听见顾南声音暗哑地问:“既然……你这么害怕没钱,还卖房子投资《往生》?”
陶最心里一松,竖起一根手指调皮地晃了晃,带着顾南的手也跟着晃动:“首先,我不止一套房子,别忘了你们现在住的房子也是我的,卖房子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不至于让我破产。其次,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害怕没钱的小孩了,我已经找到了安抚内心恐惧的办法。”
“是什么?”顾南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陶最,直至望进他眼底。
陶最微微一笑:“表面上来看我是害怕没钱,实际上是没有安全感,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我便将注意力集中到学业上,用绩点和奖学金来证明,即使没人给予我安全感,我的优秀和努力也能成为我安身立命的底气。”
失去父母,又失去从小长大的家,陶最被迫直面生活所有的困境,食宿费、学费、水电交通费……甚至是弟弟的教育问题都压在他身上。
他害怕交不起房租流离失所,害怕吃不起饭沿街乞讨,更害怕自己无法承担起长兄如父的责任,教不好弟弟对不起泉下的父母。
就在陶最恐慌到难以安眠时,得到了一笔几乎是救命稻草般的奖学金。
奖学金数额并不大,只有六千元,却帮陶最缴了半年的房租,让兄弟二人能安稳下来。更重要的是,它肯定了陶最的自我价值,让他意识到自己也许真的能代替父母,撑起这个家。
这种自我肯定让陶最摆脱了恐慌,重新规划学业和打工,最后不但以优秀的成绩毕业,还因工作经验丰富,在大四时就得到了知名创意广告公司的实习机会,一毕业便入职客户岗。
“每个人最难面对的人是自己,最难剖析的是自己的内心。要正视内心恐惧真正的源头很难,可一旦你完成这一步,便再没有任何东西能打败你了。”
说完,陶最轻轻捏了捏顾南的手,然后放开他起身道:“我去和吴导说一声,今天就拍到这。你回酒店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如果实在不行,就找个心理顾问咨询一下,再不行还能修改剧本,最差的情况也不过是违约辞演,赔偿金凑一凑他还是给得起的。
打定主意后,陶最转身就朝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陶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因为你相信自己……所以才敢孤注一掷地帮我…我们吗?”
“是啊,”陶最扶着门框回过头,冲着顾南挑了挑眉,“我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眼光,绝对不会看错人。”
更衣室的门帘晃动,陶最已经离去,但他最后那个挑眉的表情却留在了顾南的视网膜上,让他原本沉寂的心再次跳动起来。
很快,吴筝因为扩音器而有些变形的声音远远传来:“收工收工!明天早上八点开工!”
不一会李升平便抱着他的衣服进入更衣室,穿好衣服后顾南搭乘陶最的车回到酒店,一进门就直接往床上倒。
跟在他身后的李升平想说什么,却被陶最悄声阻止,最后两人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离开了顾南的房间,只留下他倒在床上,歪头看着窗外明亮的天光。
前几天下雪了,但今天却是一个大晴天,被雪覆盖的景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刺眼了,就连阳光似乎都因雪的反光更灿烂了几分。
顾南微眯着眼睛,看着从窗户照射进来的冬日暖阳,思索着陶最的话。
他恐惧的源头是什么呢?
如果说是父亲的话,他初二身高就超过了对方,力气也渐长,如果要反抗不见得打不过。
可是哪怕他上高中了,比父亲高了整整一个头,他也从没有反抗过一次。倒是父亲担心他回手,高中后就很少动手了,只是扔东西骂人。
而且他并不是没有反抗的念头。
谁会喜欢成为出气筒呢?小时候也许还不明白,长大了又接受了多年教育,他怎么会不明白父母的做法是错的,甚至是违法的?
只是那个时候心理阴影已经很深了,他即便有心想反抗,也做不到。
也许,他得回到小时候,找到最初挨打的那段幼年时光……
顾南缓缓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阳光残留在眼皮上的光晕,尽力去回忆自己不堪回首的童年。
渐渐地,那个老旧的居民小区浮现在顾南脑海中。
建于九十年代初期的楼房,整栋楼都是灰扑扑的,狭窄的楼梯只有一人来宽,上下楼偶遇只能斜着身体侧身而过。一栋七层楼,每层两户,顾南家住在三楼,一套不足六十平米的小两居室里。
因父亲嗜赌,家里虽说不是家徒四壁,但也绝对富裕不到哪去,母亲忙于工作也没心思布置收拾,而他呢,从有记忆开始,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家。
因为家里穷,哪怕小区里都不是什么富裕人家,顾南依然是被排挤的那个,只因他穿着不合体的衣服,脏兮兮又没有人打理,小区里的孩子便说他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我不是野孩子!我有爸爸妈妈!”
“你就是!我爸爸妈妈说了,你爸妈都不管你!你就是没人要的野种!”
“我不是!”
“就是!你就是!”
“我不是!”
“野种还嘴硬,揍他!”
“揍他!”
“揍他!”
“我不是野种!”
顾南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眼眶通红,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那是他第一次打架,后果却很严重。
小孩子哪知道什么是野种,都是听大人说的,而他第一次反抗造成的结果,就是闻讯而来的大人们用更恶毒的言辞咒骂他,他想走走不了,被人拎在手里,直面那些充满恶意的话语。
“小小年纪就会打人了,你爸妈就是这样教你的?你看看你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
“成天脏兮兮的也不去幼儿园,说你是没人要的野种哪错了?”
“你别说还真是,这孩子长得一点不像老顾家那小子,说不定真的是偷人的野种。”
“他妈不是护士吗?我看着齐整整的,怎么会把亲生儿子养成这样?说不定是他爸在外面搞出人命了,人家不要这个孩子,他才把孩子带回家扔给老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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