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看向前方,试图找出麦芽威士忌直至夜晚也要固执地坐在这里的原因。
很快他就再次宣告失败,就像他猜不透麦芽威士忌的想法一样,他也没能参透这幅漆黑夜景的奥妙。
这个时节,夜间已然带上凉意,海边的温度变化则会更加明显些,让人对初秋的到来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诸伏景光有心再说些什么,但是目光触及那张看不清神色的脸时,话终于还是停留在了嗓子。
海水翻涌声不绝于耳,并不烦扰,只让人觉得平静。
他双手撑在身侧,遥望起月亮。
他不知道麦芽威士忌在看什么,但是这个夜晚里总有什么是他也能看得懂的美。
“苏格兰。”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刺眼的光。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抬手遮了一下,眯起眼,勉强适应了那道有些刺眼的光后,才慢慢放下了手。
那是手机的手电筒的光,不知道那人的手机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那道光其实并不算怎么明亮,但因为距离过近,眼睛又已经适应了黑暗,所以难免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怎么了吗?”诸伏景光问。
光线聚集在他身上,麦芽威士忌的脸其实还是难以看清的,但是总归比最初那样只能借着柔和的月光看清晰得多。
“你来晚了。”
诸伏景光解释道:“没在公交站看到你,找到这片海岸花了点时间,抱歉。”
那人举着手机,又凑近了一点,“难道不是因为我没待在公交站才来晚的吗?”
诸伏景光微愣,笑道:“但我找到你了,不是吗?”
那道光没再凑近,举着光源的人说:“结果的确比过程更重要。”
这个时候诸伏景光才注意到那人打结的发丝,他的目光落在粘在额头的刘海,试探性道:“你在附近游泳了吗?”
那人摇了摇头。
诸伏景光莫名松了口气。
那副样子,他差点以为那个人是去海里游了一圈又上岸自然风干。
“在另一片海岸跳下去的。”那道声音平静地响起。
诸伏景光:“哈?”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那片海,翻涌的海水似乎在回应他的震惊,浪花拍打在礁石上,激起了一道道水花,诸伏景光抹去溅到脸上的水滴:“那你……?”
麦芽威士忌淡定道:“奥,漂过来的。”
诸伏景光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明明已经对那人永远摸不清侧重点有所感悟,但是每次遇到时还是会忍不住叹息。
“重点不是哪片海岸。”他试图把那人的脑回路捋顺,语重心长道:“无论是哪片海都不太适合游泳吧,这种地方暗礁很多,深浅也都说不准,可能看起来很浅,实际上有几米深,很危险。”
“我没有游泳,漂过来的。”
诸伏景光一哽,长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放弃了挣扎:“你开心就好。”
他又看了一眼那片海。
这片海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在吸引那个人,吸引到让那人日落不归,甚至跳进去随着浪花飘摇。
“不回去吗?”诸伏景光回归正题。
他可以为了那通电话驱车赶来,但是不代表他能陪着那人彻夜不归,他还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
“早就想回了。”麦芽威士忌说。
诸伏景光避开那束光,问道:“那为什么不回去?”
“已经过了能用贝壳当货币的时代了。”
诸伏景光没听懂那句话,不过面对麦芽威士忌的无厘头的话他已经学会了自动忽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旧时代的问题,但是他知道那人也想回去了,这就已经足够庆幸。
毕竟如果是那个人,会在这里坐一整夜或者随时跳下去漂到另一片海岸也不是很难想象。
“我们回去吧。”诸伏景光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灰尘和碎石。
那束光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他已经适应了那束光线,虽然不知道麦芽威士忌为什么一定要打这束光,但也没什么所谓了。
他十分自然地向下伸出手,“回去吧。”
“苏格兰。”那人没有握上他的手,也没有任何准备起身的意思,突然说道:“我为什么不回去?”
这是他刚刚问过的问题,他没听懂那个回答,但是麦芽威士忌又把同样的问题抛了过来。
诸伏景光的第一反应不是回答那个问题,而是思考起那个人为什么又把问题抛了回来。
贝壳?货币?时代?都是与他们这场谈话无关的东西。
麦芽威士忌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最保守、最不容易出错的解题思路就是把那人给他的答案复述一遍。
他开口道:“因为……”
【“保持思考吧。”】
一道声音突然在海风和海浪声中恍然响起,诸伏景光看着那双在黑夜中不甚明显的绿眸,话音戛然而止。
那双深绿色的眸子定定地望过来,并未因为他的停顿而生出疑惑抑或是任何其他情绪,只是定定地、平静地望着他。
他们一站一坐,空间位置一高一低,他俯视着那个人,却只觉得自己在低头。
半晌,诸伏景光才终于再次开口:
“这里一定是有什么让你无法移开视线的风景吧。”
他转头看向远方,月光洒在海面,月亮的倒影揉散在海浪里,像是感慨,又像是喃喃自语:“虽然天色太暗,我没能看清……”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搭了上来,诸伏景光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握住了那只手,将坐在礁石上的那人一把拉起。
在不算明亮的月光以及一束强烈的手机手电筒的光线下,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双绿眸间弥散开的笑意。
那人没说话,只露出了一个在夜色中只能匆匆窥见一角的笑容。
诸伏景光想,这道题,虽然不是标准答案,但是他答对了。
第47章 他的名字(七)
直到按下灯源开关时,诸伏景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麦芽威士忌身上那件外套不太合身。
其实也并不难认,毕竟衣服的主人经常穿它。
那是琴酒的衣服,他想,所以琴酒也曾去过那片海岸吗?不过无论如何,至少那两人今天一定发生过接触。
那两个人的关系,还真是耐人寻味。
“进来吧。”
诸伏景光应了一声:“打扰了。”
这是他第三次来麦芽威士忌的安全屋。
墙壁是浅蓝色,他亲手调的色、刷的漆。
家具不多但还算齐全,该有的都有了,就是没什么人气。
他想起第一次走进这间公寓时入目的黑白,那种脊背发凉的感觉似乎还近在咫尺。
麦芽威士忌让他进了安全屋,却没说是让他来做什么,进来以后便自顾自地走进了卧室。
他在沙发上坐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还是觉得住在这种环境里,无论是谁精神状态都不会好。
或者反过来说,真正精神状态良好的人,大概也不会把自己的住处布置成这种模样了。
卧室那边传来声响,麦芽威士忌换了身衣服,见他望过去,随手扔了一个什么东西过来。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抬手接住——是一枚贝壳。
他刚准备开口询问,那个人已经自顾自地关上了浴室的门。
水流声很快便响起,诸伏景光终于还是放弃了询问的念头。
他捏着那枚贝壳,看了又看,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大概是今天的任务奖励吧,他想。
那场时限百天的游戏已经临近尾声,想来也是,真正与麦芽威士忌发生接触还是在盛夏,现在已经是初秋了。
诸伏景光把那枚贝壳放进口袋里,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处,但是那个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收着那些零碎的任务奖励也费不了什么时间精力,未来某天哪样东西真能发挥妙用也说不准。
浴室方向传出的水流声停了下来,不多时,随着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那个人擦着头发走了出来。
诸伏景光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几分不对劲,这个时间点洗澡,未免有些反常。
但那人平常做过的不按常理出牌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开始习惯了。
雨宫清砚随意擦拭着发尾的水珠,见客厅里的那人一直在看他,他指了指身后的浴室,“你要洗吗?”
“我?”苏格兰威士忌的反应有些大,不过姑且也能称之为有趣,他紧接着又问:“为什么?”
雨宫清砚把毛巾挂在脖子上,随口道:“看你一副很想洗的样子。”
“我没有!”
“哦。”
不知道是苏格兰威士忌本来就是这个设定还是在这段时间里真的产生了什么改变,他觉得那个角色在他面前的鲜活了不少,他从冰箱里拿了瓶果汁,看了眼还没过期,便走向客厅。
他坐在沙发上,淡淡道:“要喝什么自己去拿。”
苏格兰威士忌应了一声,但是没有任何真准备起身的意思,雨宫清砚也就随他去了。
苏格兰威士忌比他原本预想中要更警觉,防备心和警惕性也比想象中更重,不会随意让与他有关的东西入口,不知道对待其他人是不是也是这样,不过至少可以肯定,苏格兰威士忌不会像这样对波本威士忌。
“真是伟大的友情。”他感叹道。
“嗯?”身旁传来一道疑惑声。
雨宫清砚没理,拧开果汁瓶盖喝了一口,又将其放在空荡荡的茶几上。
这间公寓他已经住了一年多,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的固定落脚点。
那时候他其实没有住处,他对住这方面并不太在意,毕竟他也不是每晚都睡觉。
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一整夜,或者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一整晚,对他来说都很平常。
这间公寓还是琴酒帮他租的,不过里面的东西都是他自己布置安排的。
他抬头望了望天花板。
虽然四周的墙壁已经被苏格兰威士忌画成蓝色的了,但是天花板还是纯白的。
什么时候住进来的想不起来了,他记不清那些日期,具体月份也记不清了,毕竟这个世界上的时间流速和四季轮转未必是准确的,漫画里,时间往往要为剧情服务。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是在0100号任务之前住进这里的。
那时候他还没拿到那副虚伪的眼镜,于是理所当然地这个所谓的安全屋也只有黑白两色,毕竟他看任何东西都是如此,刻意布置成只有黑白也是顺势而为。
后来拿到了眼镜,他也没有生出过换一间安全屋或者重新布置的想法,他所看到的颜色是虚假的,满屋极致的黑白反而勉强谈得上真实。
“那个……”身旁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头发,不擦干吗?”
雨宫清砚摸了摸发尾,还是潮湿的,不过他特意在肩上搭了条毛巾,也不会把衣服弄湿。
过去留长发时他会更讲究一些,后来在连续半个月的剪短头发的任务里,最终头发被控制在了一个系统想看到的长度。
他随意搓了搓带挂着水珠的发尾,虽然离过去的长度还差得远,但是一年时间也长长了不少。
不过也无所谓了,谁知道下一个任务会不会是让他把头发简剪短或接长。
苏格兰威士忌终于站了起来,雨宫清砚以为那人终于准备去找点喝的,但是片刻后,披在他肩膀上的毛巾被试探性地碰了碰。
雨宫清砚没抬头,仍旧看着手机,随意翻看着里面的简讯。
苏格兰威士忌想做什么无所谓,拿饮料还是想做什么其他事情都差不多,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或者说,在这个他对苏格兰威士忌兴趣正浓的阶段,他其实还算期待看到苏格兰威士忌能做出一点超出他预料的事情。
如果是能让系统露出马脚或者超出系统预料的事,那就更好了。
搭在肩上的毛巾被取下,很快便落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擦拭起来。
雨宫清砚抬头向后看了一眼,正对上一双蓝色的眸子,他收回视线,继续翻看起邮箱。
他不会刻意翻看那些信息,想起来了或者无聊的时候一次性看看,当做打发时间。
——毕竟看一眼不代表他准备做什么。
朗姆发了几封邮件,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毕竟真的是很要紧或者必须让他来做的,那他收到的就不该是邮件而是电话了。
他盲选了一条消息发了个回复。
朗姆是个好用的工具人,过去也曾一度拥有着超过琴酒的打分,值得定期敷衍一下。
“下次还是吹干吧,容易感冒。”随着头顶传来的一道声音,盖在头顶的毛巾也跟着被拿起。
雨宫清砚随手挑起一缕头发,干透是不可能的,但是比刚起刚刚时不时有水珠落在手机屏幕上要方便不少。
“谢了。”
他懒得吹干头发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下午被琴酒从海水里捞出来,他也是在岸边吹着风自然风干的,要感冒以往早就该感冒了,不至于这么恰巧。
他放空自己倒在沙发上,开始思考自己这个外来者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真的会存在“感冒”这种状态吗,深想下来太过模糊不清,于是在得出一个结论之前他就停止了这场没有定论的思考。
——不重要,无论是在过去还是在现在,对他来说感冒这种事情不值得放在心上。
又过了一会儿,苏格兰威士忌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不过与此前不同,他的声音放轻了许多,问道:“你要睡了吗?”
雨宫清砚闭着眼睛,淡淡道:“睡和不睡有什么区别吗?”
“就这样直接睡的话,很容易感冒。”
雨宫清砚笑了一声:“所以呢?”
那道声音停了许久,安静的空间内布料摩擦的悉悉索索声格外清晰,一样东西盖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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