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南惊魂未定,心脏狂跳不止,却没功夫理会自家的小心肝,第一时间指着崖下大叫:“快,快,那个草,就是那个草,是它把我引过来的……”
伊落一怔。
他忙到凌晨,想着马上就要晨修也没有进屋休息,只在火塘边凑合着眯了眯,晨修完毕出营地察看,没想到刚返回就撞到阿苏南开门下楼。小孩子不只没有看到近在咫尺的他,还对落在身上的雨丝毫无反应,让他即刻想到了巫术中的提线人偶,于是悄然尾随其后,想要看个究竟。
一路跟到崖边,待他看到小伢崽攀住藤蔓想要往下滑,再不敢耽搁,甩出绳鞭救人。本以为如此一来肯定是找不到背后之人了,没想到小人儿反应奇快,自己找到了罪魁祸首,一怔过后即刻抱着小家伙直扑崖下。
阿苏南想要捉拿的是一株“绿草”,外表再是平常不过,溪畔路边,随处可见。不料,就在阿苏南指着它大叫的那一刻,那家伙如同长了脚一般,鬼鬼祟祟地往旁边挪动两尺,同时摇身一变,变成了跟四周植物一模一样的开着小黄花的无名小草,若不是阿苏南一直紧盯着,就给它成功逃脱了。
这株邪恶的破草貌似智商还不低,眼见伊落扑过来,竟象是知道行踪暴露,释放出一股奇臭烟雾,试图借此“烟循”……
烟雾中阿苏南一把捂住鼻子,没看到有黑影一闪而过,待到伊落弹指,烟散雾去,这才瞧见墨宝衔着一株枯草“站”在他们跟前,竖着个小身子冲着他炫耀。
伊落弯腰取走“枯草”,又摸摸墨宝的小脑袋,这才返身跳回崖上——超过四米的高度,他就那样双脚一蹬,轻轻松松地蹦了上去,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崽崽……阿苏南目瞪口呆。
好吧,实际上伊落有借助绳鞭,只他动作太快,阿苏南压根没有觉察。
寨子里家家都有习武,阿苏南刚恢复记忆的时候着实是激动了一阵子,只以为自己也可以当一回咸蛋超人了,可惜没两天就惨遭幻灭:夷家人是有练武,但没见有谁练成超人的,寨子里武技好的阿哥可以跳到两米半左右,破了前世的世界纪录,但离飞岩走壁貌似还有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
现在他才知晓,不是练不成,是自家的眼界太狭小啊!
而且,刚才伊落抱着他稳稳站立的地面,是一个接近80度笔直笔直的陡坡啊……
阿苏南顿时燃起星星眼,目光灼灼地盯着伊落,大有要把人生吞入腹的架式。
伊落大感有趣,一边抱着他往回走,一边逗他。
“阿哥厉害不厉害?”
毫不犹豫地点头。
“想不想跟阿哥一样厉害?”
点头,再次狠狠地点头。
“是不是想要跟阿哥习武?”
点头、点头、猛点头,少年怀里的小屁孩把个脑袋生生点成了啄木鸟。
“这样啊……”少年笑的很无辜,“不行呢,阿哥还没出师,不能收徒啊……”
阿苏南一张小脸迅速石化,瞪着伊落愤怒无比:擦,感情你在消遣小爷啊!
伊落大笑。
*--*--*
伊落抱着愤怒的小朋友返回营地,刚进门就有一群人围上来,阿苏南出门的时候他们当中好几人都有注意到,只是看到伊落跟上去才没多管,现在听到竟然是被一株“草”给骗走的,大觉有趣,纷纷围住小盆友看稀奇。
小朋友惨遭围观,都是十几岁的阿哥阿朵,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阿苏南一脸生无可恋地赖在伊落身上不肯下来——哼,他才不要当玩具!
伊落明显被取悦到了,摸摸他裸露在外的腿脚,一手的潮湿冰凉,皱了皱眉头,对身旁的一个阿朵道:“曲英你去打一桶热水,他淋了雨瘴,要去去瘴邪。”
阿苏南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现在正是雨瘴时节。
春末夏初,巫夷山上会一连下上一个多月的雨,雨可大可小,断断续续的,伴着雨滴一起飘落而下的,还有一种似雨又像雾的潮气,巫夷人称其为“雨瘴”。
雨瘴跟雨雾很不一样,平常的雨雾是没有颜色的,看在人眼里就是薄薄的一层雾气。雨瘴不同,它是一块一块的,东边是铁灰,西边可能是淡霭,南边又转为土黄,北边却有可能变成了深绛……不管怎么变,色彩都称不上赏心悦目,而且同一块雨瘴还有深浅之分,一般是由深入浅,越接近地面颜色越深,极有层次感。这些雨瘴被山风吹着四处飘转,看在人眼里就仿佛是可以移动的雾帘,极是扰人视线,还含有轻微的致幻作用,陷在其中要不了多久就会头晕脑胀,极是扰民。
雨瘴期间所有人都呆在寨子里面,必须要出寨的时候也一定要赶在不下雨的空当,快去快回,好在受雨瘴困扰的不只是人,雨瘴期间山里的野兽也大都会消停下来,勿需担心地里的庄稼。而像阿苏南这种缺牙小伢崽,不小心淋到雨瘴一定要泡泡药澡,按照巫夷人的说法,是把“瘴邪”泡掉。所以,没人喜欢雨瘴天,但是今天……
好象可以用雨瘴做借口,赖在营地不走了呢!
阿苏南泡在木桶里,转动起小心思——他倒不是觉着这地方有多好,竹篱围起来的一栋大木屋而已,他纯粹是被伊落挑起了大侠梦。
侠客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那种横刀立马的快意人生,谁人不向往?
虽说爱做梦的青葱岁月早已经消失在了前尘往事中,但,如今这个世界诡异非常,一切皆有可能,好不容易才撞一次大运,不抓住机会,难道要回家继续跟依路阿妈竞争卖兔丁吗?
就是不晓得他们还要在营地呆多久……不管了,无论如何都要试上一试,身入宝山却空手而归,那也太蠢了,哼哼,反正咱就一个小娃娃……不对,咱就一个小崽崽,大不了耍赖!
……
伊落走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小伢崽一本正经端坐在浴桶里凝神细想,一副小大人模样,不禁眉眼弯弯。待到他拿起布巾要帮小大人擦头发,小孩儿才回神,下意识地反抗了一下,很快就放弃了,于一个不到七岁的小崽崽来说,想要自己擦干湿漉漉的长头发确实是个技术活儿。
伊落替他擦干头发,又取了衣物要给他穿上,这次小崽说啥也不干了,抓住桶边死不松手,伊落犟不过他,无奈妥协:“好吧,你自己来,想要知晓你抓住的是个啥物事,就赶快穿好衣服到塘屋来。”
等到阿苏南跑进塘屋,窗户下的条桌子边已经围集了一大堆人,里三层外三层把一张小桌子围的水泄不通,一个个还都无声无息的,如果忽略掉火塘里偶尔响起的噼啪声,偌大一个塘屋称得上清风鸦静。
小朋友试图往人堆里钻,旁边有阿哥干脆抱了他起来,下一刻即被伊落接过去放到桌子边,阿苏南踮起脚尖趴到桌沿边上,眼鼓鼓地盯着桌子中央。
桌子的正中央,放着一个大大的青瓷碗,碗中盛满清水,水中一朵小小的白莲花……
阿苏南暗自称奇,这就是那株骗他跳崖的邪恶草吗?一会儿是草,一会儿是花,一会儿会跑,一会儿还冒烟,现在又变成了白莲花……难怪白莲花老是被人骂。
不过,它到底是个啥物种,难不成是变色龙养的外室?
迷惑中“白莲花”的变身又一次开始,花瓣耷拉到水面,颜色越来越淡,淡到与清水一般无二,直至融为一体。塘屋里光线并不太好,恍然看过去,哪里还分辨得出水和花?好在大家一直全神贯注目不转睛,没弄个好忽弄,就见这东西假冒清水过后慢慢移向碗边,然后挂到碗沿,试图爬到碗外……
这、这、这……这到底是个啥妖物?
阿苏南把一双眼睛瞪成了两个汤团丸子,转过脸仰起头看向伊落。
伊落用手指沾了碗中清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方框,把瓷碗围在当中,就见那株怪草遛到碗外之后化作了与桌面同色的枯草,飞快地向外逃蹿,可惜,刚一接触到方框即被弹回碗中,重新化作一朵白莲,然后,情景再现……
伊落这才开口:“此物唤作香柚草。不要被名字所骗,名为草,却是活物,还是个毒物,中毒过深会伤人心神。起初有人因其时常化作藤草,又喜欢用气味诱捕猎物,称其为’香诱草’,取’以香诱人’之意,天长日久,被人误作香柚,由此得名。香柚草神通很大,可以变化出各种形态,以花草最佳,它释放出的气味更是变幻莫测,稍不留意即会上当。”
“阿落,这孬蛊是巫夷独有的吗?”看样子这东西确实是个稀罕物,伊落刚讲完马上就有一个竹杆样的瘦高阿哥提问。
“不是,听闻山外面很多,巫夷反倒是不多见。”伊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旁边曲英一把揪住阿苏南披到背上的黑亮长发,满脸的不可思议:“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这东西,没想到还真给我见着了。不过也是怪了,书上讲香柚草的气味只对成年人有用,小娃崽心思单纯不受迷惑,你拢个小只做啥也会着道?”
阿苏南无言:大姐,看人是不能只看外表滴!
第16章 艰难取舍
自魔爪中解救出自家头发,阿苏南抬头问伊落:“香柚草会变形还会喷烟,不是比狼比豹子都要厉害?”
“不能弄个讲喔小南仔。香柚草虽会变形,但不是妖物,它攻击的目标只是我们的脑子,这一点跟其他野物大不一样,但一旦被识破它却使不出别的招术,反倒会陷自己于危险之中。”
“那它做啥要害我?”
“这个啊……书上讲它只在生育季节释放出香味,而且这种香味还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叫做’诱息’,闻起来千变万化,莫测的很,但其实诱息的气味都是一样的,只是它可以迷人心神,一旦中招即会误以为闻到了最喜欢的气味,就此上当。”
经伊落这样一解释,旁边几个阿哥齐齐看向阿苏南。
竹杆阿哥的眼神尤其怪异:“伢崽,听到没有,他这是想要跟你成亲呢,它不是在害你,它只是太喜欢你。”
众人大笑。
阿苏南直想抓狂——“想要成亲”?难不成这家伙把他当成了潜在配偶?跨越年龄,跨越体型,还跨越物种?!
幸好有伊落帮他解围:“沽索明你不要逗他,香柚雌雄同体,它放出诱息不是求偶而是为了产卵,通常它都是把卵产到别的野物身上,让别人帮它孵化。”
这下子阿苏南不抓狂了,他变毛骨耸然了,感情这孬蛊是把他当作孵卵器育儿机了?做啥巫夷的这些个虫子动不动就要产卵呢……
这围解的,还莫如不要讲!
其实伊落心里面也有一堆疑问:香柚在巫夷并不多见,做甚会出现在朗阿山?而香柚为了成功孵卵,目标一直都是拥有巫力的巫物,主要是带毛的巫兽,巫士偶尔中招一般都属于误伤。但南仔明明只是一个普通小孩,身上没有任何的巫力波动,这东西做啥要诱走他?况且诱息虽能惑人,但迷惑的时间大都非常短暂,做啥它可以长时间地控制小南仔?
把疑问埋在心里,伊落伸手拎起香柚,完全搞不清状况的孬蛊在他手里现出本体,浑身上下枯黄枯黄的,跟株枯草也无甚区别,只在根部多了三个小黑点,非常的不引人注目,据说那就是它的眼睛。
没了好戏看,人群散开,只阿苏南守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伊落把坏东西收入竹筒,满脸羡慕:“伊落阿哥,香柚草可以做药吗?它值钱不?”
“我不晓得能不能入药,月茶阿朵可能会知道,她修巫蛊医。不过,它应该是比较值钱,因为它很少见,但凡少见的物事一般都会有人花高价收买。”然后,伊落把竹筒放到小孩子手上,蹲下|身,双眼跟小孩儿平视,“现在,小南仔想要把它卖掉吗?想卖多少钱?阿哥想买。”
阿苏南傻眼三秒,其后愣愣地嗫嚅开口:“它又不是我抓到的,是墨宝抓到的啊。”
“没有小南仔,墨宝也抓它不到啊。”
阿苏南看看伊落,又看向手里的竹筒,眼神极是纠结复杂,纠结复杂到让伊落都觉得必定是自己看花了眼。片刻过后,小人儿毅然决然地把竹筒塞回到他手上,坚定地摇头:“不,它不是我的。”
如果没有伊落,他小命很可能都没了,还抓什么香柚?
是,他是非常缺钱,但,君子好财,取之有道,这种钱,不能要。
伊落笑了起来,打一见面,道不清缘由的,他就很喜欢这个小伢仔。后来,愈是了解就愈加喜欢,是那种打心眼儿里的喜欢,所以,他也是打心眼儿里地想要帮他,但帮他的法子不只一个。
站直身,收起竹筒,牵着小人儿往火塘走:“好吧,那就谢谢南仔了。为了感谢南仔帮阿哥抓到香柚,南仔可以提个要求,比如修习武技,阿哥虽然还没出师,但可以帮南仔找个好师傅……好啦,我们先吃早饭,南仔不要急,慢慢想,吃完早饭再告诉阿哥你想要个啥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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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的早饭也是围在火塘边吃的。
最初听到“营地”的时候,阿苏南还以为跟其他寨子一样,所谓“营地”,就是几个草棚子,到了才发现,伊落他们的营地建在孤崖之上,是一座大木屋,还用篱笆圈出来一个大院子。
不过营地大屋还是跟他见惯了的木楼很不一样。比一般的木楼要大,也比一般的木楼更加“粗犷”更加“原生态”,连边角都没修齐整,不少地方甚至还支棱着半枯的枝叶,显然是匆匆建成。不过,以阿苏南的非专业眼光看来,这栋屋子建的虽然粗糙,却非常的牢固。
进到内里,区别就更大了。普通木楼底层仅止五尺高,只见柱子没有外墙,完全架空,是用来放置农具和饲养家畜用的,实际用到的地方只有第二层。但营地这屋子却是实实在在多出来一个“底楼”,包括火塘在内的公共区域全都设在底楼,其中“塘屋”占去三分之二,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平米。
弄个大的屋子,自然少不了大大的火塘,塘里升了两堆火,塘边上的饼子个大量足,十五个人围坐塘边,每个人的汤碗里都埋着一块肉两个蛋。
夷家人都打猎,饭食里不缺油腥,阿苏南又比同龄伢崽文弱一些,他没要肉,蛋也只要了一个,就这一个蛋,还吃的食不知味,纠结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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