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妈妈还没有去世的时候,我老爱缠着你们陪我去逛街。你知道为什么吗?”陈聆自问自答,“你那时候又高又漂亮,我感觉和你走在一起特别有面子,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姐姐。”
黑暗里,陈郁的侧颜轮廓依旧清晰。她眨了下眼睛,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她记起了和纪惜桐一起等待陈聆放学的场景。
陈聆在学校犯了事,陈郁必须随她见老师,纪惜桐便在办公室外等她们,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教学楼的廊道在黄昏时总是格外漂亮。她推门出来,纪惜桐正逆着光看向她。那样的场景像极了校园电影里的场景,唯美且浪漫。
陈郁不由得顿住脚步,直至纪惜桐向她走来。
将陈聆送回家,纪惜桐会牵着她的手,戏称她为老阿姨。
她只是比纪惜桐大上一岁,因而很不服这个称呼。她佯装生气,半个小时不搭理纪惜桐。
每到这个时候,纪惜桐就会主动枕到她的膝头上,扣住她的指头,软着嗓子叫她姐姐。
她对这个称呼很受用——这和陈聆叫她姐姐不同,纪惜桐叫的姐姐是恋人间的亲密称呼。
眼前有纪惜桐懒洋洋地靠着她,捏她手指关节的场景。她的唇瓣开开合合,露出一点点齿尖,每次看向她,眉眼间总会不自觉地沾染温柔的笑意。
每次听到纪惜桐的声音,她的心底总会漾起幸福的泡泡。
明明是过去常做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却显得那么遥远。
陈郁很想看清记忆里纪惜桐模糊的容颜,可当真的仔细回想时,纪惜桐温暖的笑容最终都会成为墓碑上那张冰冷的黑白相片。
陈郁的眼眸里闪烁着微弱的光亮,大脑疲惫且困倦。
离她有段距离的陈聆忍不住探出指尖,点了点她的肩膀。
陈郁回眸。
“你又想起来她了吗?”陈聆问。
“我很想回忆起她每时每刻的样子,可不管是多温暖的场景,到最后她都会变成墓碑上的相片。”
陈郁答非所问。
“那是没有办法的。”陈聆探出的指节瑟缩回来,“或许,这是一种保护机制。”
“之前在期刊上看到过一篇文章,有关于心理方面的……”
“你长久封闭在一段回忆里,其实自己根本没有尝试过接触新鲜的人和事物,所以钻了牛角尖。”陈聆想了想又说道,“我觉得你可以接触接触顾言音。她人挺好的,有时候性格也和惜桐姐有点像,可能你就是喜欢那款……”
陈聆说这句话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被陈郁反驳,没成想,说完许久陈郁都没有动静。
“姐?”陈聆试道。
“我已经很久没梦到过她了。”
陈郁兀自道。
陈聆微怔。
“我已经记不清上次是什么时候梦见她的了。”陈郁道,“不看相片的话,我也记不清回忆里她的模样了。”
“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
陈郁没说话。
“姐,或许是她想让你忘记她呢?”
“是么。”陈郁阖眸,“可我不想忘记她。”
*
陈聆再次醒来,陈郁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是被研究所的电话炸醒的,昨天睡得很差,醒来时陈聆几乎头痛欲裂。
洗漱收拾完下楼,陈聆看到了披着米色开衫在院中晒太阳的陈郁。
“研究所那边有事,我这会就得回去。”陈聆走到她身边,“这个周末好好休息,让徐姨留在这边照顾你。”
陈郁搁下手中的书,蓝白色手绳松松垮垮地沿着骨感的手腕落下了。
她颔了颔首道:“我知道。”
“我晚上都会回来。”陈聆仍是不放心,“等下我跟所里请个假,看看明天能不能陪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好。”陈郁同意了。
汽车启动声响起,陈郁目送着陈聆驶出院门,消失在路的尽头。
她拢了拢开衫衣领,叫来了徐姨。
经历了昨晚的事,徐姨端着汤盅很是忐忑地走过来。
陈郁接下东西放在身旁的小桌上,腕子重新落在老旧泛黄的书页上。
“昨晚,你是怎么发现书房里有异样的?”
徐姨捏着围裙一脚,紧张道:“我是听到里边有声音……”
“放水声?”
徐姨摇了摇头:“像是有东西在磕桌面的声音,很轻,要是房门关紧了的话,我应该就不大听到了。”
说完最后一句,徐姨就开始后悔自己嘴快了。她头垂得更低了,摸不清楚陈郁的想法。
她没有注意到陈郁逐渐凝重的表情,只是将围裙捏得更紧了。
“有东西磕桌面的声音?”陈郁眉心微蹙,“你进去之后有看到什么吗?”
徐姨本来就因为昨晚的事情心里发毛,听到陈郁这样问,脱口道:“我昨天起夜,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那个声音,本来不敢进去,但是看到了有点很弱的光就想着是不是您在里边,就推门进去了……”
书页被风吹动了,泛黄的一角随风摇曳,贴近了陈郁的指节。
和书房设计在一起的备用卧室带了一间有浴缸的盥洗间,空间不算小。为了避免打扰,房间在隔音性的设计上是花了功夫的,位于最里面的盥洗间声音应该很难传到房门口——那么只能是外间书房传出的声音。
陈郁垂眸思考着什么,许久不曾说话。
“敲击桌面的轻微声响——”
陈郁脑海里浮现了那把未合鞘的匕首静静躺在宽大书桌上的场景。
“我知道了。”陈郁低低道,“你去忙吧。”
“汤要凉了,您记得喝。”徐姨提醒道。
……
几分钟后,陈郁驻足在书房门口。
她的掌心落在把手上,迟疑了许久才推开门。
书房已经被清理过了,看起来冷冰冰的。
当初设计时陈郁选定了复古一点的装修风格,房间的地板和家具多采用大气的深红色,目的是营造出紧张高效的工作氛围。平日里陈郁忙于工作根本没注意过,现在仔细打量起来,却觉察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压抑感。
陈郁像是参观似的,从装饰品开始,绕着房间缓慢踱步。
厚重的落地窗帘早就被拉开了,陈郁回首,看到了临近石道边葱郁的合欢树。
今天有风,繁密的枝叶被吹动了,偶尔有树叶落下。
陈郁望着落叶,记起前几天遗嘱无故掉落的事,思绪有一瞬凝固住了。
过去她从不相信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而此刻,这种无厘头的想法近乎令她发狂。
她微颤着指节打开锁上的桌柜,像前几天那样摆好遗嘱,又打开了那把复古的精美匕首。
这次她没有去盥洗间,而是虚掩上房门,静静观望。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陈郁的心也在慢慢下沉。
一分钟,十分钟,半小时……
陈郁保持着静默,站得双脚发麻。
书房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徐姨每半个小时会来查看她的情况。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陈郁立即转身,面色如常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您要办公吗?”徐姨问。
“有线上会议。”陈郁答。
徐姨走后,陈郁推开门枯坐在椅子上,久久回不过神。
陈郁觉得自己精神确实是出了问题:
她居然开始觉得,真的是纪惜桐在阻止她奔向死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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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四下无人,只有风能知晓她的思念。◎
陈郁的状态比周末更差了。
周一早晨,助理来给她送咖啡,敲了好几次门都无人应答。
门未锁。
出于对陈郁健康状况的担忧,助理踟蹰了许久,终于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陈郁凝望着一杯水,正出神。
她因为太过白皙而显出些病态的手腕正垂着,骨感到轻易可以看出桡骨端的轮廓。
精致的妆容无法遮掩陈郁的疲惫。洒在她身边的阳光反而衬得微妙的病气愈发浓重。
工作这些年来,助理偶尔也见过这样的陈郁,过一段时间陈郁就能自己调节好。
可不知怎么了,近期的陈郁好像一直都处于这样的状态当中:像是被抽离了魂魄,只留下了一具躯体。
“陈董。”
陈郁闻声抬眸。
“这是您的咖啡。”助理满含歉意道,“我见您很久没回应,就冒昧推门进来了……”
“谢谢。”陈郁接过,用匙子轻搅。
“司机已经过来了,再过一个小时您就可以出发去参加古寿寺竣工剪彩仪式了。”助理温声提醒道。
陈郁垂眸啜了口咖啡,回想了一遍今天的行程。
“帮我联系一下张律师,我下午要见她。”
“好的。”助理道,“我这就去安排。”
见陈郁起身,助理又道:“您现在就准备出发?”
“去透透气。”陈郁答。
*
去往古寿寺的路上,陈郁一直在阖眸养神。
坐在前排的助理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提醒道:“您今天下午还预约了医生,午后应该要回茗苑,时间上和见张律师应该有所冲突……”
陈郁睁眸,降下些车窗,淡淡道:“中午直接回公司,不见医生。”
助理点点头,在备忘录里记下了陈郁的行程。
靠着车窗,陈郁看到了不远处层叠的山峦,山峦间还缭绕着飘渺的雾气。
远远望去,车里的人都看到了穿破白雾的高塔。
“那是佛塔吗?”助理喃喃道。
“应该是。”陈郁回忆着修复图纸的模样,答道。
越靠近,新竣工的古寿寺的面貌便愈加清晰。
佛塔高峻,寺院宏阔。
助理在心中慨叹着一诚实业财力之雄厚,视线情不自禁地掠过后座。
她最初工作时,陈郁刚从亡父手上接过企业。彼时的一诚实业还叫陈氏实业,陈郁将自己经营的企业和陈氏合并了,再一步步扩张,渐渐就打响了一诚的名号,花费了十年就成就了现今这番事业。
不管是一诚的老董事长还是现在的陈郁,过去都很少参与寺庙道观这类宗教胜地的慈善修复工作,做公益也大抵和教育民生有关。
可自从陈董的爱人亡故后,一诚就慢慢开始接触这些活动了。古寿寺是这些活动里耗资最多的一项,从规划到完成前前后后经历了至少三年时间。
刚开始接触陈郁时,助理以为她是个极其冷淡的人——情感内敛不易外露,决策理智果断到显出些冷血。
了解完这些事,助理才惊觉,陈郁其实是个及其重感情的人。
她坚持长久独身,会十年如一日地给亡妻送花,会精心准备亡妻的生日,永远不会忘记她们之间的每个纪念日……
在某种意义上,她甚至是个偏执到有些病态的人。
一想到这些,助理便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到了。”司机提醒道。
助理率先下车给陈郁拉开门。
山间的空气分外清新,掠过林梢的风沾染着露水的湿润。
陈郁深呼吸,紧绷着的思绪有所松弛。
一早便守着的负责人忙迎上来,向陈郁介绍着寺庙情况,方丈则垂着眸缓缓拨着念珠,远远跟在他们后边。
项目负责人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修缮情况,陈郁却已转身,静静等待着方丈跟上。
剪彩仪式短暂且简单。
陈郁本身并不喜欢这样的活动,来参加主要是为了拍摄公益宣传照,帮助提升企业形象。佛门本是净地,陈郁不信佛,却也懂得尊重,并不想让这里被尘世的俗气沾染太多。
参加活动人员不久便全部散去,只有陈郁和助理在寺中漫步,身后还跟着一位小沙弥。
陈郁在一尊开怀大笑的弥勒佛像下驻足,仰首观望。
小沙弥怯生生地走上来,低垂着眼眸道:“施主,师父请您去用茶。”
陈郁欣然同意,由小沙弥引着走去后院的禅房。
快到时,小沙弥和助理皆停留在院外,目送着她进去。
古朴的建筑内,须发皆白的方丈正跪坐着默诵经文,见有客入内,缓缓站起身。
“施主好似有话对老僧说。”方丈语调低沉。
“被方丈看出来了。”陈郁双手合十,算是同他见过了礼。
方丈微微启眸:“施主想问便问吧。”
“其实更多的不是问,而是排解心中的郁结。”陈郁的心绪沉了下去,低低道,“我思念一位故人,觉得尘世毫无眷挂了。”
方丈神色如常,只是将念珠拨得更慢了。
“施主想了断尘缘。”
陈郁摇头:“我累了,不想独自苟活了。”
方丈沉吟道:“死生事大。亡者不可追,如川逝去,皆成虚幻。”
陈郁敛眸,轻声道:“我知。”
顿了顿她道:“可我已经梦不到她了。”
“从前我起码会期盼夜深月明时,她来入我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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