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称呼是?”
秦闻顿了顿,眸中似是有尘缘万千,片刻之后自薄唇中吐出两个字,“知渊。”
·
因为有周蝉在场,这些鬼们虽然对林夙垂涎欲滴,但也的确不敢真做什么。
所以,新上任的林策划以极快的速度做好了调查,也大致明白了这对结鬼婚的新人究竟是什么情况。
简单来说,这是一对很具备反抗精神的鬼。
新娘——也就是先前嘤嘤哭的长舌女——上辈子是员外家的小姐。
新郎——也就是血肉模糊的无脸男——上辈子是隔壁镇上员外家的少爷。
听起来门当户对,但实际上两家是生意场上和田间地头总有纷争的世仇。
林夙恍然,员外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这长舌朱丽叶从小性格泼辣,无脸罗密欧也是个典型的街溜子。
可两个人王八对绿豆,有一次城里庙会就对上眼了。从此一起招猫逗狗,好不快活。
但,这两人家里头是绝对不允许的。
不仅不允许,还临时抱佛脚地给两个人都安排好了亲事。
听闻此事,长舌朱丽叶哪能受这委屈,当天就去跟自己爹娘摊牌,说这辈子除了这人之外,谁也不嫁。
无脸罗密欧虽然平时看起来不靠谱,但在此事上却是动了真心,也绝食断水以表忠心不二。
一来二去,事情就这么僵住了。
双方爹娘被气得着急上火,身子弱的还被气到卧床不起。
可一对有情人情比金坚,死活不让步,终于有一天寻了个空子逃了出来,准备私奔。
讲到这里的时候,长舌朱丽叶又开始嘤嘤嘤地哭了起来,“我只是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有错吗?为什么别人的过错和利益得失,就要算在我们头上呢?”
无脸罗密欧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声音里头也满是难过,“我也从来不认为我们两个人是错的,但如果那天……我们换个时间出逃,情况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两人趁夜色私奔之后,很快就被双方家里觉察。然后,两个员外老爷带着府里的家丁护卫就进山去找。
可谁曾想,这一进山,居然碰上了拦路的匪徒,结果自然是两家人没有一个活下来。
消息传回双方府里的时候,两位员外太太气急攻心,一个身体弱的直接一口气没上来,也去了。
另外一个操持完后事之后,一头撞死在了棺材上,一命呜呼。
“卧槽……”听到这里,周蝉没忍住爆了声粗口,“原来不是你们俩把爹妈气死的啊?”
怎么跟他听的八卦版本不一样呢?
长舌朱丽叶怒目而视,说话间舌头都快舔到了周蝉脸上。
“你才气死你爹妈!我们俩就算再不是个东西,也不能硬生生把爹娘气死啊!嘤,我们本来想,想先进山找个地方躲一躲,生米煮成熟饭后再回去的……”
“那你们后来回去奔丧了吗?”
无脸罗密欧摊了摊手,用肢体表现代替表情,“没来得及,我们两个也是刚进山就遇到了匪徒,被一路追到了悬崖边,被逼无奈下就跳了……所以,我俩死得应该更早一点。”
听了这话,长舌朱丽叶突然暴起,反手给了无脸男一个大耳刮子,怒道,“都怪你,看什么武侠话本,说跳崖不会死……妈的,还不如让他们一刀砍死来的痛快,也不至于老娘的脸被刮成这样,肚子还得不断花功德去补。”
无脸男委委屈屈地回道,“我的脸也好不到哪里去啊,五官被刮平不说,胸肌都磨没了……”
林夙:……
一路听下来,这两位真得很般配。
只是,这两人虽然不至于直接背负父母之死的罪责,但多少有些连带责任。再加上以前招猫逗狗、年少轻狂时做的那些小恶,直到百十年前才清算惩罚完毕,被放到可自由活动的正常鬼里等叫号投胎。
反正就这样,两个人生没做成鸳鸯,死了倒是有机会光明正大在一起。
如今,眼见着马上就快轮到了,到时候孟婆汤一喝就彻底没了关系,他们心里总归还是想圆个念想。
长舌女嘤嘤哭着,说道,“我们知道自己能拿出来的功德不多,所以要求也不高,就想做个不那么寒酸的婚礼,穿个好看的衣服,招呼亲朋好友来热闹热闹。还有就是,如果……如果有可能的话,能不能再让我们见一眼爹娘?”
周蝉听后,咂了咂嘴,领导派头又拿了出来。
“那什么,咱们鬼政局就是为鬼办事,婚恋处也是为大家谋福祉。先前肖先生做的不让你们满意,那这次让林策划一起来,咱们鬼婚服务必须得给大家整明白!是不是,林策划!表个态!”
“……是!办好!”
林夙被逼表态,感觉自己就像被强行婚嫁的小媳妇。
见状,长舌女哭的更动情了,“我就知道领导还是靠谱的,不愧是西南地府最英明的鬼王秦闻大人麾下最倚重的得力干将……”
林夙刚垂下的眸子突然抬起,刚刚似乎听到了些什么。
她说……鬼王什么?
第32章
长舌朱丽叶嗓门相当高亢,像被捏着脖子的大鹅。哪怕她边哭边念叨,这音量也足够在场诸位听得一清二楚。
这不就芭比克油了吗?
肖明和山羊胡一抖,脑子里又冒出一个跟他的年代四六不沾的词——也是那几个打游戏猝死的小年轻说的。
而且,他眼尖地看到那个叫林夙的策划师,在听到鬼王名字的一瞬间,非常敏锐地抬头探究。
然后肖明和脖颈僵硬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人,脑子里面思绪混乱——
怎么办,这马甲还没穿上就掉了?
这样让人怎么兜?
那先前鬼王跟他的约定,还作数吗?
但不得不说,鬼王不愧是鬼王,马甲都掉到波棱盖了,还能这么沉得住气。
这一张脸上因为伪装看起来波澜不惊也就算了,连眼神里也透着一股子气定神闲。
周蝉站在林夙身边,狠狠地瞪了一眼长舌女。
心道长舌妇这词儿果然不是乱说的,看,这舌头长了就是爱往外到倒腾。
长舌女泪眼迷蒙之下接受到了这一瞪,整个人不知所为,但却直觉自己此时应该闭嘴。
于是又嘤了一声,转头埋在无脸男磨平的胸肌上了。
林夙想了想,温声开口说道,“是我幻听了吗?”
肖明和远远一听,当下就要舒一口气,心道这小策划还怪会给人找台阶下,连借口都不用找,直接糊弄过去就齐活了。
但没想到。
周蝉果断地摇了摇头,“没没没,你当然没幻听。”
肖明和:……这么头铁吗?
注:这也是那几个玩游戏猝死的小孩强行对他进行的流行文化传输。
只听周蝉咂了咂嘴,开口说道,“是不是很意外?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也差点吓尿了。结果哈哈哈哈……此秦闻非彼秦闻,大哥不是二哥,这不巧了么?你说秦闻这个名可也太常见了,到哪儿都能遇到重的。”
肖明和的山羊胡都僵住了,一整个瞠目结舌,居然……还能这样?!
还不算完,周蝉相当考据地接着说,“咱们英明神武的西南地府鬼王大人,俗家名字刚好也叫这个。秦始皇的秦,文章的文,同音不同字。所以,鬼王大人的封号就是西南府正地藏秦广文王。别说,我听说咱们认识的那个秦闻,就是因为名字跟鬼王大人音同,年末开大会的时候才能被记住,从此一路官运亨通,年纪轻轻时就已经掌管特殊事务处理这种机要部门了。”
众鬼脸色麻木,刚被周蝉传音勒令闭嘴,此时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虽然他们只是阴间小鬼,对这些鬼王老爷的新闻八卦知之甚少,但再怎么样,这么多年也从没听说过跟鬼王大人名字一样的高级官员……
扯还是您能扯。
别人信不信无所谓,林夙信了就够了。
只见林夙听罢,眼中异色随之打消,“原来如此,很抱歉我对这些不太熟悉,还以为……如果需要的话,我尽快补补课,了解一下现如今的地府结构和人文风貌。”
“不需要不需要。”周蝉回得很麻利,“你做好你的鬼婚专员就行,那些不重要,等你死了有的是时间了解。”
林夙:……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能不能不要说得那么直接。
见林夙已经不再关注这件事,周蝉得意洋洋地冲秦闻化形的方向使了个眼色——邀功。
他早知道秦闻来了,毕竟自打从人海里翻出自己的小情儿,这秦闻大人就跟黏黏胶一样,无时无刻地不想上来贴贴。
周蝉对自己的表现不能更满意,他认为值得一个功德奖励。
敢问整个西南地府,哪个文官武官能像他老周一样做这么完美的危机公关?
鬼王大人自己编瞎话除外。
像林夙这种聪明人,平常脑回路纵横到可以跑马,幻听什么的反倒更容易让他多想,更别说长舌女的嗓门也早就超出了幻听的范畴。
倒不如干脆就认了,省的以后再被谁说漏嘴……总不能每次都幻听吧。
反正周蝉也不指望林夙能全信,现下信一天是一天,后面要是露馅了就再随机应变,先把眼前事圆过去再说。
秦闻微微地、但带着三分赞许点了点头,想必这功已经记下了。
肖明和揪着胡子看完全程,整个人都很恍惚。
原来鬼王身边的得力部将都这么厉害吗?!这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那什么西南府正地藏秦广文王的封号,是真能顺口编出来的?
于是,肖明和确定了自己的努力方向——
他,一定要成为一个跟周蝉一样的扒瞎话高手。
·
鬼王的掉马危机暂时解除后,林夙就正式着手准备长舌朱丽叶和无脸罗密欧的婚礼。
他看了看现有的东西,觉得人家发脾气也不是没有道理。
没有孩子学习桌大的供桌也就算了,蜡烛还是半截的。铺着的红色缎子不仅褪色还抽丝,上头磕着豁儿的碗碟里放着一些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果子,黑乎乎的。
还有供桌前头放着两个棉垫子,都露了棉絮,看样子是拜天地用的。
长舌女先前把这个场面比作寒酸,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也不知道这肖老先生怎么就这么抠搜,好歹找人把这棉絮往回塞一塞也行啊……
长舌女继续嘤嘤嘤地哭,“我们两个累死累活,在枉死城里当引路人,这才攒下了三五十功德。结果这个老不死的就拿这些东西来糊弄我们,大家讲讲道理,是不是他私自偷了我们的功德,用这些破烂玩
意儿来敷衍?!”
肖明和脸上讪讪,但并不显亏心。
他挺着腰板,试图让自己的气势拔高一点,但迎着这么些凶神恶煞的鬼……还是佝偻了两分。
他辩解道,“我手上可是清清白白,半点贪墨都没有,这个你可以去城东沉香阁和城南卜易楼问。”
“你办个婚礼不去绣庄不去纸扎店,去沉香阁和卜易楼做什么!撒谎都不会撒!”
眼见着群情激奋,有些暴脾气的鬼一被煽动就又要动手动脚。
还有一些聪明的,想趁乱对林夙动手动脚。
林夙被吵的脑仁疼,他凑到周蝉耳朵边上问,“这沉香阁和卜易楼是什么地方啊,他们吵吵什么呢?还有我怎么觉得有东西在摸我的腰,但我又什么都看不着?”
周蝉想,不是你觉得,是确实有。
他不动声色地捏了一道法诀,把那个不知死活的细小触手电了回去,
自打这地府的鬼越来越混杂,就总有这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出现,美其名曰科学发明创造,实际上除了撩闲屁用没有。
“我作证。”
就在场面持续混乱的时候,一道少年音从鬼群外传来,居然瞬间压下了嘈杂。
林夙一抬头,就看到了声音来源——一个全须全尾的好看少年,别的不说,相当洗眼。
“你又是谁,为什么要给这个老不死的作证?”有鬼问道。
“我是肖先生新收的徒弟。”少年回答,“他虽然穷酸,但这婚礼做得也多有讲究。沉香阁素来一香难求,熏过的物件自带精纯之气,有利于魂魄纯净。卜易楼玄学之地,他每次婚礼都会特地配了两人的生辰八字,寻人画适配的阵法铭文在团垫或婚服之下。”
“那……那这意义在哪里呢?”有鬼不解。
“这意义在地府里享不了,但是等你们投胎转世之后就知道了。”见肖明和不打算自己说,周蝉补上一句。
他是真服了这个老伙计,明明安着好心,结果每一次都被误解。要不是他的确安了这份善心,周蝉也不能顶着压力一直保他在婚恋处攒功德。
只是这老头古怪的很,做了这些事从来不说,哪怕挨打,谁劝也没用。
周蝉寻思,也就是今天被秦闻抖出来的,要是让他说的话,保不齐这老头还得生气。
肖明和下垂却不显浑浊的眸子里突然闪过一些什么,但他迅速收敛起来,捋着胡子点了点头。
有些东西他不想再提,所以干脆就连头也不开。
长舌女一听,嘤嘤嘤地说道,“老不死……肖先生,看来是我们错怪你了。但,但我还是得说,你这弄得也忒丑了!你还不如不给我们下辈子铺路,让我们及时行乐呢!嘤,上辈子就没有人尊重过我的想法,没想到做鬼也不行……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哟……”
肖明和怔,没想到坦诚之后居然得到了这样一个回应,他突然觉得心里头有点酸涩,一时不知道自己这行为到底是好是坏。
原以为,原以为……
“好了,你不要哭了。”林夙温和的声音响起,带了几分抚慰之意,“既然你觉得肖先生的好意并不是你想要的,那我们就按照你想要的办,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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