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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茧(近代现代)——余酲

时间:2024-01-09 10:09:44  作者:余酲
  员工多了,自然有“不识抬举”的,老板娘亲自递的饮料不肯接,说不爱喝碳酸饮料。
  齐思娴用胳膊肘撞一下杨柏川:“干吗呀,要减肥等回去再减。”
  大家都看着这边,杨柏川骑虎难下,到底接了过来。
  李子初见此情景忍不住笑,霍熙辰问他笑什么,他说:“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某些人表面冷若冰霜,心里不知道有多油煎火燎呢。”
  霍熙辰眨巴眼睛:“你在说啥,我咋一句都听不懂?”
  在沙滩上坐了一会儿,众人去玩排球。
  黎棠本不想去,不知谁说得老板先发球,公司运道才会旺,为了公司的未来,不爱运动的黎棠咬牙上场。
  没想打了几个来回,竟感受到了乐趣,黎棠左奔右跑,时而跳跃时而垫球,兴奋得像刚考完试解放的学生。
  然后乐极生悲——恰逢涨潮,大伙儿还没来得及挪地方,海水一浪一浪地涌上岸,浸泡沙滩,不知是谁埋在沙里的空水瓶被黎棠踩到,脚下一滑,一屁股跌坐进沙子里。
  还没来得及站起,下半顿时身一凉,是海浪拍上来,把裤子连同衣服下摆一齐打湿。
  ……怎么看都像尿裤子了。
  更要命的是,所有人都围了上来,黎棠尴尬得快要晕过去。
  杨柏川离他近,在人群的最前头,伸出手要扶他,被另一条手臂横空拦截。
  那只手径直抓住黎棠的胳膊,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老板!”身后的齐思娴发现新大陆般地喊,“你裤腰那儿,是不是文身啊?”
  听到“文身”两个字,黎棠猛一个激灵。
  原来是白色T恤遇水变得透明,紧贴着皮肤,让一切暴露无遗。
  黎棠觉得自己反应已经够快了,可还没等他用手去挡,一件衣服从后面罩了上来。
  蒋楼一派自然地用衬衫给他当围裙,袖口在身前打了个结,然后牵起他手腕:“走,去收拾一下。”
  两人去到离沙滩最近的洗手间。
  这会儿人不多,黎棠霸着一个水龙头冲洗半天,才把身上沾的湿沙弄干净。
  裤子稍厚些,一时半会儿晾不干,黎棠就没解开蒋楼的衬衫,手拎着下摆一下一下地扇,企图加快空气的流动速度。
  扇着扇着,视线不由得落在等在外面的蒋楼身上。
  幸好他在衬衫里穿了无袖T恤,这会儿不至于打赤膊。而他站在太阳底下被暴晒,原本冷白的皮肤已有发红晒伤的趋势。
  黎棠于心不忍,喊蒋楼进来,从口袋里摸出用完半管的防晒,挤了一大坨往蒋楼的脖子和手臂上抹。
  蒋楼第一次用防晒,觉得黏糊糊的还带香味,本能地想拒绝,可是黎棠的手放在他身上,柔软掌心很轻地搓揉他的皮肤。
  距离也极近,近到能看见黎棠红润的唇,感受到他和海风一样潮湿的呼吸。
  原来没有洗掉,蒋楼想。
  我的名字和生日,仍然刻在他的身体上。
  此刻的黎棠,内心同样波澜迭起。
  防晒霜抹到脖颈后方,耳后位置,他看见一些人为的痕迹。
  之所以看不清,因为这处是蒋楼的左耳,戴着助听器,而他的助听器是耳背式,四五公分长的受话器夹在耳后,挡住了那片痕迹。
  沿着设备的边缘抹着防晒,黎棠没话找话般地问:“苏沁晗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裴浩说她最近没时间。”
  “好像一直没看见孙宇翔和李媛媛?”
  “他俩饿了,先去吃饭。”
  ……
  闲扯了一会儿,黎棠状似无意地扯开话题:“我听说助听器会无差别放大所有声音,是真的吗?”
  “不会,优质的助听器都有噪音管理。”
  “那你——”
  没问完,蒋楼忽然侧过身:“想看吗?”
  黎棠一愣。
  蒋楼看着他:“想看的话,我可以摘下来。”
  “要不要看?”
  鬼使神差的,黎棠点了下头。
  于是便看着蒋楼抬起手,两指捏住耳塞,将其从耳道里扯了出来,再轻轻一提,连结的透明线脱离,连同夹在耳后的受话器一起摘掉。
  摘戴无数次的关系,蒋楼这串动作无比娴熟,迅速到黎棠还没反应过来,耳后的图案就展现在眼前。
  准确说是字母,分为两行,由名字拼音和罗马数字组成,细密地沿着耳廓上缘分布至耳根,紧贴鬓角的短碎发。
  LiTang
  X.XXI.MMI
  他的名字和生日,除却表示方法,连格式都分毫不差。
  一时心潮汹涌,起伏的幅度和频率,比起外面的涨潮有过之而无不及。
  黎棠想起自己曾经想过把左耳换给蒋楼,虽然最终没能实现,蒋楼却还是在这里刻上了他的名。
  继而联想到另外一件事。
  “那年情人节,帮我把东西收拾好,放在我住处门口,还送了药和玫瑰花的……是不是你?”
  为了方便活动,黎棠今天没戴框架眼镜,因此眼神有一种要把人看穿的清明。
  而蒋楼并没有打算躲避。
  他迎着黎棠的目光,像是在说,我知道你会猜到。
  就像那天,我在咖啡店的外面看着你一样,这些年来,我竭尽所能地守着你。
  哪怕只敢远远跟着,连你的面孔都看不清。
  无声胜有声,黎棠“听”懂了。
  担心没有镜片的遮挡会变得一览无遗,黎棠垂眸,叹息般地说:“做过的事,就要说出来啊。”
  不说出来,我怎么会知道呢?
  “不。”蒋楼否认道,“我要你自己发现。”
  陈述的语言好比机械地灌输,远不如自己寻找到的答案来得深刻,鲜明。
  我要你亲自来了解红和黑,爱与恨,从来都是一体两面,要你亲眼看见恨是怎样被爱覆灭,被爱完全取代。
  黎棠呼吸一滞,心脏跟着发紧。
  是蒋楼突然的强势让他慌乱不已……不,蒋楼一直都是强势的,无论是复仇还是做别的事情,
  他都步步为营,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有其目的,甚至他的后退,也是为了以退为进。
  就在这时候,蒋楼上前一步,仿佛掐准时间收网,由不得被逼到角落的人逃避。
  他微微颔首,声音很低:“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看了?”
 
 
第63章 是你叫我进来的
  剧烈的心跳鼓噪着耳膜,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轰鸣震动。
  黎棠想跑,可是路被蒋楼严实地堵死,抬眼便能看到摘掉助听器的左耳,稍微侧身,耳后的文身清晰可见。
  好像无论从哪个维度,都逃不出去了。
  不知是否因为被海水浸泡的关系,尾椎附近隐隐泛起麻痒,黎棠思绪混乱,犹自仓皇着,还没想好该如何回应,忽然有脚步声和说笑声由远及近,一名父亲模样的人和抱着泳圈的孩子走向男洗手间,黎棠忙趁此机会推一下蒋楼的肩膀,从闪出的缝隙挤出去。
  回到沙滩,还有几个人在打排球,齐思娴也参与其中。
  孙宇翔和李媛媛吃过东西回来,还给大家带了水果和零食。
  这下本就不饿的大伙儿都懒得去吃午饭,说忍一忍,等晚上自助一次吃回本。
  黎棠回到阳伞下,脚埋进沙子里,用手拨弄细沙一把一把地撒上去。
  杨柏川拿面包递给他,他拍拍手,接过来咬两口,只觉没滋没味,不及上次在叙城吃到的锅盔凉粉的万分之一。
  “后来手串买了吗?”杨柏川忽然发问。
  “嗯?”黎棠回神,“哦,还没买。店里种类太多,挑花眼了。”
  “我有常去的店,价格公道质量也不错……需要的话下次一起去?”
  “好啊,正好我不懂,你给我介绍介绍。”
  “没问题。”
  涨潮令许多人撤回岸边,挖沙子砌城堡的人也多了起来,气氛比先前热闹。
  杨柏川却在这时候提了个不相干的问题:“ROJA的蒋总,和您不止是同学关系?”
  料想是齐思娴那声大剌剌的“老板娘”暴露了,黎棠索性承认了:“嗯,他还是我前男友。”
  “难怪……”杨柏川似有些感慨,停顿少顷,“那你们是要复合了吗?”
  黎棠觉得杨柏川今天有点奇怪,却也没多想,只当难得度假旅游,终于可以抛开老板和员工的身份,像朋友一样闲聊。
  可黎棠无意把自己感情生活过多地讲给别人听,于是含糊道:“这种事说不清的……”
  说着,身侧突然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放下一颗插了吸管的椰子。
  黎棠偏过头,发现是蒋楼。
  由于还在为刚才洗手间里发生的事情不自在,黎棠没有出声,蒋楼也不说话,与晴朗的天气相比,他脸色略显阴沉,放下东西就走。
  让黎棠心口倏然一沉。
  是不开心了吗,因为我看了他的,却没有给他看我的?
  有一种微妙的后悔心情,黎棠想,刚才就该用手机拍下来,以后要是再也不给我看了,或者一气之下把文身洗掉,可怎么办?
  担心一直持续到晚餐时间。
  众人围坐在一张大桌子旁吃自助,以齐思娴为首的女孩子们食量不大,却热爱给大家取餐,说有一种逛街不要钱随便拿的快感,因此黎棠哪怕全程没有站起来,面前的食物也多到吃不完。
  海鲜自助味道尚可,主要靠调料调味。黎棠拿了份牛肉酱碟,蘸着食物吃了几口觉得有点辣,起身去取饮料。捧着杯子回来时,发现座位上多了一碗酱碟,看颜色没有加辣,连他不太喜欢的葱和蒜都没放,只在上面撒满芝麻。
  后来齐思娴他们还给拿了啤酒和红酒,大家喝酒聊天,甚至有人开始划拳,输了的罚酒,比谁能憋住不去上厕所。
  欢声笑语中,黎棠也喝得面颊酡红。
  被问到黎总酒量这么差怎么在酒桌上叱咤风云,李子初代答:“别看他一副不能自理的样子,其实头脑清醒着呢,他喝得越多越聪明,你们可要小心了。”
  散席后回酒店,黎棠走在人群后方,杨柏川跟上来,问他要不要醒酒药,黎棠视线一转,盯得杨柏川心里直发毛。
  想到李子初说的他喝酒后会变聪明,唯恐被瞧出端倪,杨柏川不做久留,道过别就跑。
  乘电梯上楼,走在铺满地毯的走廊里,黎棠宛如踩在棉花上,脚下不由得一软,被横伸过来的一只手扶助。
  扭头一看,是蒋楼。
  黎棠看着他,半晌,叹一口气:“……怎么又是你啊。”
  这句话并不含抱怨意味,只是有种无力感。
  好像蒋楼这个人已经占据了他工作,生活,甚至思想的每一寸领地,更可怕的是这个人对他了如指掌, 任他想逃,也飞不出方寸之间。
  除此之外,又有一种酸涩微苦的心情。
  要花多少心思,才能如此了解一个人?
  是不是有许多他不知道的瞬间,蒋楼就这样默默守在他身边,怕被他看见?
  到房间门口,黎棠先刷卡进去,手掌扶着门框:“不进来吗?”
  蒋楼眼皮一动,显出诧异。
  “你的衬衫还在我这儿。”黎棠表情沉着,似在和暧昧划清界限,“我这里放不下,你把它拿回去。”
  蒋楼就跟了进去。
  屋内是酒店千篇一律的装修和陈设,哪怕作为领导,黎棠也没有给自己安排更高档的房间,双标间的床一张用来睡,另一张用来堆放行李。
  而蒋楼的衬衫,被摊开放在睡觉的那张床上。
  没来得及想是不是某种暗示,黎棠从房间配备的小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递一罐给蒋楼。
  蒋楼接过一罐还不够,连黎棠的那罐也拿走了。
  “不能再喝了。”他说。
  黎棠眉心微拧:“可是我好紧张。”
  蒋楼想了想,问:“因为和我待在一个房间里吗?”
  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是酒店的房间。
  不免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黎棠点了点头,又却很慢地摇头:“是,也不是。”
  “理论上我应该害怕,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会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他看着蒋楼,眼底蒙一层水汽,“……我是不是很奇怪?”
  好像听过类似的问题。
  当年第一次去到黎棠家里,进到他的卧房,看见被制成干花的红玫瑰,黎棠几分羞涩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的人喜欢红色很奇怪?
  而这一次,答案和上次一样。
  “不奇怪。”蒋楼说,“我只觉得,果然如此。”
  黎棠喝过酒之后除了变聪明,还会变得更坦率。或者说黎棠原本就是热烈坦荡的,无论心无芥蒂的当年,还是两人之间隔着层峦的现在,黎棠从不掩饰对他的念念不忘。
  学不会掩饰,也不屑去掩饰。
  怀揣真心的人,是这世界上最明亮热烈的颜色。
  抓住这抹红色的人,则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蒋楼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前二十年的举步维艰,只是黎明前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是在为此刻的天光乍破积攒运气。
  没等黎棠反应过来这熟悉的回答来自哪一段记忆,蒋楼抬手,摘去架在黎棠鼻梁上的眼镜,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接着倾身凑前。
  黎棠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被箍着腰,后退不能。
  此刻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可蒋楼已经不容他反悔,贴在他耳边,用理直气壮的无辜语气:“是你叫我进来的。”
  时隔八年的吻,远比想象中热烈。
  蒋楼等了太久,再也等不及,托住黎棠后脑往前按,咬着他柔软的唇瓣,品尝他口中未散的酒精,和饭后咀嚼过的薄荷糖的清冽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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