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宁摸了摸她的头发:“我那是悲喜交加,小孩子不懂,别瞎打听,知道多了没好处。”
绍芒福至心灵。
师姐一定是为了她。
“师姐当时是怎么受伤的?”
云宝鸢不确定地道:“阿姐和聂掌门有聊过,说什么‘干涉’凡人气运之类的,具体我也不知。”
绍芒点了下头:“你先用早点,待会儿我和你一起去拿集子。”
云宝鸢道:“那么重要的东西我敢离身吗?肯定走哪儿带哪儿。”
绍芒道:“现在修真界无人敢提荊夜玉,你也小心一些,别让人抓到把柄。”
云宝鸢心大:“没事,我有后台。”
第66章 别跪
靳羽只著书时可见用了心, 夹叙夹议,评的公正。
绍芒看得入神,没发现外面的太阳使劲攒光发热, 午时已至。
房门被敲响,她才从一堆集子中抬头, 想起早间和掌柜交代过送午饭的事,轻手轻脚去开门, 拿了餐盒进来。
回头却见床帐撩起一角, 司翎萝已经醒来了。
绍芒顿时脚下钉住, 讷了会儿,才抬了抬手里的餐盒:“我猜着师姐这会儿要醒。”
司翎萝脸颊烘着红润之色,余光看了她,“何时启程?”
绍芒将餐盒摆在桌上, 开了盖, 将清淡的饭菜一一取出, 如此一瞧, 莫名有些温馨的味道。
“传送阵酉时一刻启动,时候还早, 你多歇会儿。”
司翎萝抿唇,点了下头,后知后觉又‘嗯’了声。
而当垂眸看见身上的寝衣时, 她撩床帐的手指蓦然蜷了蜷, 僵硬地将帘子放了下来。
床帐将她的身影映出一个模糊的样子,清影曼曼,绍芒心内大有感触, 要出声说点什么, 但又唯恐打扰这般静谧温和的时光, 就轻开房门去备水。
司翎萝下床时,绍芒正好回来,布巾润湿捧到她跟前。
司翎萝默默接过来,覆在脸上时,温温凉凉,是她一贯爱的温度。
“你早上没缓吗?”
绍芒等她洗毕,将床上的被叠了,边叠边说:“我问宝鸢仙子要了荊夜玉的集子,看到现在。”
司翎萝突然闻到栗香,看向桌上,果然有一道栗糕。“不困?”
绍芒将床帐用账勾挂好,“还好。”
司翎萝刚坐下来,本来背身的绍芒突然转过来,行至她跟前,神情难辨地跪了下去。
司翎萝惊了一下,立即要扶她时,绍芒却抓住她的手,按着她坐下了。
“师姐,我冒犯你了。”
毫无意外,她说的是昨夜的事。
有些感觉和身上的痕迹一样,难以消退。
快慰的、失魂的、甚至是灭顶的。
她真的快要知道濒死是什么了。
司翎萝心知,在昨夜之前,她未必明白灵肉的相合是什么感觉,更不会想到简单的触碰能带来灵肉的共同震颤。
氤氲在体内的情热将是永不能散去的。
从此以后,只要看到绍芒,就能想到她刻意的戏弄,无礼的含咬,压抑的声息。
她对绍芒的欲望又添了一种。
天知道昨夜之前,手指相碰也能让她心潮澎湃。
自耳后蒸起热意,漫到眼球,缕缕的红丝。
绍芒在这时说道:“我要怎么向师姐赔罪才好。”
司翎萝的手还被她捏着,按在腿上。
她声音像是被热气蒸散了般微弱:“我没有、没有要你赔罪,别跪。”
说这话时,手些微用力牵了牵绍芒。
指腹如同覆上冰冷莹润的琴弦,指腹最薄的位置刺了刺。
绍芒握紧她的手,将脸贴了上去,“师姐,不要把我当成别人,我就是你的师妹,我是绍芒,你只对现在的我好,我也永远只有现在的你。”
司翎萝轻声道:“一直都是如此。”
绍芒还跪着,把她的手抓着贴近面颊,指尖碰到唇上,她就浅吻一下。
司翎萝猛地将手抽回去,不给她碰了。
用完午饭,司翎萝歇下,绍芒照例在房门外施了法术,独身外出。
她离开皇都后,一直往西走,经过了碧雨城,登山渡水,落脚镜姝城,和肤施城越行越远,她对此地的了解完全来自书本。
看那本集子时,她起先完全抱着一种看戏文的心思,可是靳羽只写的过细,字里行间都是对荊夜玉的怜悯与敬佩,让阅者揪心。
她越看越入神,有那么一刻,竟然想要接受……她就是荊夜玉。
她异常抗拒。
要随时防着自己生出这样不正确的想法。
看到荊夜玉在肤施城除妖的故事,她又忍不住想去看一看。
一百多年前的荊夜玉,或许就像她现在这样行于街道,自以为能关怀到人世间的一切,最后却惨死葬神台。
街市十分热闹,还在庆葬神台刽子手疾棣的生辰,队伍轰轰烈烈往殿宇行去。
绍芒略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往一条小巷深处走。
靳羽只是这样写的:
「泪精事毕,荊携砚迩至肤施,平魅鬼。」
又用朱砂笔添了评语:
「荊初建‘未门’,志在降妖除怪,未知人心即恶鬼。」
这一段是说,荊夜玉与荊晚沐除掉泪精后,分头行动,荊晚沐去了碧雨城,荊夜玉来了肤施。
肤施城不少人被魅鬼缠上,已经有不少人受骗,丢了性命。
起因倒没在魅鬼身上,而是‘求子’。
肤施城不少人都是三代单传,生不出儿子这件事对当地一些男人而言,是叛逆祖宗的事,死后要被祖宗问罪的。
魅鬼趁机而入,来这儿起了个坛,当大仙儿哄人。它做出承诺,若续不了血脉,报酬全部退回。
这也就是欺负当地男人爱儿子爱疯了,不然仔细揣摩揣摩,都不至于品不出其中的陷阱。
魅鬼要的可是一颗血淋淋的心。
退回来又能怎么样?
荊夜玉来之前,荊晚沐劝她,这样蠢笨的计谋都能上钩,实在不必搭救。
‘未门’初建,荊夜玉身上担着担子,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她就来了。
刚到城门口,就见到一对夫妇从送子观音庙里出来。
她好奇,眼下不都求魅鬼去了,怎么还有人流连送子观音庙?
细问之下才知,这夫妇二人是要求一个女娘。
男人说,大仙儿只给男娃,我们得要个女娘。送子庙求不来男娃,难不成还连个女娘也求不来?那不可能。
荊夜玉还当这两人与众不同,随行一段路,聊的深入了才晓得,原来这二人非要要个女儿,是为着家中穷苦,有了男娃没得吃穿,先生个女娘,养的能走了就卖出去当个童养媳,再不济还能送去铺子里做活计挣钱,哪怕将来女娘的丈夫死了,还能再转卖一回,多好的事。
荊夜玉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十分不解地看着对面侃侃而谈的夫妇俩,再不说话了。
此时砚迩正在写《修罗谱》,已编完魅鬼篇。
绍芒想不起原文,大致意思是魅鬼自形成之日起,鬼界和修罗界就为魅鬼族打了好几仗,反正都不想让魅鬼族并进来。那太上不得台面了。
在某种程度上,这已经算是欺凌弱小。
只不过魅鬼族好食人心,让人谈之生厌,谁也不会出头为它们主持公道也就是了。
人心,在妖魔鬼怪眼中是最肮脏的东西,是最下等的猎物。除非真的水尽粮绝,否则绝不食用。
哪知道魅鬼却那么爱吃。
那时,肤施城也不知怎么兴起来求男丁的法子,送子观音庙的门槛都踩塌了。
但估摸着送子观音也不大有本事,没多少人如愿。
试想一下,那些人已经为了男丁疯魔了。
但凡谁家新妇怀孕,必要大摆宴席,新妇鸡鸭鹅鱼不断,吃的好穿得暖,一家人静等着十月后的宝贝疙瘩。
大多数情况下,孩子生下来都白白净净,不怎么疙里疙瘩,可人们想要的就是疙里疙瘩、丑不拉几的男丁。
新妇生不出男丁,那就要把之前吃进去的大鱼大肉还回来,若丈夫无情一些,新妇的心就要被挖出去送给魅鬼了。
丈夫转头再纳妾。
魅鬼送子的办法很简单,抓一只孤魂野鬼,混着无根水让新妇喝下,野鬼在新妇腹中修养八九月,竟得了一副身躯,重新活过来了。
求子的男人们还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儿郎是孤魂野鬼变的,含辛茹苦把儿郎养大,养大还不行,得养到娶新妇,然后逼着新妇生孙儿,再养孙儿,偶尔儿郎和孙儿一齐上阵,打的老两口心情舒畅。
我有儿子孙子打呢,你有么?
这样混乱的故事太多太多,荊夜玉一定得管了。
结果可想而知,魅鬼被灭,荊夜玉差点被那帮求子的人挫骨扬灰。
这帮人想的很简单,死的不是魅鬼,而是他们的儿子和孙子。
荊夜玉被骂了好几年,说她滥杀无辜,毁灭凡人的愿望,简直不是个好东西。
谁稀罕她来救!
她使他们绝后了。
荊夜玉听了这话,也没回应过。
她认为,只要能明辨是非,都不会对魅鬼放任不管。
魅鬼要吃人的心,这些人不躲,反而送上门让魅鬼残害。
问题在于,他们死了不要紧,那些被他们挖了心的人呢?
他们捧着自己同类的心,送到了一个魅鬼口中,还祈求魅鬼给他们一个后嗣?
荊晚沐不理解她的做法,偶有一日,二人漫步花丛,荊晚沐劝道:“修仙者,是该普度世人,只不过,这样脏心烂肺的,没必要救了,不然又像这次一样,惹了一身麻烦,未门才建不久,已经被人骂的像个独断专权的恶门了。”
荊夜玉却道:“我要救的不是他们。”
荊晚沐不相信:“你向来心软的过分,我知道的,在我跟前还辩什么。”
荊夜玉诚心诚意:“我要救的,是那些被逼无路的新妇,还有那些被当成铺路石的女娘,若魅鬼只祸害这些人,我也和那些名门一般,装聋作哑去了。”
荊晚沐嘲笑她:“你这么做,一句好话也捞不着,图什么呢。”
荊晚沐说错了。
有人真的记着荊夜玉的好。
那是荊夜玉救下来的一个女娘。
她被卖到酒楼做帮工,十四岁时,家人要将她嫁出去,预备拿些礼钱,给家中儿郎娶亲。
她宁死不去,蒙头往柱子上撞,却没感受到预料中的疼痛,原来是荊夜玉拿手挡住了。
那女娘也是机灵,把酒楼拿的工钱全给了爹娘,刀架在脖子上把爹娘逼走了。
之后一直跟着荊夜玉。
但魅鬼除掉后,她又留在肤施城,做了点小生意,日子过的也圆满。至今还住在这条小巷尽头。
至于她爹娘,却不知去了何处。
三年前,周扶疏来到肤施城,发现这人还活着,已有百岁。
她就原原本本将这事告诉了靳羽只,靳羽只当晚挑灯夜战,将这段情节书写下来,后又添了评语。
绍芒有些茫然。
这些经历真的是她自己的吗?
为何一丝感触也没有。
要是见见故人,也许能想起来?
若换成她,一定让那些人不敢张口。
降妖除魔的事,那帮人真把自己当人物了,搞得谁在意他们死活一样。
这份窝囊气谁爱受谁去受。
在巷口驻足片刻,又原路返回。
她才不要去重温那些过去。
她要师姐,要新的前程。
第67章 嘴残
绍芒看书很快, 在启程前就读完了那些集子,原模原样还给云宝鸢。
云宝鸢拉着她问了半天,想知道她对荊夜玉坎坷的一生有什么评说, 绍芒被缠的无法,就简单回了两个字, “坎坷。”
说不失望是假的。
云宝鸢原还以为绍芒会有不一样的体悟。
荊夜玉是修真界的禁忌,而这些集子里所载也不过是她生平大事中的一小部分, 有更多未知在等待被揭露。
哪怕绍芒并不喜欢这种与人世其余人极为分明的存在, 那也该有些好奇心才是。
可她竟这样满不在乎。
等待传送阵启动时, 她又有个朦胧猜想。
“绍芒,你家祖先是不是跟荊夜玉有什么过节?”
绍芒惊于她有此一问,愣了会儿才回道:“没有。”
云宝鸢心里还怀疑着,根本不信, 转头深思去了。
绍芒见状, 也就侧过身去和司翎萝说话了。
司翎萝道:“回去怎么和师尊说这些事?”
绍芒不放心地握住她的手, “师姐, 我总觉得……师尊好像都知道。她故意放了摩芸下山的,想必知道我们在山下的境遇, 可却没有在纷纭镜上问过。”
司翎萝道:“回去后你问问她。”
绍芒道:“师姐这么说,那师尊也是知情的了。”
司翎萝道:“或许。”
绍芒道:“……这是什么说法?”
司翎萝道:“若你去问了,师尊肯定不会承认, 我此时也就不能说得太确定。”
绍芒细细回味她的话, 而后道:“有些理在。”
摩芸匆匆赶来时,传送阵已经开启。
云宝鸢不满道:“给你出灵石买传送票,你还磨磨蹭蹭的, 如此拖拉, 不堪大用!”
摩芸却不忍耐。自早晨知道那本集子是个不可说之事后, 她心知掐住了云宝鸢的大小姐尾巴,决心不在其跟前受气。
她淡慢道:“这不是赶上了吗?您又吵什么呢?”
一句话把云宝鸢气坏了,差点扑上去掀翻她的天灵盖。
果然,果然,这女子就是她的克星,今后还不知要受她多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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