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又说:“您要是不介意,我喂您也行。”
“不用了,赏你了,自己吃吧。”
赵二:“……啊?”
薛琳琅盯着他们两人头上的气云,一个是力大无穷的高猿,一个是獠牙外翻的鬣狗,颜色驳杂中有几缕血气,不是千金难买的武林高手,就是大周军队里实力不俗的将士。
他可以示弱,可以撒谎,可以与他们周旋,但这种特殊时候,或许是让古锦月暴露真实目的的好机会。
这样一想,有人兜底,本该在宫斗话本里十分惊险的场面,就变得非常诙谐。
“这是您母妃亲自下厨做的心意,奴婢不敢啊,还是殿下您吃吧。”
薛琳琅哦了一声:“可我母妃手艺挺差的,难吃得很,你帮我吃,本殿下重重有赏。”
赵二在心里翻了白眼,谁说五皇子早慧,我看和平常家的小孩也没区别啊。
“奴婢见里面有鳕鱼、瑶柱、干贝、虾肉,鲜香无比,怎么会难吃呢?殿下,天气这么冷,还是吃一点吧。”
薛琳琅:“我看着你少说了一样。”
“殿下请指教?”
薛琳琅:“毒药。”
“你、你……殿下真会说笑,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也……”赵二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手微微颤抖,脸上还维持着镇定的表情。
“那我再仔细指教你们兄弟一下。宫里太监走路的步子没有这么大,下盘没有这么稳,你们不是普通人。再者,我朝军中将士多内陆出身,你能把粥里的海鲜什物说得清楚,大抵是,江湖人。”
赵二脸色惨白:“殿下是不是误会了……”
“江湖人,生性豪爽,杀人的勾当也做得干干净净,想必你看到我这样瘦小的任务目标,只想一脖子拧了或者一剑穿胸来得方便——
可你没有,说明你们受命必须让我,死于中毒。用毒啊,方便嫁祸,嗯,我母妃的食盒,蓝色的衣袍,想嫁祸给皇后娘娘?那就只好在淑贵妃和珍妃里面做个选择题了——为什么非要用江湖人呢,想来是因为你们主子的家人皆在军中,为了避嫌。”
小皇子凤眼含笑,瓷白的肌肤镀上一层浅淡的光晕,好似在做一篇极好的文章。
他边说边踱步,有一下没一下抚摸怀里的白猫,得出最后答案时,尘埃落定,倏忽一笑,刹那光华,惊艳动人,连朴素清雅的学堂都为之变得雪亮。
“你们的主子是珍妃,比灯谜还简单一些呢。”
赵二的心突突地跳,不知是被过人的相貌惊艳到,还是为对方缜密的思维感到深深的害怕。
但高手就是高手,拔剑已成了他们的本能,刷刷两声剑响,江湖人称“鬼面兄弟”的绝世杀手足尖轻点,直取五皇子项上人头。
“杀了他!”鬼面杀手的声音在颤抖。
此子聪颖过人,为了主子的宏图大业,绝不可留!
眼前两点寒光闪烁,杀意扑面而来,薛琳琅却忽觉身体一轻,腰上一紧,抬眸而视,与一双金色眼眸对上视线。
红衣墨发的绝色少年抱着他在空中飞绕一圈,肤白如雪,唇红若丹,妖异的金瞳折射着炽热的光芒,头顶上还有一对毛绒绒的雪白猫耳,又嫩又韧的模样。
艳色无双,摄心夺魄,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姿容吧。
其实古锦月原身是一只白毛金瞳的冰系九尾狐,按理来说应当穿白衣才符合他的形象。
起初他幻化为赤色皮毛,身着红衣,是为了针对裴焰的口味,打造一个完美的陷阱,后面却不知不觉改了心思——
他想,既然苏安晏占据了裴焰心中那皎洁无暇、无可替代的白,那他古锦月就要做裴焰永生难忘的那一抹火焰般的红,在他的生命里炽热燃烧着,永不熄灭。
猫妖出世已然惊艳无比,这好端端的学堂内竟飘起了浪漫的玫瑰花瓣,好似一场精心准备的大雪,自带动人的音乐。
对面的江湖高手淋着一头玫瑰花,听着缠绵悱恻的曲子,简直,他妈,直接,傻了。
有没有搞错?!
本来以为遇到一个多智近妖的小皇子已经够心惊肉跳了,妈的,谁来告诉一下他们这些无辜的江湖人士,好好的猫咪变成红衣美少年又是什么情况?这漫天的花雨又是什么情况?
喂喂喂,仙侠修真、宫廷侯爵还有武林传奇这三个题材混在一起真的好吗?
哪个三流写手写出来的三流话本?不知道题材混杂是写作大忌吗?
还有啊,你一个仙侠修真故事里面的主角跑来这种宫廷故事里面,不是降维打击,欺负人吗?!
古锦月也等得很苦啊。
他早就看出这两个人来头不对,起了英雄救美的心思,想给自己这辈子与阿焰制造一个浪漫、充满惊喜的初遇,结果等来等去,小殿下太聪明了,给他整得存在感全无。
不过没关系,对面那两个人,死定了。
“小殿下,不要怕,我来帮你。”
古锦月对小殿下露出一个堪称绝美的笑容,自己都没动手(不在阿焰面前做暴力啊血腥啊这样损坏形象的事儿),金灿灿的眸子不屑地看了一眼赵大赵二,两人神情呆滞,互相捅了几剑心窝子,双双断气。
降维打击,恐怖如斯。
“怎么样?你相公是不是很厉害?”
薛琳琅无语至极:“……你好歹给我留个人证,这样如何指认幕后真凶?还有,相公?你算什么东西?恶心死了。”
古锦月的惑术确实逆天,但只能控制活物,像尸体僵尸魂魄之类,就是鬼王的能力范围了。
“我?”
金眸璀璨的猫耳少年弯弯眼睫,好似一只忠诚的小狐狸。
他绛红锦袍上绣满了大片大片肆意绽放的烫金繁花,连缀成一条蜿蜒的岁月长河,叫人想起少年郎们骑马踏遍山河的春夏,隔着遥远的歌声,逐渐变成一场可望不可及的幻梦。
他说:“我就是近日你日日抚弄的小猫咪呀,如今我修行已成,得道化身成一名小小的猫仙,按照我们仙的规矩,你摸了我,就要跟着我回去,做我的小新娘。以后,我就是你的相公了。”
古锦月竟自称为仙。
薛琳琅忽然觉得这只狐妖,可怜,更可笑。
因为狐妖自卑,因为狐妖重来一世,还想获得他的心。
古锦月始终不相信在裴焰心中的份量能超过那个所谓的神仙哥哥。
古锦月是狐妖,而裴焰是上衍宫人人称赞的仙君,修真界冉冉上升的新星,像那样身份的人自然更喜欢风光霁月的道门贵公子,同样仙风道骨、志同道合的仙君——
比如苏安晏。
他憎恶,他嫉妒,他恨不得用最高深的惑术彻彻底底把苏安晏,另外一个男人的影子从阿焰心中挖去,可又舍不得,可又不甘心。
而这一世的阿焰,心里还没有苏安晏的影子,也没有记忆。
他们还能够,重新开始。
“琳琅……你愿意跟我走吗?跟我走吧。说你愿意跟我走。”
猫耳美少年的眸子里波光粼粼,盯着小皇子清冷的凤眸,里面的诱惑恍惚一个巨大的漩涡,教人越来越沉迷,耳边的嗓音也越来越蛊惑人心,只想教薛琳琅说出一声,愿意。
第19章 小皇子又活过了十九天
前世的古锦月也不是没有用过惑术,毕竟直接让裴焰自个儿挖出玄火双手奉上,不就没后面那么多麻烦事了吗?但他没料到裴焰年纪轻轻,修为却深不可测,惑术对他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
自诞生起便顺风顺水的纯血妖狐,头一次在一个人类少年身上尝到失败的滋味,便满怀恶意地想让他爱上自己,就算用不上惑术,也能让裴焰心甘情愿把玄火献出。
可如今的薛琳琅,又太弱了。弱到连筑个基都万分困难,虽说抵御不了他的惑术,却也承受不起惑术带来的负面作用。
“我……我……”
薛琳琅抵抗不住这股摄取心魂的金光,澄澈黑眸失去焦距。那精致的小脸毫无血色,苍白得好似一触即逝的月光。
“阿焰、阿焰,不,琳琅,你怎么了?为何,为何我只是用最轻微的术法,你会受这么重的伤?”
红衣美少年慌乱地不能自已,连忙停止施展惑术,几乎是颤抖着地、不可置信地擦去小皇子唇角令人心悸的血迹。
“呜……”
失去控制的小皇子身体倏忽一软,气息微弱被古锦月抱在怀里,浑身冰凉,双眼紧闭,一头墨发凌乱披散,叫人想起逐渐失去生气的人偶。
砰!
狐妖恼恨得一拳捶地,在地板上留下蛛网似的裂纹。
他却好像丝毫没有感到疼痛似的,只顾着瞧薛琳琅的脸。因为现在他的心里满是懊悔,那种懊悔如同刀子一般割着天性自私的魂灵。
“琳琅?琳琅?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现在这么虚弱……该死!前世,前世,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古锦月没想到。
他是真的没想到。
当年他失去妖心,陷入沉睡,再醒来时,古灵月只告诉他裴焰失踪了。
他发疯地找,竭尽所能地找,除了绝望,一无所获。
直到最后,他听闻失踪已久的裴焰竟然变成了一只跳脱六界之外的怪物,生吃人肉,血洗圣林,又被裴准降伏——
古锦月不在乎阿焰变成什么妖怪,到底吃不吃人肉,如果阿焰真的要吃,就是一百个一千个他都替他找来炖了煮了,可既然前世生前那般强大,阿焰的转世不该如此虚弱!
该死!当年在阿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疼……好疼…母妃…娘……我好疼…咳咳!咳咳咳咳咳!”
听到小殿下猫儿般的可怜低吟,还有破风箱似的咳嗽,再这么咳下去,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琳琅,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死的,我要帮你!我要帮你!”
古锦月说得斩钉截铁,却忘记了如今的薛琳琅只是个年仅十岁还先天不足的虚弱人类,他一个大妖的灵力贸然输入,只会适得其反!
果然,属于古锦月的冰系灵力一进入薛琳琅的体内,他的眉梢睫羽即刻覆盖上一层冰霜,吓得古锦月忍着灵力反噬的苦痛,瞬间收了回去。
古锦月抱着他的小新娘,素来杀伐果断的心,一瞬间陷入万物失声的迷茫。
他帮不了他!他什么也做不了!
窗外,纷纷落下的,不知是雪,还是撕成碎片的心。连鸟雀都安静,不明白这个厉害的猫仙为何会哭成这样。
无力,无措,甚至于…无解。
这样的他,还能够无悔吗?
古锦月曾经以为自己只要能够得到裴焰,不管做出什么事来,都绝不后悔。妖,本来就是自私自利的。
可现在的他,只能看着阿焰在怀里失去生气的他,后悔得恨不得杀了自己。
如果不是他的善妒自卑,不是他的自私自利,如果不是他古锦月,一个厚颜无耻的狐妖,一个心怀叵测的小人,上衍宫最年轻最有前途的仙君怎么会沦落至此?
裴焰本该有更好的人生。
如果裴焰的世界里,从未有过古锦月,那他现在一定过得很幸福吧,仗剑天涯,降妖除魔,修真界人人都爱他敬他,而不是把他当作天大的耻辱。
“阿焰……对不起……对不起,阿焰……琳琅,我求求你,睁开眼来,看一看我,求求你……”
红衣美少年声线颤抖,词词句句都带着哭腔,那双勾魂夺魄的狐狸眼眼眶湿红,装满了沉甸甸的绝望。
裴准赶来太学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好好的学堂已被狐妖暴走的灵气变成冰天雪地的世界,处处覆盖着呈现尖刺状的冰凌,象征着主人极度恐惧、极端不安的内心。
在冰雪铸成的尖刺中心,猫耳少年紧紧抱着脸色苍白的小殿下,红衣墨发,宛若厉鬼,垂下的发丝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不停颤抖的后背却能看出古锦月此刻心中的绝望。
“裴准?!”
古锦月看到道钧师祖的瞬间,想到的竟不是逃跑,也不是战斗,而是求他,求他救救阿焰。
“滚开。”
如若不是担心自家徒弟的情况,裴准非当场诛杀了这狐狸不可。
他一鞭打在古锦月的胸口,夺过薛琳琅轻飘飘的身体,扣住脉搏,仔细查看,从来淡定自如的眉宇间涌动着担心、焦急与心疼的神色。
确实很糟糕。
但薛琳琅这辈子的身体一直很糟糕。
裴准:“……”
瞬间明白前因后果的裴仙师既想责备小皇子的鲁莽,又想好好夸奖一这小脑袋瓜为何如此聪明。
他轻轻地暼了旁边的狐妖一眼,堂堂的妖皇竟被他徒弟骗得眼泪汪汪,一副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卑微模样。
裴准勾起唇角,不着痕迹地轻笑,那双清冷幽黑的长眸闪过微光,好似漩涡一般,容易教人溺毙。
他伸出手,虽然心里觉得这样似乎有些古怪,白皙修长的指尖仍旧忍不住抚摸上徒弟苍白冰凉的脸颊,整理那略微凌乱的发鬓。
“唔……”
一察觉到裴准在摸自己的脸,薛琳琅倏忽睁眼,与他满是疼惜怜爱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看到那双紫黑色眼瞳中清清楚楚地倒映出自己的脸庞,像宝石里的幻象,像湖面上的掠影。
他又给吓闭眼了。
裴准抿了抿唇:“……重症,治不好了,直接埋了吧。”
“你说什么!裴准!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不可能死!阿焰不可能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古锦月立刻来夺人,裴准一鞭子挥过去,天雷劈碎冰层,屋顶垮了一半,整个学堂的地基都为之颤抖。
其实吧,薛琳琅见裴准来了,虽然嫌弃,还是大大地松一口气啊。
他一察觉古锦月对自己用惑术,就想到了装病危的法子,要控制他总不能把人弄死吧。幸好他这辈子时时在快要去世与去世的边缘徘徊,对装病危这事,相当有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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