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窗户,温暖地铺洒在木质的小桌上,米达斯和帕格诺特吃过早餐,就去草棚里给小鸡、小兔和小牛喂食,小兔和小牛只吃草,但小鸡还要吃虫子,帕格诺特蹲在地里抓蚯蚓和蟋蟀,扑过来扑过去的,米达斯提水回来,用木勺舀水出来给他洗手。
葡萄和南瓜都已经长苗了,嫩绿的芽在土壤中显得坚韧,却在小鸡的尖喙下无比脆弱,米达斯把小鸡放出来让它们自己找吃的,帕格诺特则负责像小鸟一样张开翅膀,不许它们靠近葡萄苗和南瓜秧。
偶尔会有不识好歹的小鸡仔故意来挑战帕格诺特,这时候院子里就会特别热闹,一会儿追过来一会儿跑过去的,帕格诺特甚至吵着要喝鸡汤,逗得米达斯捧腹大笑。
天气晴朗的时候,米达斯会抱着帕格诺特一起爬树,这是他从小就会的技能,那时候穿着层层叠叠繁重的公主裙,他也能独自爬到很高的树上,躲避每周例行的箭术考试。在上面睡一觉,第二天也不会有人来找。
而在阿卡狄亚,树木都长得高大繁茂,底下的树干笔直缺少枝桠,爬起来很费劲,米达斯背着帕格诺特,爬了好久才爬到那颗落了好多树叶的毛榉树上,这里视野开阔,能看到他们的小屋,听见叮叮咚咚流淌的溪水,秋风拂过,带来草甸清新的花香和小动物们叽叽喳喳的交谈声。
帕格诺特靠着他,他靠着树,手牵着手,肩抵着肩,阳光从叶缝中洒下来,松鼠和小鸟都来和他们作伴。他们一起讨论森林里的新鲜事,哪窝狐狸又生崽了呀,山谷深处又开了些什么花呀,明天会不会下雨呀……总之是些闲聊。
这样幸福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阿卡狄亚终于迎来深秋到初冬的过渡。森林里的小动物渐渐少了,松鼠们已经住进温暖的小窝里,躺在塞满坚果的树洞里数着日子,棕熊和狼群也不再发出大的声响,阿卡狄亚的冬天原来这么安静。
米达斯刚从麦加罗城回来,在这之前他攒了好久的果干,拿到集市上去卖。一开始卖得并不好,因为价格并不便宜,但米达斯坐在小摊边黯然神伤的模样实在太过引人注目,有人提出想先尝尝,米达斯不但答应了,还送了他一些刚采摘的浆果,那人刚吃进嘴里就眼前一亮,连忙买了一大筐,后面好奇的人越来越多,整整两大口袋的晒果干很快就卖完了。
米达斯拿着卖果干挣到的钱,去到最初他卖金丝白袍的商店里,给帕格诺特买了一件既柔软又保暖的,黑色兔绒做的冬袍。
回到家后,帕格诺特看着他冻红的双手和脚踝,一声不吭地红了眼眶。米达斯把他抱到小床上,他身上满是萧瑟的寒意,帕格诺特却固执地抓住他背上单薄的衣服,抱住他不肯撒手。
“抱歉帕帕,我不是故意趁你睡觉一个人跑出去玩的。”米达斯揉揉他的卷发,“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喜欢吗?穿上试试看,怎么样?”
米达斯稍微推开他,从包袱里将那件毛茸茸的兔绒外袍展开,披在他身上,用绳结固定起来,此时帕格诺特的眼眶红得厉害,嘴唇瘪得跟谁欺负了他似的,那双金瞳一眨不眨地盯着米达斯,又倔又伤心,看得米达斯心都碎了。
“唉,我的小羊怎么变成小兔了?”
米达斯伸手摸摸帕格诺特红通通的眼眶,努力地安慰他:“没什么的呀,只是一件衣服而已。帕帕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帕格诺特哇地一声,哭着扑进他怀里,眼泪比豆子还大:“米达斯……是个笨蛋……呜呜……”
他牵住米达斯的手,这时候米达斯才发现他的掌心这么热,像是两团小小的火焰,米达斯幸福地接受着爱意的烘烤,一到冬天都异常冰冷的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给融化了,心里有一块地方变得很柔软。
“谢谢你,帕帕。”
帕格诺特的眼泪打湿了毛茸茸的衣领,看他懊恼又珍惜地在那里蹭了又蹭,米达斯用手托住他湿润的脸颊:“这个不是礼物,只是顺手带回来的东西,可以随意对待。”
“我才不要呢。”
帕格诺特抱住米达斯的脖子,神情气呼呼的,目光却如此珍重:“米达斯送给我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我的宝物。”
米达斯忍不住笑起来:“那我呢?我也是帕帕的宝物吗?”
“唔……”
帕格诺特皱起眉,湿漉漉的睫毛眨啊眨,好像有点为难。
“米达斯是……”
“是最重要的家人,对吧?”米达斯沾沾自喜地抢先说出答案,帕格诺特愣了一下,呜地一声,埋在他颈窝不动了。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呀。”米达斯真是不懂小孩子的心,抱着毛茸茸的帕格诺特走出卧室。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桌上站着一只浑身青羽的鸟,米达斯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这是弗里吉亚宫廷传信的御用青鸟。
“叽咕!叽咕!”
青鸟认出了曾经的主人。
“好久不见。”米达斯客气地和青鸟打招呼。当然,青鸟在说些什么,他一句也听不懂。
他坐下来,让帕格诺特坐在他腿上,这样他才好腾出手解开青鸟脚上的信件。
弗里吉亚出了什么事吗?
是祭司寄来的?除了祭司之外应该没人会知道他来到这里了吧。
过了这么久,为何突然寄信过来呢?
米达斯心里很乱,不自觉地开始叹气,帕格诺特抬起头,看着米达斯愁容满面的样子,乖乖地凑上去蹭了蹭他的脸:“米达斯?”
“这是什么?”他指着米达斯手里的小卷筒,好奇地问。
“也许是家里传来的信吧。”
“家里?这里?”帕格诺特挠挠头。
“嗯……不是,是以前的家。”米达斯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那小小的、薄薄的一张处理过的羊皮纸,搁在掌心十分烫手,米达斯连忙反手覆住,让帕格诺特扭头别看。
“为什么?!”米达斯竟然有主动瞒着他的事情,帕格诺特一下子不高兴了,“我要看!我就要看!米达斯是不是想回以前的家了?我不要!”
“帕帕在胡说什么呀?”米达斯才不是这个意思,“寄来的信……是用羊皮纸写的。”
眼看着帕格诺特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米达斯既心疼又忍不住抱怨:“所以让你别看嘛。”
“那你要诚实地告诉我信里写了什么,不许撒谎哦!”
“嗯,我会的。”
两人又飞快地和好,帕格诺特抱住米达斯的脖子,背对着那封信。米达斯将羊皮纸展开,映入眼帘的第一句却是——
「亲爱的哥哥,好久不见」
米达斯怔了怔,不明白梅塔纳斯给他写信想干什么。自从他当了国王之后,他们兄弟二人就如同水火,他曾经差点死在梅塔纳斯的手里,梅塔纳斯也因为他的存在,无论如何英勇善战,受人爱戴,却始终只能屈居人臣。
如今他当了逃兵,自愿退位给他,梅塔纳斯夙愿得偿,为何还要来干涉他的生活?
「弗里吉亚的三色堇已经尽数枯萎了,你钟爱的玫瑰园也已经荒废,我没有派人去打理它们,因为我讨厌它们会占据你太多的目光」
「冬天到了,弗里吉亚的冬天总是很冷,不知道阿卡狄亚怎么样。原来当国王这么累,我很想去找你,哥哥,可是我没有时间,你以前总是不陪我,也一定是因为抽不出时间吧」
「那么,我原谅你了。哥哥,等来年三色堇盛开的时候,我就来接你回家」
“米达斯?”
帕格诺特看米达斯已经一动不动好久了,终于忍不住催促他:“信里说的什么呀?”
“……”
曾经他那么想得到父母的认可,弟弟的信任,可是梅塔纳斯说,他配不上。梅塔纳斯想要在他面前炫耀权柄,想要让他回去看看这个国家被他治理得多么井井有条,他从小就是这样张牙舞爪的性格啊,米达斯当然不会把他的话当真。
“一些多余的话而已。”米达斯把牛皮纸塞回信筒里,帕格诺特扑烁着金闪闪的圆眼忽然凑近他的脸,气鼓鼓地刨根问底:“什么多余的话呀?”
“我以前的家人,想要我回去一趟,不过那是明年的事了,到那天再说吧。”米达斯幸福地捏捏帕格诺特温软的脸蛋,“帕帕好可爱喔,不可以凑我这么近,我的心会被可爱到化掉。”
帕格诺特被他夸张的话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摸摸他的心口,又半蹲下去,软绵绵的羊耳朵贴在那砰砰直跳的地方:“真的吗?真的会化掉吗?”
米达斯双手捂住脸,耳根发红,声音闷热:“帕帕……不要戏弄我。”
“我才没有戏弄你!”帕格诺特腾地站起来,捉住米达斯清瘦的手,用力地从他脸上扒下来,米达斯的脸颊好红,蹭起来肯定很舒服,帕格诺特这么想着,却不经意间对上那双纯粹而美丽的深蓝眼眸,那眼眸如此清澈,如此明亮,他甚至能在米达斯的眼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模样。
在此之前,他的记忆里,自己一直是面容模糊的存在。
“帕帕有心事了吗?明明还这么小呢。”
米达斯朝后仰了仰脖子,将长发撩到背后去,抱着帕格诺特毛茸茸的腿温声关切:“能和我说说吗?说不定我小时候也有过类似的烦恼呢。”
“唔。”帕格诺特的手搭在米达斯肩上,隔着单薄的衣服,他能感觉到皮肤下血流的涌动,“肚子好饿。”
米达斯愣了愣,旋即闷在帕格诺特胸口颤抖着肩膀忍住不笑出声,眼泪都憋出来了,最后还是没忍住,气得帕格诺特一口咬在他脸颊上。
他揉揉帕格诺特的头,侧着肩,稍微拉开脖子上的亚麻布料,露出雪白透红的脖颈,那里已经布满了斑驳的牙印,微弱跳动的青筋正散发着无比甜美的气息,帕格诺特的拇指揉了揉那根脆弱的筋,像是一种进食前安抚食物情绪的幼稚行为。
牙齿咬破皮肤的时候,米达斯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发出难以抑制的声音。他已经不会再从喂食行为中感到疼痛,提心吊胆中蔓延到四肢百骸的是一股陌生的愉悦,这股愉悦日复一日地烙印在身体深处,「能不能别咬这里」的苦恼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想要被这样索取」。
帕格诺特变成人形后,对鲜血的需求量更大了。可米达斯每天给他喂那么多,身体却比以前好多了,几乎没有再头晕过。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哪怕自己每天穿得这么单薄,但只要不离帕帕太远,就不会感到寒冷,他的头发在不停地生长,贫瘠的身体是供养不了这么多这么长的头发的,不过他的头发依旧长得很漂亮,帕帕每天都很喜欢咬。
帕帕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是天使吗?
他的小天使。
——
几天后,雪山深处的迷宫入口,自然宁芙们瞻仰着牧神祭坛,那金色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古老而磅礴的力量隐藏在祭坛指向的迷宫中央。
树宁芙得律阿德斯身穿及地的精灵长裙,温柔敦厚,面容沉静:“稍后我会开启法阵,为主人取回剩下的力量,你们在八个阵脚辅助我。”
山谷宁芙涅阿佩娅头戴花环,身穿彩色纱裙:“亲爱的得律阿德斯姐姐,你拿到迷宫的钥匙了吗?”
“冥府精灵帮我取得了哈迪斯的贪婪之匙,如今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出此下策。阿卡狄亚即将进入冬眠,牧神却迟迟不归,没有祂的守护,一旦发生什么事,对于阿卡狄亚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可是谁来拿那把钥匙呢?只要靠近那把钥匙,心中的贪念便会瞬间支配身体,要是拿久了,可能就再也变不回原本的样子了。”
树宁芙得律阿德斯一声叹息,阿卡狄亚万木摇落:“所以我请来了一位朋友,他曾顺利地接触过这把钥匙。”
“他有义务帮助我们,因为他是牧神认可的伴侣……虽然这件事情,他好像并不知道,来到这里只是为了他的小羊。”
她们正交谈着,被雪覆盖的山谷中,终于摇摇晃晃地走出一个人。来到这里耗费了他浑身的力气,见到陌生的女孩们,他还以为是在雪地赶了太久的路,于是出现了幻觉。
“亲爱的米达斯,非常感谢您能遵守约定,来到这里帮助我们,向您献上最诚挚的敬意。”
米达斯看见得律阿德斯,松了一口气:“您好,我还以为走错了呢。”
“您说只要我带着钥匙来到这里,就能帮我的小羊恢复力量,是真的吗?”米达斯的脸被冻得通红,抱着陷入沉睡的帕格诺特无助地望着森林里的精灵。
前几天,帕格诺特突然告诉他,他要冬眠一段时间。可是米达斯知道,山羊是不会冬眠的呀,难道帕帕在骗他吗?
帕帕反常地说要独自出去玩,米达斯嘴上答应了,实际上一直远远地跟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很笨拙,总是踩到树枝和凹凸不平的土地,发出各种声音,不出意外地……很快就被帕帕发现了。
帕格诺特见他跟了上来,气鼓鼓地让他回去,米达斯第一次被帕帕这么排斥,忍不住掉眼泪,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帕帕牵住了手。
“我没有凶你,米达斯……如果你很想留下来的话,答应我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离我而去。”
米达斯怎么可能离他而去,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看见了帕格诺特如何赐予阿卡狄亚温柔而美丽的初雪,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覆盖住大地所拥有的各种各样喧闹的声音,秋去冬来,物候运转,原来靠的是神明指尖金色的火焰。
就这样,阿卡狄亚新雪降临之际,帕格诺特在他怀里疲惫地睡着了,他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米达斯害怕地抓住他的衣角,却听见他说:“亲爱的,我只是睡一觉。”
然后嘭地一声,变会了小羊羔的模样,一直睡到现在,不曾醒来。米达斯默默地守着他,就算心急如焚,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他。
就在昨天,树宁芙得律阿德斯找到他,说希望他能帮一个忙。如果是平时米达斯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是他现在不能离开他的小羊。
树宁芙读懂了他为难的表情,慷慨地说:“如果你能带着这把钥匙来到雪山深处的迷宫入口,我会帮助你的小羊恢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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