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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羽在心里叹了无数个气，每个气都鼓鼓囊囊的，不叹出来能把他肚子撑爆。
笔在手里转了无数个圈，他丢开笔，双手交握撑住额头闭上眼睛，保持这个姿势足足十分钟都没动。
监考老师可能发现不对劲，走过来敲敲他的桌子，“不舒服？”
宣羽抬头看了老师一眼，摇了摇头，然后拿着卷子站起来，“我考完了，我想提前交卷。”
“考完了？”监考老师看着他空白的只写了班级姓名学号的试卷愣了愣，“你没做啊。”
“我不会，”宣羽说，“在这儿坐一天也写不出来，让我交卷吧。”
职高老师已经习惯这些学生脑中无一物的样子，平时阅卷也都是挑对的算分，什么样的分数他们都不觉得稀奇，但是考试的时候一题不动直接交卷还交得这么坦然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老师愣神的功夫，宣羽收了收桌上的东西，拿着试卷往讲台上一放，出了考场。
职高考试不用几天，一天就能搞定，下午放学前所有科目分数基本就已经都出来了。老姚抱着试卷进教室的时候简直一脸痛心，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哎！”他把试卷往桌上一拍，“你们哪你们，让我说你们什么好啊，我怎么说来着，让你们上点心上点心，这次期中考都好好复习好好考，特别是有意向转对口单招班的同学，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加上这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这才是能否进去的标准，你们期中考试考成这样，是不是都决定放弃了？都想七月份直接进厂了？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了？就想一辈子过三班倒的日子了？……”
老姚霹雳吧啦说了一大堆，讲台拍得啪啪响，下面人愣是低着头看手机的看手机，聊天的聊天，睡觉的睡觉，全然没有一丝“上点心”的意思。
宣羽这一整天状态都不在线，以前老姚苦口婆心说这些的时候，他就和旁边那些人一样，低头刷手机，或趴桌子上睡觉，耳朵自动过滤掉不想听不愿听的，就跟耳朵口装了道隐形门似的，他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现在不对了，他知道，现在很多地方都不对了，他已经做不到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想，做不到过按照既定的轨迹往下走的日子，他已经不可能做到了。
“……我跟你们说啊，你们真的得上点心了，”老姚说，“我看得出，咱们班还是有那么几个不甘平凡的，期中考试过了就过了，七月初的期末考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你们能在期末考试中考出特别优异的成绩，那么期中考的成绩可以忽略不计，直接参加八月底的单招班入班考试，合格就能进，不合格就进厂。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啊，都上点心吧，别轻易放弃了！”
之后老姚把语文试卷发下来讲了讲就让他们放学了。从教室出去的时候刘昊拉了宣羽一把，“你最近怎么回事？”
“嗯？”宣羽看着他。
“一天天跟游魂似的，”刘昊也看着他，“你今天数学交白卷了？以前可没有过，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教室里有人出来，宣羽往旁边走了几步面朝教室背靠在栏杆上，“不想写。”
“这可不像你，”刘昊胳膊肘撑在栏杆上看着他的侧脸，“你以前再怎么样都会把卷子填满。”
“我懒，行吗？”宣羽说。
刘昊转头看着楼下，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羽哥，上次你说你，呃，就是你说，你那个……”
“不喜欢女的？”宣羽看了他一眼，“那么费劲。”
“嗯，”刘昊有些尴尬，“那个……是不是真的？”
“真的，”宣羽点了点头，“我喜欢男的。”
刘昊没想到宣羽回得那么坦然，他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呆呆地看着他。
“怎么？”宣羽看着他一脸痞笑，“爱上我了？”
“滚！”刘昊推了他一下，然后也笑了起来，“靠！”
“小羽毛，”刘昊笑了一会儿，冲他竖了竖大拇指，“牛逼啊你！”
“牛啥逼啊？”宣羽问。
“说不来，”刘昊说，“就觉得你跟我们这群人不同。”
“哪不同？”宣羽说，“性向？”
“不止，”刘昊说，“怎么说呢，你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就觉得你不会一辈子跟我们一起混，你应该会比我们过得精彩。”
宣羽挑了挑眉，“是吗？”
“嗯，”刘昊说，“你绝不会跟我们一样留在钢厂干一辈子，你有你自己的路走。”
“康庄大道？”宣羽笑着说。
“嗯，充满阳光和活力的大道，你一定会走上那种路。”刘昊说着还唱了起来，“哥哥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头……”
刘昊这一嗓子亮出来吓了前面正要经过的俩妹子一跳，妹子们惊恐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宣羽，脸刷地就红了。
“靠，我操你闭嘴吧你！”宣羽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两人笑成一团。
傻乐了一会儿，宣羽的手机震了，拿起一看，是宣琴打来的。
林景鑫今天下午的飞机已经飞美国了宣羽知道，宣琴这时候打电话过来是因为什么，宣羽大概能猜到一点，但又觉得似乎不止那么简单，心里不禁又开始烦躁起来。
“姑姑，”他接起来，“什么事？”
“你下课了吗？”不知道是不是宣羽的心理原因，宣琴的声音听着挺严肃的，“下课了就回来吧，别在外面晃了。”
“嗯。”宣羽回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刘昊看着他，“你姑姑说啥了？”
“没事，”宣羽转身往楼梯口走，“我先回去了。”
“哦。”刘昊在后面回。
宣羽到家的时候家里只有宣琴一个人，没有做饭，也没有做家务或忙碌别的，就那么坐在沙发上，应该是在等他。
见他开门进来，宣琴看了他一眼，没动，也没有任何表情。
“姑姑。”宣羽换了鞋在沙发旁站着。
“今天趁你姑父和薇薇还没回来，我有话要跟你说，”宣琴的声音比她预想的要温和些，“你先坐下吧。”
宣羽在旁边的沙发里坐下，等着宣琴开口。
宣琴没说话，而是弯腰从茶几的下层拿出一个厚本子，这个本子宣羽从来没见过，他确定之前是没在这个茶几里的，那只能是宣琴刚拿出来的。
宣琴把本子翻开，从里面接二连三拿出几张纸，有大有小，有厚有薄，她把纸一张一张在腿上码好，然后把本子合上放到一边，把腿上最上面的一张纸递给宣羽，“这是当年你爸妈出车祸后，三方肇事者联合赔偿的款项，一共是八十八万五千四百块，你看一下，下面有相关司法机构盖的章。”
第84章 出去住吧
宣羽接过这张看上去质量不错的纸扫了几眼，和宣琴说的一样，钱数，盖的章，都没问题。
宣羽并不知道当初父母是怎么走的，那时候他还小，没人跟他说过这些，大点了他也没问过，至于为什么没问，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当然，他也不知道有这份赔偿的存在。
而相比于对这份赔偿的惊讶，更让他疑惑的是，宣琴为什么突然把这个给他看。
“当初你爸妈走了之后，我们就开始打官司要赔偿，”宣琴开口，“官司不好打，前前后后一年多才要来了这些。”
宣琴边说边从腿上拿起剩下的几张小的递给宣羽，“这是当初付给律师的诉讼费单据，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清单，大概四万多块。”
宣羽接过纸，他茫然了，他不知道宣琴到底想说什么，想表达什么。
“这些费用都是从赔偿款里扣的，”宣琴看着他，“你听明白了吗？”
“嗯。”宣羽点了点头。
“一年半前你奶奶家拆迁，”宣琴又说，“她原本的老房子就两间房，没啥面积，想要拿个小户型的，自家还要贴八万块，你奶奶她自己肯定是拿不出来的，但也不能没房住不是，你爸没在了，我就自作主张从赔偿款里把这个钱给你奶奶拿了。”
宣羽一直安静地听着，宣琴继续说:“照理说这个钱该我跟你爸一人一半，但那时候景鑫刚出去念书，虽说是公费，自己花钱的地方也不少，再加上薇薇和你的学费，家里就剩不下什么钱了，我就没拿。”
宣琴顿了顿，又说:“当然，我没出钱，你奶奶那个房子我也是不要的，以后等你奶奶没了，那房子就过户到你名下，这一点姑姑可以跟你保证。”
“嗯。”宣羽应了一声。
宣琴看了他一会儿，从沙发另一侧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扣除我说的这两样，赔偿款还有大概七十六万左右，我一分没动过，密码是你的生日。另外……”
宣琴又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他，是一张存折，“你爸妈走了以后我就把你家以前的老房子卖了，乡下房子卖不了几个钱，这里是当初卖房子的六万块钱，写的你的名，你拿身份证去就能取。”
宣羽愣愣地接过卡和存折，问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您这是什么意思？”
“小羽，”宣琴看着他，“我没办法再看着你。”
宣羽皱了皱眉，宣琴的眼神很复杂，里面似乎包含了很多东西，宣羽看不懂，也听不懂。
“姑姑，”宣羽说，“你有话直说吧。”
“小羽，出去住吧，”宣琴说，“钱你自己拿着，出去住，……你已经成年了，租房也好买房也好，出去住吧。”
“姑姑……”宣羽像是没听清宣琴的话，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这些钱你好好规划，够你在镇上买房买车以后结婚了，或者你不花存着以后做做小生意也行，这些姑姑都不干涉你，”宣琴说得很快，“姑姑就求你一件事儿，出去住吧。”
虽说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听到宣琴的话他还是震惊了，“姑姑，你说什么？”
“出去住。”宣琴又说了一遍，声音很平静。
宣羽觉得有些憋闷，脑袋里嗡嗡响，甚至有些耳鸣，喉咙也有些疼，他张了张嘴，“为什么”三个字还是没有问出口。
还需要问吗？不需要了吧。
宣琴一直对他不错，甚至在他老爸老妈刚出事他刚来到这个家的那会儿，宣琴一度心疼得每天陪着他睡觉，他那时候虽小，还是能分清真心还是假意。
这是他的亲姑姑啊，能让曾经把他当亲儿子养的亲姑姑说出“出去住”三个字，可想而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但是为什么？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
“对不起。”宣羽说。至于对不起什么，他不知道，但是现在他能说的，也只能是对不起。
“不，是姑姑对不起你，”宣琴摇了摇头，“我是你姑姑，但我也是一个妈妈，我很自私，在你和景鑫之间，我选择景鑫。”
宣羽看着她，他想，他已经听得非常明白了。
宣琴弯下腰开始收拾茶几上的杂物，收了两下，她停下了，就那么盯着茶几，她说:“两年前中考，是薇薇对不起你，我替她跟你道歉，你看在姑姑照顾你这么几年的份上，你别放在心上，至于景鑫，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别跟他联系了，让他早点断了念想，我会感谢你的。”
宣羽的手指在裤缝上挠了挠，这是他想抽烟的表现，但是现在不能抽，他弯下腰搓了把脸。
“不用谢啊姑姑，”宣羽呼了口气说，“我没啥要你感谢的，是我带坏了林景鑫。”
“你不用这么说，”宣琴说，“事情我都知道，两年前我就知道了。”
“啊，那么早，”宣羽笑了笑，“姑姑你可真沉得住气。”
“那时候觉得你们年纪小，应该也就是不懂事玩玩儿，”宣琴也笑了笑，“谁想到……小羽啊，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改变……”
“不说了，姑姑，”宣羽突然站起来，“今天别做饭了吧，等姑父和薇薇回来咱们出去吃，我请客。”
宣羽扬了扬手里的银行卡，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有钱了啊。”
晚上还是没有出去吃，宣琴说冰箱里有菜，很快做了几个，快做完的时候林亚军和林薇薇回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晚？”宣琴问林薇薇。
“数学老师讲题来着。”林薇薇背着书包进了房间。
“放了东西先出来吃饭吧，”宣琴边把菜往外端边喊，“都晚了。”
一顿饭吃了些什么宣羽不知道，就感觉自己在不停地吃，大口大口地吃，好像在向宣琴表达着什么。
表达什么？告诉宣琴我还是很爱吃你做的菜，这么多年我几乎已经把你当成我的亲妈所以你让我继续留在这个家吧。
宣羽自己想想都好笑，他想他现在就算跪在地上求她，她也只会说:“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但我没办法再看到你。”
哈哈哈！没办法看到他……自己的亲姑姑，养了他那么多年的亲姑姑说没办法再看到他，就因为他是同性恋，因为他让林景鑫变成了同性恋……
没办法看到他……要赶他走……
哈哈哈！……
宣羽想大笑，想狠狠地笑出声，他用力嚼着嘴里的饭菜，他听不清宣琴他们在谈论什么，他只听得见自己嚼东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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