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线(六)
李令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看到的是层层围着他的父亲母亲和他的哥哥和弟弟。
“儿子,你终于醒了!”叶瑶台早已经没有往日的精致装扮,眼睑下是青色的黑眼圈,连日来的焦虑不安让她脸上多了几分憔悴,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
“你小子,终于醒了!”李遣强忍住眼眶的热泪,庆幸上天还是让儿子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他虔诚地双手合十,默默念着:“感谢上苍让我儿子回到了我的身边。谢谢!谢谢!”
虽说平时父亲在李令的心目中便是慈爱的,但是他很极少会这么直白地表达他对儿子的爱,父亲的爱就像大山,沉默却又无所不在,所以当此时李令看到他父亲眼眶中隐忍的泪水,李令也忍不住动容起来。
而在一旁的李真看到李令醒了,眼泪早已忍不住夺眶而出,“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虽说兄弟之间经常吵吵闹闹,但是他们仨兄弟感情是真的深厚。
“二哥,我好……担心你。”李真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一句话说得抽抽嗒嗒。
在一旁的李意看到二弟劫后余生的场景也忍不住动容。
“二弟,太好了,你醒了。”
李令的脸色和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整个人苍白得透明,气管插管后的喉咙里面像是有刀片在刮,让他一开口就忍不住刺痛起来。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李令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张开口型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哪有什么对不起,你没事就好了。"叶瑶台擦了擦眼角的泪,温柔得摸了摸李令的脸,叹气道:"都瘦了。"
"是啊是啊,二哥没事就好。"
"温岁礼呢?他没事吧?"李令清晰得记得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抓住了温岁礼,既然他都被救起来了,温岁礼应该也成功获救了。
在场的人听到李令的问题后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沉默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缄默不语,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
其实大家都已经知道最后的结局,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不那么残忍地告诉李令。
李令从没说过喜欢温岁礼,可他却毫不犹豫在零下十几度跳河救温岁礼,就算是傻子都知道温岁礼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让李令好受一些,毕竟李令刚刚从鬼门关回来,他们怕他做出什么傻事。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李令再开口语气里已经带着几分惶恐,他的瞳孔微微睁大:"难道没有救回他?"
看到李令这样,李意知道他肯定是想歪了,连忙开口解释道:"不是不是,温岁礼救回来了,你把他拉得这么紧,怎么也分不开,援救队把你们俩一起救上来的。只是温岁礼他……走了。"
"走了?什么意思?"
李意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语句,再次开口道:“温岁礼在你醒之前没多久,自己离开医院了。”
本来以为温岁礼只是寻常的问了一句,没想到他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李令似是接受不了这个结局,他痛苦万分得闭上了眼睛,眉头深深皱着,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叹息般的问了一句:“他有来看过我吗?”
李真从没见过这么哀伤悲痛的李令,在他的世界里他的二哥永远是灿烂夺目意气奋发的。
“他每天都来。”
温岁礼每天都会来,但是他也不进去看李令,只是呆呆得站在厚厚的玻璃门外望着李令一动不动。
尽管温岁礼不曾说过,但只要有人见过他望向李令的眼神,都猜得到他喜欢极了李令。
那是一种纯粹的,珍贵的爱意。
李真好几次都看到温岁礼站在门外,单薄得仿佛被风轻轻一吹就倒的身躯,却也直愣愣地站在门外几个小时,他知道温岁礼是凭借着对李令的爱意他才活了下来。
“他就那么站着看着你。”
李真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他看到这幅场景的感觉,当时只觉得震撼,一个人怎么能这么深情而执着得望着另一个人,像是要把对方的样子深深刻进脑海里一般。可除了这份震撼之外,李真还感到另外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他莫名觉得温岁礼这是在做告别,他要将关于李令的记忆装进自己的记忆里,带着它远走高飞。
是因为离别的即将到来,所以每一面才显得弥足珍贵。
然后温岁礼真的走了,他甚至没有跟李令说一句话。
李令听完李真的话之后久久不能回神,温岁礼为什么会走?明明自己已经抓住他了啊!他为什么还是执意要离开?
"我要去找他。"李令说着就要起身,全然不顾身上布满的各种管子,他现在只想找到温岁礼,他想知道一个答案,他想知道温岁礼心里到底……还有没有他。
李遣看到儿子这么激动,连忙按住他,他似是在考虑该怎么将接下来的话委婉地说出口:"温岁礼他……患有重度抑郁症,你不要再刺激他了。"
李令听到李遣的话猛然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满是震惊地望着李遣,抓住父亲双肩的双手甚至微微颤抖起来,一句简单的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父亲,你说什么?"
温岁礼,重度抑郁症?
李令其实听清楚了,他只是不敢相信。
所以温岁礼那天在桥上是因为看到了自己才跳河的吗?
原来他才是压垮温岁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李令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一样,整个人疲软地倒在了病床上,他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微微颤抖。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他不该放开温岁礼。
他简直不敢想象,温岁礼在短时间内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而自己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也放开了他,所以他才会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希望,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
因为温岁礼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他珍惜和珍惜他的人了。
他该多么绝望啊。
李令捂着自己的心脏,这里仿佛被线撕扯着,痛得他额头都泛起了一层薄薄的虚汗。
"二哥!"
"二弟!"
"儿子!"
在场所有人看到李令这幅模样都吓得脸色惨白,李真连忙跑到外面叫护士。
一瞬间原本安静的病房被护士医生忙碌的身影占据。
"二公子只是一时悲伤过度,没有器质性的损伤,现在打了镇静剂已经睡了,等醒了之后切勿再次刺激他了。"
"好的,谢谢你了,老胡。"
胡主任看着最近鬓边白了不少的老同学,安慰地拍了拍李遣的肩膀。
李令再次醒来之后,倒是没有众人想象的那样大吵大闹,但是沉默地令人害怕。
"二哥。"李真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李令。
"他走的时候是一个人吗?"虽然明知道答案,可李令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遍。
李真看到这样的二哥心里难过极了,他不想让他更难过,可他更不想骗他,于是李真点了点头。
"监控里显示温岁礼是一个人离开医院的。"
李令听言没有说什么话,他只是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是啊,温岁礼已经孤身一人了,没有人会来接他也没有人会等他。
他以后该怎么办?
一滴泪从李令的眼角滑落,缓缓落在枕头上,氤氲成一片小小的水渍。
原来心疼一个人真的会控制不住眼泪。
这两个人,哎~
第72章 故地(一)
“十年了,你还在找他吗?”
“不,我在等他。”
……
李令睁开眼睛,床头柜摆放的电子时钟显示屏,上面写着:6:00am。
六月天气已经变得炎热,李令光脚走到阳台,目之所及是一片充满生机的绿色,他看向缓缓从地平线升起的太阳,耀眼的光芒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温岁礼,我们已经相遇十年了。
"少爷,今天一天的行程,早上八点半约了和时光电子有限公司经理洽谈项目合作,十一点是AE商场开业剪彩,下午两点是集团年中会议总结,李遣先生和各董事长都会出席。"张秘书向李令汇报了一下今日的工作流程。
李令自大学毕业之后就在自家公司实习,没人想到原来的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一夕之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在从此洁身自好,不留恋花丛,甚至开辟了自己的事业道路,在商场展露了头角。
经过了一天的忙碌工作,李令站在二十六楼硕大的落地窗前,眺望着仍旧点亮灯光的一幢幢写字楼,那明暗的灯光在他眼中不断跳跃,凝聚成一点火焰。
钱秘书拿着一杯刚刚冲好的咖啡,她敲了敲门但是没有人回应,于是她推了门进去,她看到李令站在落地窗前,目光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先生?"钱秘书又试着叫了他一声。
钱秘书是在李令接管公司之后才进公司的,对李令之前的事情都不甚了解,但她总觉得李令好像在等什么人,他的背影看起来总是那么的落寞。
"李先生?"
李令听到了钱秘书的声音,他这才从回忆中抽身而出,他回过头看着李秘书笑了笑,只是看起来十分勉强。
这时李令看到桌上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显示来电人是孙子然。
从未有过的强烈预感,李令甚至是一秒钟内就接起了电话。
"李二,他回来了!"孙子然有些激动,显然对这个消息也感到震惊,一时都不知道怎么跟李令说清楚。
"你说谁?"李令当然知道是谁,除了温岁礼,谁还值得让孙自然迫不及待地告诉他。
"温岁礼,是温岁礼,他回来了。"孙子然的音调拔高了几分。
"快告诉我他在哪?"李令现在都想冲下楼开车直接到孙子然面前让他跟自己说清楚,这些年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焦急。
"落江大学,今天我送桐语回学校,发现了会展厅的易拉宝,我只是好奇看了一眼,然后发现上面印着温岁礼的照片,虽然十年过去了,他的模样也发生了一点改变,但我绝对不会认错,他绝对是温岁礼,然后我凑近一看,真的是他的照片,明天下午三点他在学校会展厅会来讲一节课!对了,他改名了,他现在叫温倾。"孙子然生怕李令着急,一口气讲清了来龙去脉。
李令握着手机久久不能回神,他听错了吗?是温岁礼回来了吗?他怕这是一场梦境,就跟这十年来每做的一场梦一样。
梦醒了,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李二!李二!你听到了吗?!"孙子然没有听到李令的回答几乎都急得吼了出来。
"我知道了。"李令的语调还算平稳,但仔细听的话可以听到他语气已经微微颤抖了起来
"嗯。那就好。"
结束了对话后的李令一瞬间瘫坐在了椅子上,仿佛刚刚那说的四个字就用完了他所有的力气。
是温岁礼回来是吗?
可他回来是为了遇见自己吗?
李令呆呆得想。
记忆回到那一天。
李令出院的第二天他就去了落江大学,他那时候才十分后悔,他对温岁礼的信息真的知道太少了,原来他根本就不住宿舍,为了照顾妹妹他是在外面租房子住的,而且早在几天前就已人去楼空了,温岁礼填了去海外留学的申请书,他甚至没有一丝留恋得想逃离这个地方,温岁礼到底是有多痛,痛得他只要一看到故地就让他触景生情。
破旧的房屋,墙外的红漆早已在风吹雨打中斑驳,用来糊窗户的报纸都破了好几个洞,用透明胶带粘了起来,李令找到房东他想要看一看温岁礼曾经住过的房子。
钥匙"咔哒"一声转动,伴随着推门的吱呀声,门内的世界一下子就映入了李令的眼帘,房间很小,只够摆的下两张小床,还隔了两个房间出来用作洗漱间和厨房,其他都没有什么值钱电器,除了一个小小的电风扇,房间里打扫得干净,温岁礼在走之前将关于自己和妹妹的东西都带走了,甚至找不到他们留下的一丝痕迹。
"岁岁这孩子真的太惨了,十六岁带着患者癌症的妹妹来到落江市,白天上学,晚上打工,瘦瘦小小的一个,我看他啊就没吃饱过,整个人瘦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平时也不舍得买衣服,冬天也穿得单薄得很,记得刚开始在工地里,他不小心从二楼摔下来,肋骨骨折了吧,那无良包工头才赔了他两千多块钱,还让他别做了……没了生活来源,妹妹治病又要钱,又没爸妈,我都不知道他怎么熬过来的。"说到温岁礼,房东也忍不住唏嘘,温岁礼短短十八年就已经吃了别人一辈子的苦。
"谢……谢你。"李令从来不知道,原来他过得这么苦,那么遇见了自己呢,自己是不是在他原本就暗无天日的生活里投下了阴影呢。
李令恨自己。
他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自己的心意。
李令想陪他一起度过那些煎熬的时光,至少不会让他孤身一人,让他哭泣的时候至少还有自己肩膀和怀抱。
而不是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温岁礼痛苦,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房东看着李令离去的背影,看他的穿着打扮和气质,必定不是普通人,其实关于温岁礼被包养的事情已经都有谣传,不然凭他一人,就算一天打二十份工,都付不起他妹妹的天价医药费,可现在事实好像并非如此,房东看着李令眼里的心疼,他难道是动了真心吗?不然他怎么会来找温岁礼呢?
李令又去了落江第一人民医院,他去见了江司予。
"我只是想知道,温岁礼这种情况有多久了?"李令已经知道了温岁礼患有抑郁症的事情。
"我不能确认,但至少已经有几个月了。"江司予也是偶然发现的,温岁礼只有来配安眠药的时候有一条就诊记录,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就医了,显然他自己也是没有想要积极治疗的想法,或者说他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就已经想过自杀的念头了,只是那个时候妹妹还在……
所以温岁礼在他身边也是一直没有睡着吗?
李令想起他睁开眼时,温岁礼在他怀里安静闭着眼睛睡觉,乖巧可爱,其实他早就醒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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