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身跪在那里的楚凌钧自然能够听出,这是段愉辰那厮的声音。
“别吵。”永嘉帝沉声打断他,又道。“楚卿免礼。”
“谢陛下。”
楚凌钧站起身来,抬眸望了一眼。只见永嘉帝披着一件袍子盘膝而坐,面色稍稍有些不济,神情也有些疲倦。而段愉辰一张怨妇脸,显然是刚向他皇兄哭诉过,但从他白净的脸上能够看出,想必那哭诉也只是干打雷,没下雨。
“皇兄!他敢打臣弟,就是戴罪之身,你还让他免礼做什么!”段愉辰抱怨道。
永嘉帝实在是被吵得厌烦,不由稍稍闭目,皱着眉摁了摁发胀的太阳穴,一边问一边质问道:“朕还没问话,哪有你开口的份?”
段愉辰被训斥后,一副委屈模样,不说话了。
永嘉帝轻咳了两声,楚凌钧见状,不由低声问道:“陛下可是龙体有恙?”
永嘉帝摆了摆手。“日前公务繁多,夜里歇得晚了些。不是什么大事。”
楚凌钧闻言,拱手行揖道:“陛下每日案牍劳形,于龙体无益,也该多注意休息才是。”
“朕倒是想好好歇息,你看看你们二人,像是让朕休息的样子么?”永嘉帝淡淡问道。
楚凌钧一时哑然,想开口,却不知该作何回答。
“阿辰说你打了他,所为何事啊?”永嘉帝又道。
楚凌钧垂眸略一斟酌,拱手道:“一时失手,伤到了王爷,是臣之过。”
永嘉帝正欲再问,又被段愉辰抢了先:“失手?皇兄你别听他睁眼说瞎话!他把臣弟摁在那儿一顿猛揍,都快下死手了!”
永嘉帝颇有几分心不在焉,缓缓问道:“楚卿,阿辰所言,可属实?”
楚凌钧垂着眸子,静静答道:“陛下容禀。臣动手属实,可并非有意为之。”说着,他淡淡看了眼段愉辰,漠然道,“臣一介武夫,手上没什么分寸,得罪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呸!本王还道你是个正人君子,居然如此冠冕堂皇地睁眼说瞎话!”段愉辰显然十分气愤,他转头看向永嘉帝,愤愤不平道。“皇兄别听他的!他对臣弟动手的时候真的是下了死手的!臣弟的胳膊都快被他拧断了!”
“哦?竟有此事?”永嘉帝下意识想看看他的伤处。
段愉辰看了看自己胳膊,显然是没断的。“不是……臣弟伤在了别的地方!不信皇兄看!”
想起肋下和肚子上被揍的那几拳,段愉辰当众就要撩开衣裳给永嘉帝展示伤处,永嘉帝一皱眉,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
段愉辰不满地瞪了一眼楚凌钧,还是停手了。
永嘉帝叹了口气,又问道。“你二人是为何事起了冲突,以至于大打出手啊?”
楚凌钧面色一凝,想起两人起冲突的原因,实在是不好直言相告,正想随口编个什么理由,却闻段愉辰抢先一步。
“是他想轻薄臣弟,臣弟不从,他便对臣弟动了手!”
闻言,楚凌钧不可置信地看向段愉辰,后者不甘示弱地瞪着他,脸上丝毫没有任何昧着良心的样子。
永嘉帝神色不变,过了一会,方才淡淡道:“竟是如此?这倒是很难相信。若说是你轻薄楚卿,姑且有三分可信。”
段愉辰一听,顿时不乐意了。“皇兄!你为什么信他不信我?我才是你亲弟弟啊。”
永嘉帝不置可否,只是看向楚凌钧,又问:“你来说说,你二人是为了何事方才起的冲突?”
楚凌钧抿了抿唇,道:“只是些细枝末节的琐事罢了,实在不堪污陛下圣听。”
“哦……细枝末节的琐事。”永嘉帝许是有些累了,倚靠在了椅背上。“你也知道,你二人这次,是为着这点琐事来烦扰朕。朕又能如何处理呢?”
楚凌钧敛了敛眸,低声道:“微臣惭愧。”
“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二人没听说过么?朕即便身为天子,这些家事,朕也难以秉公处置。”永嘉帝缓缓道。“朕日理万机,还要匀出功夫来给你们伸张正义,你们自己说说,该不该?”
楚凌钧一听,立刻折膝而跪,抱拳道:“让陛下烦心,微臣罪该万死。”
段愉辰一看,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也想跪。他悄悄看了看永嘉帝,却闻他皇兄说道。
“阿辰平日无状惯了,朕当初把他交给你,本意是让你好生管教,不是让你将他放任自流。”永嘉帝说。“同住一个屋檐下,何必像个仇人一般?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他即便有什么过错,以他的心性,也不至于是什么罪无可恕之过。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跟他动手?”
楚凌钧叩下头去:“陛下教训的是。”
永嘉帝继续道:“更何况,从前朕放纵阿辰惯了,以至于让他这般文不成武不就。而楚卿堂堂靖安侯大将军,统领二十万燕梧铁骑,跟阿辰动手打架,即便你打赢了他,也多少有些胜之不武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楚凌钧无话可辩,他俯身叩首,额头触上指尖,低声道:“是微臣过于鲁莽,有负陛下所托。微臣恳请陛下治罪。”
永嘉帝摆摆手。“治罪便不必了,朕都说过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今日之事,朕也不想知道你二人到底是谁对谁错。日后,别再拿这些小事让朕烦心便是。”
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段愉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始终没敢接话。
楚凌钧低声道:“微臣谨记陛下教诲。”
许是说的话有些多了,永嘉帝本就劳累,又轻咳了几声。很快,侍奉在屋外的冯皎送了新茶过来,给永嘉帝斟了一杯。
永嘉帝端起杯子浅饮一口,淡淡道:“罢了罢了,起来吧。朕也累了,若是没别的事,你二人便退下。”
“是。”
楚凌钧站起身来,段愉辰虽然心有不满,但也不敢再忤逆永嘉帝,只好也行了礼,准备退下。
冯皎送完了茶,准备送二人出去。他打开了西暖阁的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段愉辰瞥了他一眼,不死心地回头问道:“皇兄,万一姓楚的以后还对臣弟动手怎么办?”
楚凌钧冷冷睨他一眼,没说话。
永嘉帝将杯子放回桌上:“你自己看着办。”
段愉辰急了:“什么叫臣弟自己看着办?臣弟打不过他!”
楚凌钧闭了闭眼睛,额角竟然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永嘉帝轻叹口气:“朕下一道圣旨,禁止他殴妻。”
段愉辰一听,更是怨念。“什么叫殴妻?”
永嘉帝从善如流道:“禁止他殴夫。”
楚凌钧已经无话可说了,但段愉辰终于满意了。
“多谢皇兄!”
【作者有话说】
由于榜单任务增加,今天(周五)到下周一连更四天~
第18章
有了“禁止殴夫”的圣旨,段愉辰仿佛有了一块金牌。他现在可以在靖安侯府横着走,谁都管不了他。
楚凌钧也真的是厌倦了。成亲这几个月以来,他为着段愉辰付出了太多的精力,还闹到了皇帝面前,最终还是以他的妥协而告终。他真的再也不想管段愉辰了。
这下,段愉辰自在了。再加上他身在靖安侯府,天高皇帝远,永嘉帝也管不到他。更何况,听闻他皇兄前些日子染了风寒,病了一场,他更自由了。
于是,他开始惦记上了许久没有临幸过的汀兰苑。
起初楚凌钧没还有发现,因为段愉辰每天戌时二刻就回府,楚凌钧只是以为他出去跟那些狐朋狗友下馆子去了,也就没在意。可是,段愉辰开始回家回得越来越晚,又经常在外面玩到子时。
楚凌钧猜到他在外面准时没干什么好事,却也懒得询问他。毕竟他已经决定,以后再也不会管他。
但是又过了几天,段愉辰回府的时间越来越晚,楚凌钧越是不管,段愉辰就越是放纵自如,有时候甚至在外面待上一夜都不回家。
陈湛先是受不了了,于是道:“侯爷,夫人天天留宿那个什么汀兰苑,您不管管啊?”
“我管不了。”楚凌钧看着兵书,头都没抬。“先前都已经说过了,日后再也不会管他。”
陈湛瞅着他,揣了揣手说:“您说不管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管的也不少了……”
“本性难移,管一次两次没用的。”楚凌钧淡淡道。
管不了是真的,若是强行管,只会给自己找麻烦。段愉辰这厮手里还有一道圣旨,如今是打不得骂不得,万一再闹到皇帝面前,更是麻烦。
就这样,没有人管他,段愉辰就开始撒开欢儿地玩了起来。晚上留宿汀兰苑看舞赏曲儿,白天跟苑里的美人们玩骰子和叶子牌。赢来的钱,都拿去赏了。
左右段愉辰也就只敢点上几个汀兰苑的头牌,和她们赌骰子听曲儿了,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楚凌钧便也任他去了。
直到又过了半个多月,这一日,楚凌钧正在营中练兵,休息之时,他正准备回帐中更衣,却见几名燕梧军三五成团地窃窃私语着,时不时还悄悄看他一眼。
楚凌钧蹙了蹙眉,心下起疑,却也没太在意。但接连数次,楚凌钧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没有没有……”几名燕梧军摇了摇头,各自散了。
直到这一日操练结束,他回到中军大帐沐浴完,只见帐外仍旧有人在小声议论着。
楚凌钧见状,走上前去,负手而立,道:“在聊何事?说来听听。若是说不出来,加练一个时辰。”
几名燕梧军互相看了一眼,没敢回话。最后还是一名胆子稍大些的士兵小心翼翼说:“将军,自从您成亲以来,您还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起过夫人呢。”
楚凌钧眉心锁起,说:“问他做什么?”
“您跟夫人关系如何啊?”
楚凌钧思忖片刻,回答:“一般。”
“哦……”几名燕梧军面面相觑,露出了然什么。
“到底发生什么了?”楚凌钧面色微凝。
“将军还不知道吧?京城中都传遍了。”那名燕梧军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斟酌道。“传言称,夫人自从跟您成亲后,每天都夜宿汀兰苑,而且……”
楚凌钧渐渐蹙起眉心:“而且什么?”
“而且还……呃……”那个士兵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下意识看向他旁边的另一名士兵。于是后者接过了他的话茬。
“而且据说夫人他还……还……每晚都夜御数女!”话音刚落,他还点了点头,“嗯对,是说夜御数女。”
楚凌钧负在背后的手霎时握紧,脸上也瞬间覆上一层薄霜。
他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京城中在传些什么。却不知,段愉辰夜夜留宿汀兰苑,此事都传到京郊大营了。
“将军,此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啊?”几名燕梧军好奇地问道,“夫人他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啊,这明目张胆地给您……”
看着楚凌钧脸上仿佛能刮下来一层寒霜,他们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假的。”楚凌钧凉凉道。“通知下去,营中上下,谁都不许谈论此事,否则军法处置。”
那几个士兵一听,八卦的心瞬间被浇灭了,赶忙答应着。“是,是……”
从军营回府的路上,楚凌钧骑在马上,凉凉开口:“此事你也知晓?”
陈湛方才已经听了底下人的谈论,自是知晓他问的是什么。“这……确实。”
“为何不说?”
“侯爷那日不是已经说过,日后不再管夫人了吗?”陈湛无辜道。“属下也就没敢在您面前提此事。”
楚凌钧脸色十分不好看。他实在不想管这个拖油瓶,哪怕陛下怪罪,他都不想管了。可是段愉辰到底是顶着一个靖安侯夫人的头衔,他的所作所为,都关系到侯府的声名。
“他现在在哪儿?”楚凌钧沉声问。
“啊?谁?”陈湛一心想着自家主子是不是生气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呢?”
“啊,小王爷啊。”陈湛恍然,却又为难道,“属下不知道啊,侯爷您已经很久没让我看着他了。或许……在汀兰苑?”
楚凌钧带着几个下属驱马赶到汀兰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老鸨看着一行身穿铠甲的军士,吓了一跳,也不知是不是该迎客。
楚凌钧径直走入楼内,脸色铁青的模样谁都不敢拦。他上了楼,直奔最大的那间雅间,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尽是莺莺燕燕的丝竹管弦之乐,隐约还能听见某人玩骰子的叫嚷声。推门而入,脂粉香混合着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的气味让楚凌钧蹙紧双眉。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撑着下巴,盘膝坐在氍毹上的段愉辰,其次是围绕在他身边的几个年轻舞姬,面前放着一张矮桌,上面放着酒壶酒杯还有骰盅。周围还有几个正在奏乐的歌伎,有的在抚琴,有的在弹琵琶。
看到有外人进入,歌伎们下意识停了奏乐,看向门口的陌生面孔。正在和舞姬们玩骰子的段愉辰听到琴声没了,他抬起头来,疑惑道:“接着弹啊,没声音了怎的?”
顺着歌女们的视线,段愉辰也看到了来者,不由挑了挑眉:“哟,王妃来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本王的……”
“玩够了没有?”楚凌钧走上前来,出言打断。
段愉辰听他不善的语气,换了个不雅的坐姿。“没玩够呢,一起来玩儿?”
几个舞姬自是知道靖安侯的鼎鼎大名,也知晓他和段愉辰之间的关系,于是赶忙将位置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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