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
“我看不见你。”米达斯如实地告诉祂。
“我怕你身边的那个怪物,能让祂走开吗?”
普罗米修斯不服气:“为什么不怕我?我很弱吗?”
米达斯现在分身乏术,实在无暇去照顾先知敏感的心灵:“他不是怪物,他是我的爱人,请托特大人不要这样说他,否则我们会马上离开。”
“不!不要离开!呜呜呜……”
帕格诺特看米达斯一脸着急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抬手燃起了一簇白色的火焰。雪松之焰,米达斯一闻到这股香味就想到烤肉和烤鱼的味道,现在这股火焰将整个宫殿照得十分亮堂,如托特所言,这确实是一件金碧辉煌的宫殿,和弗里吉亚的宫殿不一样,这里的地板真的是用黄金砌成的,墙壁上嵌满了各色的宝石,共同组成一只巨大的眼睛。
月神托特,正躺在那层层叠叠的帷纱后面,祂那满月圆盘和新月鹮头冠正端端正正地放在一旁,原来久负盛名的赫利奥波利斯的主神是个面容稚嫩的小少年,虽然祂已经几万岁了,但模样看着比米达斯还要小几岁呢。
一人二神缓缓朝托特走去,黑暗消失之后,那些红色的眼睛也不知所踪,只有连绵不断的哭声依旧环绕在米达斯的耳边。他想从布包里摸出月亮草,至少把这个爱哭的月神哄住,但很不幸的是,他的腰间空无一物。
“糟糕,月亮草被偷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米达斯简直不堪其扰,这时他才认真反省自己平时是不是太爱哭了,帕帕能忍他这么久真是不容易,这不是爱还能是什么?!
他的脑袋里一团乱麻,忽然这团乱麻里蹦出了一点灵光,他那海蓝色的眼眸一闪,嘴快道:“我的血!”
既然他的血能救帕帕,那救托特应该也可以吧?
“不行。”帕格诺特屈指弹了弹他的眉心,很不高兴,“你都不问我有没有其它的药,就要把我的东西给别人。”
“什么?”米达斯被弹懵了,捂住发红的眉心,有点委屈地问。
“你的血,你的身体,你的爱……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东西。知道吗?”
普罗米修斯默默地缩到角落,不看这俩随时随地打情骂俏的家伙。
“那亲爱的你有别的药吗?”
“晚了,已经没有了。”帕格诺特十分高冷。
“我是特例吧?不是吗不是吗?只是稍微晚了那么一点点,亲爱的会原谅我,对吗?”
没有人能在那双海蓝色眼眸的攻势下保持冷漠,帕格诺特更是如此。虽然他知道这是米达斯在为别人求情,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一声声亲爱的实在是太犯规了。
“厚脸皮的家伙。”帕格诺特捏捏米达斯柔软的脸颊,忍不住笑。
米达斯一怔,莫名也跟着笑了起来。如果是四个月之前,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和别人这样说话呀。
帕格诺特把新的,更大株的月亮草放在他手心,同时目光如炬地看着他。米达斯心领神会,踮起脚乖乖地在他侧脸啄了一口,随后抓紧月亮草跑到托特的寝床边,虔诚地放在那冉冉升起的月亮图腾中央。
第48章 伊洛斯与潘
月亮草散发着莹莹白光,触及到月亮图腾中央的刹那间,如同泉水迸发般,扑飞出千万只月光凝成的蝴蝶,涌入月神托特瘦骨嶙峋的躯体,只是眨眼的功夫,托特咳嗽起来,肢体也变得充盈。
阿卡狄亚雪山盛产各种植物药,月亮草只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类,治疗普罗米修斯的则是另一种鲜红的,叫做血杜鹃的花卉。不过这些植物都生长在悬崖峭壁之间,除了牧神本尊和宁芙们,再无人知晓它们的藏身之处。
托特神色恍惚,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来,这种时候还不忘戴上祂那有些怪异的头冠,那头冠太大太沉,米达斯担心祂的脖子还无法承受这样的重量,于是开口提醒:“托特大人,暂时不戴头冠也没事吧。”
托特呆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亡灵?”
“……什么?”
“你、你!孤独之神伊洛斯?你不是早就陨落了吗?还是我亲自引渡的!怎么变成半神了?而且还好好活着?!”托特头一次对自己的记忆感到疑惑,祂凑过去,仔细看米达斯美丽的脸,这张脸见过一次就不会忘!尽管那已经是太过遥远的事了……有多遥远呢?大概是……三万年。
孤独之神伊洛斯是各地神界首位自弑成功的神,没有人知道祂是如何做到的,但托特稍微了解一点。作为洛伊斯的亡灵引渡者,祂曾在洛伊斯亡灵身上看见鱼鳞般的伤口和烧伤的痕迹。神之亡灵要去的地方不是冥界,祂们无法转生,而是要登上一艘没有目的地的航船,托特曾亲眼看见伊洛斯消失在昏黄的天际线上。
登上那艘船的亡灵不会回来。
没有例外。
“托特大人是不是病糊涂了?我是人类呀,我的故乡是弗里吉亚,在离这里很遥远的一个半岛上。我从阿卡狄亚来,我是那里唯一的人类哦。”米达斯忍不住摸摸这个孩子般可爱的埃及神,摸完了之后才觉得失礼,连忙收回手。
托特说话一下子变得磕磕绊绊:“你、你等着!我我我现在就去把亡灵书找来!我不会记错的!明明、明明就是伊洛斯嘛!”
“托特,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帕格诺特终于看不下去了,牵起米达斯刚刚摸过托特脑袋的手就要往外走。
“我没有胡言乱语!潘!我必须查清楚这件事!这对我!对伊洛斯都很重要!”
托特的脸色依然是病恹恹的,但这不妨碍因为激动而泛起异样的红晕。现在处理部落叛徒对于祂来说都变得次要了,祂必须知道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为什自弑的神还能转生?伊洛斯亡灵在无尽之海里到底遭遇了什么?别的亡灵是否也有这样的机会?
别的亡灵。托特忍不住红了眼眶。
“等等!你别哭呀……”米达斯握紧帕格诺特的手,另一只手为托特擦掉睫毛上的泪珠,“好吧,你要查清楚什么?”
“跟我来。”
这座宫殿里暗藏玄机,托特念出一道咒语,宝石嵌成的墙壁便朝外打开,走近一间暗室,地面全是沙砾,在雪松之焰的照耀下,米达斯看见兽骨背后的金铃铛。托特头戴新月鹮冠,手持两枚硕大的纯金铃,在一段神秘而古老的吟唱中,米达斯听见层层叠叠的树叶被风吹开的声音。
“找到了!看!我没记错吧!”
在巨大的亡灵书中,米达斯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莫名地,他的心脏变得很不舒服,可是他无法把目光从那道身影上移开。
被亡灵书记载的,三万年前因自弑而被诸神彻底遗忘的孤独之神,伊洛斯,只有寥寥几位拥有特殊神力的神祇还记得。鲜红的光芒凝成的画面中,那亡灵赤条条地离去,长发遮住了祂伤痕累累的身体,祂就那样沉默地、孤独地踏上永无止境的放逐之路,只有在最后,远行的船即将启航时,祂缓慢地回眸,似乎还有什么留恋,那略显颓丧的长发间,露出和米达斯一模一样的脸。
“……”
“不……不是这样的……”
米达斯头痛欲裂,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好像喘不过气似的。帕格诺特强行合上了亡灵书,搂住米达斯尽量平稳地渡去神力,普罗米修斯忍不住和托特吵了起来,托特自知理亏,只是单方面地挨骂,还被禁止靠近米达斯。
托特是医药之神,但这个时候帕格诺特不会把米达斯交给别人,更不会交给托特。他察觉到怀里的身体正慢慢变得安静,呼吸也慢慢匀长,但米达斯醒不过来。
他陷入了梦魇。
帕格诺特现在没工夫和托特算账,他交代好普罗米修斯,念出咒语布下结界,就抱着米达斯进入了他的梦乡。
三万年前。死境阿卡狄亚。
被人类放逐的孤独之神伊洛斯无处可去,只能来到这个传说中十分恐怖的地方。为什么说恐怖呢,这里连山羊都会吃人。
“那个!善良温柔仁慈大度的牧神请保佑我吧!我神力薄弱,地位低微,不会对您造成任何威胁!请允许我在您的领地暂住一段时间吧!我会报答您的!”
伊洛斯先是在山脚下虔诚地对牧神剖白,紧接着就背上祂的行囊一鼓作气地爬上山去。是的,行囊,祂的神力已经不足以支撑祂幻化实物了。
祂有着一头美丽的雪白雪白的长发,但因为长途跋涉,风尘仆仆,雪发都染成灰白,祂的脸脏兮兮的,身体也很瘦,如果祂不说,没人知道祂原来还是个神明。
祂费劲力气爬上一棵高大的山毛榉树上,像只小仓鼠一样地从行囊里翻出某种类似树皮的东西静悄悄地啃,阿卡狄亚的星星特别亮,祂靠着树干,清瘦的脸颊上浮现起一丝满足的笑容。
“给你,吃这个吧。”
伊洛斯被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抖,凭空出现了一种一脚踩空的错觉,祂幽幽地回头,发现身后站着一只巨大的山羊,足足有半棵毛榉树这么高,毛发纯黑色,头上一对巨大的,金光闪烁的角。
伊洛斯紧紧抓着树枝,好不容易爬上来,可不能就这样轻易下去了。
“你是谁呀?”
“潘。”
“啊?”
“我的名字叫潘。”
说完,那只山羊就慢慢化成一团黑雾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个篮子,里面装着一些浆果和黑麦面包。伊洛斯海蓝色的眼眸亮了亮,肚子咕咕地叫起来,纠结一阵过后,祂跳下去,轻盈地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祂先是安静地待了会儿,确认没人来拿走这篮食物之后才雀跃地跑过去,跪坐在篮子旁边,双手捧起篮子里香喷喷的面包,嗷呜一口咬下去。
“谢谢你!潘!”祂站起来,朝着静谧的夜空大喊一声,紧接着一下往后仰躺在厚厚的落叶上,抱着面包幸福地笑了起来。
潘。这个名字真好听呀,“一切”,是“一切”的意思吧。潘,潘,潘……上下唇轻轻一碰,就发出那只山羊的名字,伊洛斯红着灰扑扑的脸,久违地失眠了。阿卡狄亚的夜空真好看,毛榉树茂密的枝叶挡住一半,另一半群星闪烁,伊洛斯抬起手来缓缓勾勒,不知道为什么,祂画出了一只由星星组成的山羊。
第二天,玫瑰色的晨曦透过毛榉树叶洒到这个冒失的神明身上。祂才睡着没一会儿,一团黑雾凝成的身影就站在祂身边,为祂遮住明亮的光线。
那团身影很大,像个怪物,长着巨大的羊角,看着伊洛斯呼呼大睡的模样,却发出了人的轻笑声。
等伊洛斯睡醒时,发现不远处坐着一个男人,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出他身形高大,头上的两只角盘旋向外,侧脸逆着光,整个人的轮廓都显得十分温暖。
他默默地生着火,树枝搭起的架子上烤着一只山鸡。
伊洛斯擦擦口水,朝那人走近:“你好呀,请问能分一口吃的给我吗?我用面包给你换。”
潘抬头瞥了祂一眼,这时候伊洛斯才发现这个男人长着一双方形的金色羊瞳,明明很诡异,伊洛斯的心却突然砰砰直跳起来。昨晚那只山羊的眼睛也是金色的。
“潘!是你吧?潘,我是不是很聪明?”
伊洛斯兴高采烈的,差点就要蹦起来了。而潘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的模样,正当伊洛斯以为他什么也不会说的时候,潘突然低哑地嗯了一声。
伊洛斯的脸一下子变得红扑扑的,也不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坐在潘的身旁,抱着膝盖看他动作生疏地烤着山鸡。
好不容易烤好了,潘却不急着吃,而是慢条斯理地把鸡肉剔到事先找好的大树叶上。伊洛斯的肚子都饿瘪了,可怜兮兮地盯着潘看,一直盯了好久好久,潘才好像突然明白祂的视线的含义一样,把手中酥黄鲜嫩的鸡肉喂给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
“下次想吃什么,直接告诉我。”
第49章 寒冬
伊洛斯在阿卡狄亚渡过了祂生命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非常走运地,祂遇见了这座神山的主人——潘,成熟俊美的丰蹄牧神,祂们一同分享秋季火红的落日,冬季厚重的大雪,春天鹅黄色的花海,夏日清凉的溪水。
潘告诉祂,祂是第一个闯进这里的神祇。
伊洛斯在幸福的滋养下长胖了些,脸上终于挂肉了,灰扑扑的长发和脸颊又恢复成最初雪白雪白的模样。祂住进了潘神的宫殿,雪山深处十分寒冷,潘就为祂找来狐族进献的祭品,一条长长的,软茸茸的,用千年白狐的尾巴毛织成的大氅,披上它,就算站在悬崖上吹风也不会着凉。
伊洛斯的头发是雪白的,狐毛大氅也是雪白的,有时候蹲在雪地里都不会被老虎发现,但潘总是能一眼找到祂,突然扑过来把祂压在雪地里亲吻。
是的,亲吻。伊洛斯有生以来第一次陷入了爱河,祂想这一定是主神给予祂的最后的仁慈,让祂在生命的弥留之际还能感受一次爱情的甜蜜。
“在想什么?”潘不高兴地捏捏祂泛着薄红的脸颊。
“……在想今晚上吃什么好吃的!”伊洛斯温柔地笑了起来,猫一样的眼眸弯弯的,比阿卡狄亚的月亮还美。
“怎么像人类小孩儿一样啊?嘴馋。”潘有些嫌弃地敲敲祂的眉心,明明一点都不痛,伊洛斯的眼眸却慢慢蓄满了泪意。潘被吓了一跳,连忙把心尖上的宝贝从雪堆里抱出来,笨拙地道歉,“别哭啊,我就是说笑……我今天早上就把要烤的鸡腌好了,就等着宝贝说想吃呢。”
伊洛斯含泪笑了起来,眼里的泪花像晶莹的,月光照耀下的露珠:“我就知道,潘最好了。”
“那还哭吗?”
伊洛斯摇摇头,一滴眼泪顺着湿透的长睫飞落在潘的手背上。潘抬手舔了一口,苦着脸道:“咸的。”
伊洛斯又被逗笑了,正要擦擦眼泪和潘手牵手回家做饭,潘突然凑过来,按住祂的肩,一脸认真地舔舐祂眼睫上潮湿的泪。
“哈哈……不要了……”伊洛斯有点不好意思,用力推着潘宽厚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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