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拳,我赢了,听我的。”
抬起手时,诸伏景光慢半拍地意识到,其实自己的双手不知不觉中已经攥紧成拳了。
理智告诉自己放手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还是会为此攥紧手指。
诸伏景光勉强维持着笑容,调侃道:“你昨天还说过,赢的一方算输。”
诸伏景光没有再等来多一个字的解释,那个人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他想移开视线,身体却好似在叫嚣着拒绝。
猜拳本身不决定输赢,输赢是制定了规则的人决定着的,而在他们两人之间,其实他从很早之前就已经选择了让自己落于下风。
理智的弦牵死死牵制着他,越绷越紧,他想及时止损,却好像越陷越深。
于是又一次告诉自己:这对任务是有利的。
过了很久,雨宫清砚才听到一声低到像是已经融入风中的声音:
“清砚。”
“嗯。”
第95章 神隐(十一)
十一月,北海道迎来了初雪。
这是一场即使在北海道都称得上难得一见的大雪,轻盈的雪花飘下来,层层叠加,等到诸伏景光推开房门时,满院的落叶已经被吞噬了个干净,只余下一片纯白。
雪仍旧在下,怕夹杂着雪花的冷风灌进门内,他匆匆关上了门。
等他回到卧室时,原本还在熟睡的人已经醒了,正趴在窗边向外看。
“雪很大。”诸伏景光说。
那个人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那个人并不喜欢雪,却热衷于看雪,诸伏景光没多说什么,转身去准备今天的早餐。
他不理解那个人身上的矛盾,但是这场雪来得正是时候。
如果雨宫清砚一天没看到雪,那他们就一天不会离开这里,但是在北海道停留太久并不算什么好事。
组织有常驻北海道的成员,他突然在北海道的任务里横插一脚多少会惹来非议,再这样持续下去,或许就真的会产生什么冲突。
他不想在组织里表现得太过高调——虽然身边有那个人在,无论他做什么,他总归会被被带着提起几句。
等他把早餐准备好,卧室里的那个人仍旧在窗边看雪。
诸伏景光走过去,顺着那人的目光向窗外望去,除了雪还是雪,他问:“怎么了?”
趴在窗边的那个人抬眸,回答道:“在思考。”
诸伏景光干脆也去搬了把椅子跟那人并排坐在窗边,这才继续问道:“在思考什么?”
“为什么要看雪。”
诸伏景光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那并不是那人自顾自地换了话题。
为什么要看雪,这也是他心中的疑惑。
喜欢或许可以没有理由,但是不喜欢总是有些缘由的,一个不喜欢雪的人频繁看雪,那其中多少有些特殊原因。
但是竟然连雨宫清砚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诸伏景光在思索过后莫名生出了几分意外。
原来那个人也会有感到困惑的时候——这种认知让他忽然觉得身旁的人看起来清晰了不少。
诸伏景光在午饭时提起了回东京的事情。
坐在餐桌另一面的人低头吃着饭,听到他的话后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就在他以为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时,他才后以后觉地想起,当一件有关雨宫清砚的事情格外顺利时,那往往才说明问题马上就会出现。
雨宫清砚不见了。
那个人总是悄无声息,电话没有接,短信没有回,诸伏景光把房子各个角落都翻了一圈也没看到那个人影,甚至还去隔壁院子敲了门,仍旧没有任何线索。
外面的雪太大,即使留下脚印也很快便会被覆盖,看不出丝毫痕迹。
诸伏景光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旁边还放着一把椅子,无人问津。
雨宫清砚一言不发地突然离开让他对那个人的随心所欲更加有了实感,也对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那场分别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某天突然消失,彻底从他的生活中抽离,只要不去回忆,就再也看不到一丝属于那个人的痕迹。
他想,或许现在就已经是那个人离开的时间,只不过比他想象得更突然一些。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他还有话没有跟那个人说,他们还没有好好告别。
那个人如果准备离开,那应该不会连一声告别都不留下,他这样想着,想起那个人的行事风格,又觉得那是在自己安慰自己。
诸伏景光在窗边坐了一会儿,缓缓站起身。
其实也不算是完全没有线索。
他换好衣服,推开门,比之他清晨推开房门时,屋外的这场雪只大不小。
能让雨宫清砚不顾一切地前往北海道的东西,除了雪,还有另一个。
诸伏景光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座陡峭的山。
这种天气去登那座山无异于自寻死路,理智告诉他不会有人做这种找死的事情,但是如果是雨宫清砚……
诸伏景光想,雨宫清砚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座山离得不远不近,步行也能到达,郊外的积雪无人清扫,路已经彻底被压在了雪下,他凭着记忆在路上走出了一条路。
回头看时,身后的路已经消失了。
他冒着风雪,继续向前走了下去。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否在前方,即使真的在前方这种天气下也很难追上那个人,但是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
前方究竟有什么,只有亲眼看了才知道。
就像他猜想的那样,他真的在那座山附近找到了那个人。
他的确想找到雨宫清砚,但是在那座山的山脚找到那个人无疑是最糟糕的局面。
“清砚!”他大声喊了一声那个人的名字,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但是前方那个在飘舞的大雪里若隐若现的身影一动未动。
诸伏景光加快脚步,艰难地走了过去。
那个人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了,肩上头上都覆盖着一层积雪,脸色已经开始发白。
他无暇去关注更多,动作迅速地将那些雪拂去,解下围巾围在那个人的脖子上系好,又把帽子按在那个人头上,大声道:“回去吧!”
在拉扯中,他慢半拍地看清雨宫清砚的表情,神色肉眼可见地不太好看,面部的肌肉紧绷着,诸伏景光分不清那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心情的直观映射。
他没拉动那个人,但是成功引起了那个人的注意,那人慢慢转头看过来,深绿色的眸子上像是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诸伏景光莫名有些心悸,但还是耐心地劝道:“我们可以在北海道外多待一段时间,没必要现在去爬山,先回去,雪停以后……”
“苏格兰。”那个人打断道。
自从从山上下来的那天后,他们之间的称呼也随之变动,这还是自那以后第一次听到这个代号。
诸伏景光本能地觉得事情有些难以控制,但是他们两人的关系本就不在他控制之下,他正欲开口,那道声音又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雪、山。”
“雪山。”
“清砚……?”诸伏景光迟疑地开口。
“或许你那时候说得是对的。”
“为什么会执着于那些东西……是有谁在雪地里留下过什么美好的回忆也说不定呢?”
诸伏景光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他听不懂那几句毫无关联的话,风雪太大,砸在他的脸上,又让他久违地生出一种如果是雨宫清砚那无论去做什么都不值得意外的想法。
那个人低低地笑起来,笑声湮没在风雪中,诸伏景光只是看到了,没有听清。
那个名为雨宫清砚的人似乎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在这座山的山脚下得到了什么答案,但就像他没有听清那道笑音一样,他没能猜透答案,甚至没有猜透题目。
第96章 神隐(十二)
他们最终没再登上那座山。
那个人能对那座山失去兴趣是一件好事,那场初雪实在是太大了,在这种时候去登顶一座如此陡峭的山,其中蕴含的风险不可估量。
从他把那个人从山脚下拉回来的那天后,放在卧室窗边的两把椅子再也没人坐过。
诸伏景光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就像是突然对雪和那座山都失去了兴趣,但是他已经习惯了不去追问太多。
或许对那个人来说,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改变,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十一月初,他们离开了北海道,启程回到东京。
出发之前,诸伏景光去拜访了隔壁那位摄影家。
如果没有雨宫清砚,他大概永远都没有机会遇见这位名为北斋的摄影家,他有一种预感,或许这就是他与那位摄影家的最后一次见面。
不出意外的话,这大概也是他最后一次来到这个有着一棵巨大枫树的小院。
分别总是要到来的,虽然没能拍下计划中的那张照片让人感到些许遗憾,但是他对这里并没有生出太大的留恋。
或许是因为他是追随着另外一人的步伐来到此处,而那个人现在正与他一路前往另一个地方,又或许是比起他早就做好准备的一场分别来说,这次的分别并不算什么。
有关那个人身上的大多数事情都是飘渺的,只有那个人终有一天会对他失去兴趣抽身离开是明确的。
比起让那个人为他停下脚步,还不如将最后的每一天都拆分成有意义的每一分、每一秒,发挥最大的作用。
雨宫清砚觉得一切都没发生什么变化。
完成系统发布的无聊任务,偶尔也会随便做做组织的无聊任务,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上一整夜,或者在公园或街边的长椅上坐一段时间,这都是他在这个世界里的消遣方式。
如果说有什么变化,大概就是走在路上时身后会跟着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时会有人找过来带他走,他并不讨厌这种变化,甚至带着几分乐在其中。
诸伏景光的特殊让他生出了点儿这个虚假的世界倒也不算完全没有可取之处的念头,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从北海道回来后,准确来说,是从北海道的那场大雪后,系统迎来了第二次沉默。
雨宫清砚此前对这种类似静音模式的评价很不错,这一次倒是有些不满意。
诸伏景光对雪的喜爱源自于曾经在雪地里留下的美好的回忆,那系统的执着来自哪里?
北海道的山、大雪、苏格兰,三个关键词齐聚一堂,让他在山脚下看到追来的那个人,生出了几分恍然大悟。
毫无疑问,系统发布的每一个任务都是由系统自身制定的,在这个方面具备着绝对性的自主权。
他在0500-0600任务任期中与苏格兰玩了一场100个任务的游戏,起初的确是突发奇想,但是很快他有了另一层认知。
那个时候他的处境与系统的处境在某种意义上说是相似的,所以在那一百天里,他更加明确了任务之于系统的意义。
除了极个别情况,大多数的任务对系统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是否还有更多他没有察觉到的特殊任务他尚不清楚,但是会频繁重复出现的任务一定有着出现的意义。
而那些任务汇总到一处,最终只有三个关键词,分别是:北海道的山,雪,苏格兰。
系统背后的操纵者或许曾经与某个人在北海道的雪山留下了什么难以磨灭的记忆,于是有意无意地在任务中夹带私货,让他去重现那些场景。
不,或许还不止于此。
“清砚。”
一道声音让雨宫清砚从思索中剥离,他抬起头,不出所料,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了他面前。
“该回去了。”那个人说。
雨宫清砚站起身,率先迈开了脚步。
“什么情况下你会重复去做同一件事?”
诸伏景光思考了几秒,回答道:“练习的时候吧……觉得还不够熟练之类的。”
那个人点了点头,没作出任何评价,也没解释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
又过了一会儿,诸伏景光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因为喜欢。”
他悄悄转头看了一眼身旁并排走着的人,那个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并没与他对上视线。
他只是笑笑,没再开口,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雨宫清砚从很早之前就会在他的安全屋留宿,起初是不想惹上麻烦所以没有驱赶,后来是逐渐习惯,又渐渐地演变成了一种难言的期待。
但是过去他从不会像现在这样去寻找这个人,提醒对方已经到了该回到安全屋的时间。
或许是因为担心那个人没有好好吃饭,或许是因为已经到了冬天,他怕那个人会在路上走一整夜或者在长椅上坐一整夜,或许是是因为已经习惯了存在着两个人的空间……
又或许是,因为北海道的那次不告而别,让他意识到,那个人真的会在哪天连一句话都不留下就悄无声息地离开。
雨宫清砚什么都做得出来,即使下一秒冲入车流或者跳下高楼都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更何况只是不告而别。
回到安全屋,他们照旧猜了拳,他赢了。
不过也并不算完全赢,毕竟输赢一向是由对方判定,意外的是,那个人不假思索地走进了厨房。
诸伏景光什么都没问,就像雨宫清砚经常倚靠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一样,他也站在那里,安静地注视着那个已经忙碌起来的身影。
起初他不理解这个动作的意义,现在也仍旧不懂,他偶尔也会像这样去站在雨宫清砚的视角去看待世界,往往都得不出什么结论,不过他已经学会了在有关那个人的事情上不深究。
【“什么情况下你会重复去做同一件事?”】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这道声音。
雨宫清砚会重复性做的事情,在他的认知中,最清晰的就是前往北海道。
再准确一点,大概往往还要与爬山和看雪有关。
他明白那个人的反复无常,或许这个问题只是那个人的随口一说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但是他还是在闲暇时开始思索起来。
他并不了解雨宫清砚的过去,但是频繁重复同一件事,总归会存在一些或大或小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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