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意地摆摆手:“不管它,它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我是管不住它了。”
……
话虽这么说,可林懿墨却不能真如自己先前的气话所说,一点都不关心小黑。
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别充沛,临近中午,又下了一场大雨,香客们都走光了,林懿墨便掩上的大门,提前溜回了后院。
刚转过前殿,林懿墨便看见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屋顶上闪过,一溜烟便跑到了檐下。
他定睛一看,正是小黑。
小黑浑身都已经湿透了,正在不停地抖动着身子,将身上的水珠甩了满地。
也不知它是从哪儿回来的,那爪子上沾满了泥泞,原本干干净净的背上也沾上了些杂草碎屑,看着像是在深山的泥坑里滚了一圈。
“小黑!”林懿墨撑着伞走过雨幕,唤了它一声。
小黑立即停下了动作,一只爪子抬起,呆愣愣地望着越走越近的林懿墨。
“喵……”小黑叫了一声,声音柔弱,不复先前透亮。
林懿墨走到廊下,想要伸手摸一摸狼狈的小黑猫,但还未等他蹲下身,小黑便反应了过来,扭过头去,迅速冲入雨中,消失不见了。
林懿墨的手还停在原地,心中疑虑更甚。
他收了伞,俯下身,静静凝望着那一片被小黑甩出的水渍,眉头渐渐皱起。
他似乎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在看什么?”林暃的声音忽地从身后响起,将林懿墨吓了一跳。
“没,没什么。”林懿墨连忙站起,连连摇头。
“是开饭了吗?”不等林暃询问,林懿墨便扯开了话题。
“嗯……让我闻闻,今天是吃竹笋焖饭吗?”
林暃点头:“近日雨水多,春笋长得快,我便去后山挖了些回来。”
林懿墨的眼睛都变亮了些,推着林暃便向厨房走:“快走快走,我口水都快掉下来了。”
林懿墨脚步不停,在林暃的背后快走走着。而在林暃的看不见的身后,林懿墨悄然回头,看向小黑曾经停留过的地方,眼神晦暗。
……
下午,林懿墨把赵平云留下,让林暃独自去了前院执殿。
清明将至,照惯例是要办一场超度法会的,林暃情况特殊,算不得道士,因而办法事这档子事只能由林懿墨和赵平云两人包揽。
枫江观人少,可步骤却一样都不能马虎,赵平云虽说从小便在道观里长大,可他从来没有做过法师,也就是个纸上谈兵的水平,还得林懿墨来教一教。
不过,林暃离开后,林懿墨却是并未直接开始讲解,而是鬼鬼祟祟地跑出了房间,溜到了檐下。
“师兄,你这是……”
赵平云见林懿墨从袖中拿出几张符来,又在地上有规则地迈步,口中念念有词,知道他是在步阵,可却不明白这究竟是作何用处。
“嘘——”林懿墨抛出最后一张符,符纸飘到阵心,竟是燃起了暗红的火焰。火光照在两人的脸上,显出些森然的诡谲来。
“果然。”林懿墨的眼眸低垂,望不清神色。
“这……”赵平云蹙眉,判断道,“是精怪的气息。”
“枫江观里混进了精怪?”赵平云面色一变。
“师兄,我们要尽快找出那妖怪来!”赵平云急切道。
林懿墨再次甩出一张符,符纸顺风飞扬,金光大亮,待光芒散去后,血焰不再,周遭一片平静。
林懿墨扯出一个淡然的笑来,看了赵平云一眼,平静道:“不急,它不会做什么的。”
“走吧,平云…………”林懿墨轻松道,“我们来排练一遍法会流程。”
……
入夜。
小黑这一整天都不知所踪,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了后院,来吃林懿墨给他准备的猫饭。
它的毛发已经干透了,爪子上也干干净净的,应当是自己仔仔细细地梳理过了。
“小黑,过来。”林懿墨远远对着它招手,满脸都是笑意。
“喵!”小黑从碗中抬起头来,高兴地叫了一声,可却没有立刻跑向林懿墨,而是犹豫了一番,这才慢慢地挪到了林懿墨的身边。
它没有像往常那样跳上林懿墨的腿,而是规规矩矩地蹲在林懿墨的脚边,抬起头,用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林懿墨。
林懿墨浅笑,伸手摸了摸它蓬松的毛发,沿着脊背一路向下,一直摸到尾巴尖为止。
小黑显然很受用,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到了后来,还直接躺在了地上,扭动着身子蹭林懿墨的衣角。
林懿墨又摸了它好一会儿,这才拍了拍它的脑袋,将它整个圈在了怀里。
小黑似乎有些抗拒,在林懿墨的怀中挣扎了几下,不大乐意的样子。
身旁有一道视线传来,林懿墨没有抬头,知道那是林暃在注视他们。
小黑立刻便安静了下来,乖乖地被林懿墨抱着。
林懿墨勾起一笑,站起身来,带着小黑向着屋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林暃在他身后问道。
“带它回房间……”林懿墨回答道,他稍稍蹙眉,话中带着些烦恼,“最近雨下的多,总让它在外面跑着淋雨也不好,还是先在我那儿呆一晚上吧。”
谁知,此话一出,原本老实窝在林懿墨怀中的小黑立刻身躯一震,开始用力地挣扎起来。
林懿墨本就抱得松,被它这么一动,没两下便松开了手,被小黑逃脱了。
林懿墨倒也不追,只是单手叉腰,静静看着小黑远去的身影,发出一声语义不明的笑来。
“被它跑了呀。”林懿墨咋舌,脸上并无恼怒,而是一片了然于胸。
“真是的,这外面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它每夜都不回来?”林懿墨轻轻问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转而回头,看向林暃,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问道:“林暃,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林懿墨的眼睛径直望着林暃那对墨绿眼珠,眸中倒映着半点星光,却并不显得明亮,而是透着心中不为言说的沟壑。
林暃也并不移开视线,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
良久,林暃败下阵来,垂眸道:“我也不知,但春日多花草飞虫,有留恋之物倒也不奇怪。”
林懿墨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声线再度变得温润:“原来如此。”
“希望……真的只是飞虫吧。”
第19章
深夜,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偶尔从远处传来三两声虫鸣,盖过了水珠从叶上滑落的声音。三四月的月色中,春风未曾送来暖意,仍旧是宛若冬日的冷瑟。
后院中一片寂静,没有一点灯光,早睡早起的人们这时候应该都已睡熟了。
一团黑影灵活地越过高耸的围墙,稳稳落地,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向着正中的房间走去。
院中仍有积水,待走到廊下时,身后已留下了一串清晰可见的猫爪印。
一双翠绿猫眼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瞳孔放得很大,平日里可爱的猫脸在此时显得格外阴森,像是自丛林中走出的猛兽,只待一个飞扑,便可折断猎物脆弱的脖颈。
小黑悄无声息地跳到了屋外狭窄的窗台上。
透过窗帘的缝隙,床上有一团被蓬松的被子牢牢包裹的东西正在翻动,一张平静的睡颜曝露在月光下,正是林懿墨。
他呼吸均匀,眼下也没有转动,看上去像是进入了深度睡眠的状态。小黑刻意地伸出爪子,扒拉了两下窗户。指甲与金属窗框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屋内的人却毫无反应,连眉毛都不曾皱起。
小黑终于放下心来,放下了爪子,后腿轻轻一蹬,跳下窗台,转身向外走去。
不久后,屋里熟睡的人忽地睁开了眼睛。
林懿墨的眼中一片清明,如深潭般深邃而澄澈。他从被窝中伸出一只手来,揭掉了贴在脑后的一张符,嘴角勾出一个轻笑来。
小家伙的脑袋似乎不太灵光啊,他心想道。
手中符纸朱砂已十分黯淡,林懿墨却并未将它丢弃,而是再度收入怀中。
他翻身下床,反手披上道袍,衣袖带起一阵冷风。
林懿墨伸手,从抽屉底下翻出一沓符纸来。
他狠下心来,将前不久才愈合的中指再次咬破。
鲜血溢出,林懿墨以指为笔,在黄符纸上飞快描画,末了,又将指头上残余的血迹点在眉心。
他身形晃了晃,似乎是有些疲累。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深吸一口气,将那张血符贴在心口,随后身体向前微微倾泻,慢慢推开窗户,如猫儿一般轻巧地从窗台上翻出房外,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屋外廊下,猫爪印仍旧显眼,林懿墨却并没有顺着脚印的方向寻觅。
他走到墙边,再度撕开手指上刚刚凝固的薄薄结痂,在后院那扇小门上轻点了两下,门扉发出一阵柔和光亮,随后那几点血痕便也消失不见了。
林懿墨淡然推开小门,那门的门轴不大好,平时推动总会发出「吱呀」的声音,可这一次,林懿墨一开一合,却并没有引起任何响动。
林懿墨出门后,先是在墙角停留了一会儿,从自己的袖口中掏出了一一根长长的硬质毛发,攥在了手心里。
他阖上眼,呼吸着墙外满含泥土青草气息的空气,手中默然结印,心中念起一串晦涩难懂的咒。
不多久,有一层暗色光芒附在林懿墨翻飞的手指上,像是月光,却要比月光更多了几分凡俗。
光芒如丝,渐而向外飘荡,被这山间的微风吹往远方。
林懿墨睁开眼,顺着光丝的方向走去,所行之处留下一串浅浅脚印,却是同先前的猫爪印截然相反。
好吧,林懿墨又想道,这小家伙还算是有几分心机,只是———还远远不够用。
——
光丝飘地很远,山路湿滑难行,林懿墨磕磕绊绊地走了许久,等到月亮都已挂到了东边的柳梢上,山下枫江镇的灯火已远得像是一枚芥子一样时,那连接着手指的光芒才终于亮了几分。
自先前从古籍中看到这追踪咒起,林懿墨还是第一次用到它,一时间,竟是有些不太敢相信它所指向的地方了。
原因无它———甚至不必靠近,林懿墨便已经望见了那一边浓厚的黑气与杀意。
明月皎皎,将那铺满了池塘的黑气照得更加可怖,令人不禁想起恐怖小说中那些吃人的妖怪。
有微风拂面,将林懿墨宽松的衣袍吹起,这一回,风带来的不是青草尘泥,而是血腥———是那已将流水染成血河的屠杀。
林懿墨不禁喉头涌动,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他将双手收回了袖中,引路光丝立刻消散,周围再一次变得昏暗,只能借助天光窥探行迹。
林懿墨不再靠近了,他左右看了看,挑中了一块巨大的山石,便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藏在了石头背面———他虽然绘了隐匿符阵,但面对如此情形,他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
“咔哒、咔哒……”
虽已是春日,但地上的枯枝败叶仍旧不少,有什么重量级的东西正踩过那满地的惨败,向着血池那边走来。
几道白光自林间而来,晃了林懿墨的眼睛。
他微微侧过头去,再次定睛一看,是两头似牛的野兽。
它们头顶两角,角面光滑如镜,反射着天边明月,在这黑夜中格外耀眼。
它们虽形态似牛,却比寻常的牛要大出好几圈,身上并非结实牛皮,而是有着长长的、如猛虎一样的斑纹皮毛,牛角尖锐如刀,四只硕大牛蹄踩过之处,连石块都碎成了齑粉。
林懿墨认识这个物种———軨軨,东山境内常见的猛兽。但和先前那只峳峳一样,它们大多生活在深山之中,不该出现在这已被凡人开发多年的白枫山上。
林懿墨心头一紧,双手攥拳,又想起了昨夜那个梦境:老爹说,要让他当心。可,究竟要当心些什么呢?一些纷飞的思绪在脑海中流转,林懿墨努力地探出手,似乎抓住了些什么。
这些凶兽的出现当然并非偶然,它们的背后必定隐藏着一个操盘的无形之手,但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林懿墨却是不得而知。或许,他的父亲已经参透了这其中的真相,因而,才会不同意林懿墨回乡,会冒着逾矩的风险入梦提醒。
他仿佛置身于深海之上,凝望着那宛若深渊的海洋,只觉得自己渺小至极,只消一两个海浪,便可将他拖入那无尽的深海中。
林懿墨不愿再想下去了。
他伸手挥散了那些盘踞在心中无端的恐慌,睁大了眼睛,继续观察那两头軨軨的动作。
它们已经走到了池边,两双眼睛盯着那满池的鲜红,忽地仰天长啸,发出阵阵像极了人类的哀嚎。
那声音极具穿透力,震得林懿墨的耳膜生疼,他只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又给自己加了一道隔绝声音的咒。
但咒还未念完,便又有另一道来自野兽的怒吼传遍,将軨軨的嚎叫彻底盖过,声音雄浑,令人听而生畏。
那两头軨軨听到这声音,却是变得慌乱了起来,也不再哀嚎了,开始用蹄子不断地刨着池边坚硬的土石,从鼻孔里喷出一股股热气来,尖角平举,忽地如离弦之箭般飞奔而出,刺向林中某个方向。
軨軨横冲直撞,不断有小树被拦腰撞断,发出清脆的「咔擦」声。
林懿墨不再念咒了,他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丛中,甚至从山石背后探出半个脑袋来,迫切地想要看清究竟孰胜孰负。
“刷,刷!”
整片树林中的叶片齐声作响,有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林中飞出,擦过高耸树冠,落在池边明亮月色之中。
“吼——”
那东西发出一声洪亮的吼叫,竟是引得周遭的草木震动,池中泛起了圈圈涟漪。
林懿墨却是忽地顿住了,瞳孔赫然放大,双手微微颤抖,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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