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干净的床单被套,灰蓝变成灰绿,扑得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的时候,方才那一场她完全放开了自己的交付,好像已了无痕迹。
她搬着笔记本电脑和医学书到桌边工作。
她觉得自己有项特异功能,越是有什么事想忘的时候,越能集中注意力。从小到大,学习和工作是她躲避世事的“安全屋”,这大概是她成绩一直这么好的原因。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中午吃得太多,一点没觉得饿,她走进厨房想喝杯东西,翻了翻,看到半包红糖。
她没来大姨妈,却给自己冲了一杯,捧在手里踱到露台。
红糖真热性,喝下去,发出一身汗。
她微微仰头望着天,在想月亮什么时候出来。
辛乔那样的人,是属于太阳的,属于月亮的,无论昼夜,都是坦荡行走在光里的人。
周琨钰心里一动,捧着喝空的杯子进屋,放在茶几上,拿起手机在淘宝上搜索。
现在的月亮灯做得好逼真,磁悬浮的放在床头,真跟一颗月球似的。
周琨钰下了一单,这时门铃响。
谁啊?反正肯定不是辛乔。
周琨钰过去开门,门外露出代珉萱的一张脸:“我在附近有约,顺路过来看看你。”
“跟我大哥有约么?”周琨钰看上去有些倦怠,自己往客厅里走。
代珉萱跟进去:“心情不好?”
周琨钰靠在沙发上笑得慵懒:“我怎么会心情不好?”
代珉萱站在茶几前:“跟我一起出去吧,今晚我不是跟你大哥见面,是褚菲她们。现在她们先去酒吧了,我说来看看你在不在这边。”
代珉萱比周琨钰年长三岁,但周琨钰从小跟她待在一处,对她的朋友也很熟,横竖也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代珉萱过来拉她:“走吧,别成天窝在这工作,你还能比我忙?人都憋傻了。”
周琨钰笑着躲开:“我自己会走。”
她去酒吧从不刻意打扮,穿着如常的白衬衫和西裤,代珉萱瞥她一眼:“气色太差。”
从包里掏出一支口红,走到周琨钰面前旋开盖子,伸手想托起周琨钰下巴的时候,蜷了一下手指。
她曾在周琨钰黑暗的卧室里触碰过那柔软的唇,可那时至少尚且有黑暗作为一切心思的遮掩。
而这时客厅的顶灯叫人指尖发颤,周琨钰退开半步:“这颜色,不适合我今天的心情。”
代珉萱看着周琨钰,笑容那样柔妩真诚。
她是真觉得这颜色不适合,还是为了躲开自己?
代珉萱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些看不懂周琨钰的笑容了。
周琨钰自己转回房间抹了点口红,拎起包叫代珉萱:“走吧。”
上了代珉萱的车,香氛是她熟悉的生姜混着晚香玉,周琨钰点开一张CD,一首英文老歌的旋律淡淡漾开:
“Away,I’d rather sail away,
Like a swan that’s here and gone……”
代珉萱握着方向盘瞥一眼周琨钰,见她半靠着车窗,眼神游移在窗外,流光溢彩的街灯像故事一样掠过她的脸,来了又去,并没留下什么痕迹。
周琨钰蜷在座椅上像张晦涩的纸,叫人看不透也读不懂。
代珉萱问:“在想什么?”
周琨钰摇摇头,并未多言。
到了酒吧,自然有人来泊车,代珉萱把钥匙交出去,带着周琨钰往里走。
这间酒吧比盛宁儿她们常去的要低调得多,代珉萱推开包间门,就听有人问:“阿钰来了没?”
褚菲笑骂:“谁让你跟着喊‘阿钰’的,你又不是家里人,找死啊?”
代珉萱看着温雅,其实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她界限分明。
周琨钰在代珉萱身后露出脸来。
“嗬,大美女总算把小美女诓出来了。”褚菲笑着拍拍自己旁边:“琨钰,过来坐。”
周琨钰坐过去,褚菲给她点了杯软饮:“好久不见你了,忙什么呢?”
“还不是医院的那些事。”
“哪些事?”
周琨钰作势要掏手机:“要不要看我最近收藏的医学图片?”
褚菲连连摆手:“别,免了。”又跟代珉萱吐槽:“你这妹妹好吓人!”
也许是包间灯光迷离,在代珉萱一贯矜持的眼底晃出几分纵容,周琨钰只看一眼,移开眼。
代珉萱的交友圈是跟她性格接近的人,不会像盛宁儿她们玩那么开,包间里很安静,扯出一张投影幕布放着《卡萨布兰卡》的老电影,几人擒着酒杯,三三两两坐在一处,放松聊着些私房话。
周琨钰没参与她们谈天,握着软饮杯晃晃,时不时抿一口,望着幕布上的角色说出那句举世闻名的经典台词:“世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有那么多的酒馆,而她却走进了我的。”
包间里到底闷出些热气,周琨钰走进洗手间,一手撑在盥洗台上,另一手抚开衬衫最上的两颗纽扣,又揉了下白皙的后颈。
真奇怪,辛乔今早的吻,像还黏在她脖子上似的。
走出洗手间时,发现代珉萱与人聊着天,目光无意识落在她喝过的酒杯上。
她坐回沙发,把方口杯转了一圈,印上她口红的那一面转而向里,不再落入代珉萱的视线范围内了。
代珉萱收回了眼神。
周琨钰微吐一口气,拿出手机,自拍了一张。
低头编辑,发朋友圈,仅对辛乔可见。
过了一会儿再点进去看,没有辛乔留下的任何痕迹。
但她就是知道,辛乔看到了。
邶城另一端,旧街口,辛乔的老习惯回来了,站在她最熟悉的那盏路灯下抽烟,寂寥淡黄的灯光下,只剩她和她自己的影子。
她在盯着手机上周琨钰那张自拍。
拍得很随意,不像辛木要开很blingbling的卡通美颜滤镜,就是前置摄像头很随意的一拍,酒吧光线不好,一点点颗粒磨砂的质感,显得这时的周琨钰不像幅水墨画了,倒像油画。
其实面对面的时候,辛乔是不好意思一直这么盯着周琨钰看的。
她知道周琨钰长得漂亮,但那是一个模糊而笼统的概念。这会儿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细看,发现周琨钰的双眸、鼻子、乃至纤薄的唇,无一不是长得精巧的。
各自清冷着,组合在一起,哪怕不笑,又有种十分隐约的媚态,像天际将明时藏得很深的星,但只有十分相熟的人才能捕捉到。
辛乔曾当过那探访秘密花园的人,而此时,她已经走得很远了。
算起来,也不过从昨晚到现在,一天一夜的时间。
她觉得自己盯着周琨钰自拍瞧的行为有点像刮骨疗毒,横生的英雄气概足以让人忍着不呼痛。
其实从听到那段录音开始她也的确没怎么觉得心疼,就是耳膜里嗡嗡的,像一阵阵闷雷不停的震。
想再抽根烟,摸出烟盒才发现刚才是最后一根,又没了。
她转进身后的老式小卖部,烟不在开放式货架,摆在老板身后的玻璃柜里。她站在需要微微侧身的过道,指了指自己常抽的那一款:“拿一包。”
老板瞥她一眼:“阿乔,你抽烟又变多了。”
辛乔勾了勾唇角。
之前抽得少,只不过因为,一度找到了慰藉她的“烟”而已。
她站回路灯下,低头点了火,吐出一缕,烟夹在指间,掏出手机,把通讯录里名为“烟”的那一栏删掉了。
路上没什么车,只有三两辆摩托车轰隆隆的开过,大半夜出来骑快车的。
辛乔皱了皱眉,按了下耳朵。
那轰隆隆的闷响好像应和了她耳朵里的暗雷似的,震得人耳膜发痛。
又抽完了烟一回头,发现小卖部老板盯着她背影瞧,一触到她双眼,又立即挪开。
像是好奇她今晚的状态格外奇怪。
辛乔揉了揉自己的唇角:有吗?她刚才买烟时明明还笑了下呢。
其实她知道周琨钰发那张自拍什么意思——
周琨钰会好好的,生活在既定轨道上不受任何影响的往前行进。
那她又凭什么不好好的。
周琨钰就是这样的人,决定分开的是她,劝人放下的是她。
残忍是她,温柔是她。
第58章
酒吧里, 褚菲见周琨钰自拍,忽然来了灵感:“咱们自拍一张吧,好久人没这么齐过了。”
周琨钰刚要说话, 就见代珉萱坐过来。
“等等。”周琨钰说:“我想出去要个果盘,阿姐, 你能陪我么?”
褚菲笑着逗她:“要个果盘还要姐姐陪啊?”
又有人笑:“她俩以前不就那样么?”
代珉萱跟着周琨钰走出去,周琨钰走到吧台对着餐单看了看, 随手指了个, 压低声问代珉萱:“干嘛同意拍照?褚菲会发朋友圈的。”
“发啊。”代珉萱揉了下自己的脸:“我今天很难看么?”
周琨钰提醒:“妈妈加了褚菲, 会看到的。”
“没什么要紧。”代珉萱摇摇头:“一会儿你大哥来接我, 韵芝阿姨知道你大哥要来,不会介意的。”
周琨钰笑了笑。
自打结婚提上日程开始,这两人是需要频频见面了。
代珉萱说:“我想跟你合照。”
周琨钰:“我不想。”
她回身往包间走,代珉萱攥住她手腕,又被她躲开, 人来人往,代珉萱也不好再握,只问:“这样不好吗?”
用一定程度的妥协,换来一定程度的自由。
周琨钰平静的摇摇头:“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这样。”
******
喝完酒, 周济言依照约定来接,另安排了司机开走代珉萱的车。
代珉萱坐副驾, 周琨钰坐在后排,招呼一声:“大哥。”
周济言略带着点笑意:“回国之后实在太忙了, 也没住家里, 都没跟你见上几面。”仙驻福
他气场太足, 即便笑着,也丝毫不减车里的压迫感。
周琨钰点头:“等你公司的事理顺了, 就能多点时间陪阿姐了。”
周济言又笑了声:“你说得没错。”
代珉萱坐在副驾上,不发一言。
“大哥,麻烦你送我到公寓。”
“怎么?”
“明早组里要开会,从公寓过去方便点。”
车开到小区外,周琨钰下车道谢:“大哥,我先走了。”
周济言:“好,我找个时间回家吃饭,我们再聚。”
周琨钰回公寓洗澡,躺上床时,刻意避开今早的那块湿痕。
怎么觉得一天之内发生了好多事,现在想来,那场早八点的欢爱倒像上辈子的事了。
这时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震了下。
周琨钰懒懒的摸过来。
代珉萱:“阿钰,早些想通。”
周琨钰忖着:想通什么?
她扣下手机,没有回复。
******
周一,龚远堵住辛乔:“跟你说个事,你千万别拒绝。”
辛乔扯了下嘴角:“捐设备的事吧?”
“哟,你都知道了?”龚远讶异了一下:“陈氏药企来队里捐设备,需要一套公关稿,是往海外发的,所以你也不用担心身份暴露。所以吧举行仪式的时候,希望你去合个影,你不是形象好么?”
“陈队干嘛不自己找我说?”
“谁不知道你这性格啊。”龚远笑:“最烦这些仪式,我跟你这么多年交情,找我来当说客呗。”
“行,我去。”
龚远反而愣了下:“你这就答应了?”
辛乔:“为什么不答应?谁会嫌设备多呢?”
她是这般执拗的性子,悲伤袭来不知道躲,反而梗着脖子迎上去,撞得头破血流释出一身毒,反而好得更快,昨晚盯着周琨钰的自拍照看,也是同理。
上午照常训练,中午在食堂,龚远跟辛乔说:“捐赠仪式是下午五点开始。”
辛乔还是很简练的点了一下头:“好。”
下午四点半结束训练,陈行远提醒辛乔:“拾掇拾掇自己啊,待会儿要拍照。”
辛乔的唇角抿了一下。
陈行远一看她神情,满腹“大局为重”的道理已然要脱口而出,却见辛乔点了一下头,转身就走。
陈行远忙叫住她:“你去哪?”
辛乔回了下头:“去拾掇自己啊。”
陈行远还有点意外:“好,你去吧。”
这么配合?
辛乔不是最烦这些有钱人和仪式感么?
辛乔去更衣室后看了眼手机,静悄悄的,周琨钰没有联系过她。
作训服都汗湿了,她脱下来,另套上一件干净的常服。套头而过时,不小心触到颈间训练时磨出的伤。
她们训练强度大,毕竟这可能成为下一次出现场时保命的底气。辛乔想起在周琨钰那间奢雅得好似没温度的公寓里,周琨钰曾带着那种又妩媚又撩人的神情,抚过她颈间的伤:
“好美。”
原来从那时开始,到现在,并没有什么区别。
一直是周琨钰的一个游戏,不过是从身到心,层层加码而已。
她不知道周琨钰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总归周琨钰缩回了那华丽冰凉又坚固的壳里,去当周家的乖女儿。
辛乔又重新绑了绑马尾,出去了。
龚远在门口等,看到她马上说:“要去会议室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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