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书辞手上动作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那也挺好。”
“……是啊。”谢衍之道。
周围不出所料地安静下来,似乎从两人见面开始,总是沉默比较多。
急诊室的灯光穿过门缝,落在灰扑扑的地面上。医院就像个较量生死的战场,稍不留神就会阴阳两隔。
护士轻声交谈的声音时不时从门后传来,谢衍之盯着那束光线看了很久,才轻声问道:“普洱怎么样了?”
“带回家了,我爸妈没有养猫的经验,给它专门请了个保姆。”季书辞道,“蕊蕊很喜欢它,放学回来就要抱着它玩。现在家里除了保姆跟我,它就跟蕊蕊最亲。”
谢衍之手指扣弄地板,试探性地问道:“我能看看它吗?”
季书辞点开普洱的专属相册,把手机给他:“有些是我拍的,有些是我爸妈跟蕊蕊拍的。”
视频从普洱还是只小奶猫的时候就有了,时间一晃两个月,巴掌大的小猫都有一个枕头宽了,长得又白又胖。
季书辞见他看得认真,也不打扰他,静静靠在身后的墙上等医院的天亮。
他眼睛一闭一合,很困,但又睡不安稳。
他本来睡觉就轻,走廊逼仄的空间挤了好多家属,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分钟都没法消停,一点小动静都能在他耳边无限放大。
季书辞本来还想着歇一会儿去冲杯速溶咖啡抗一抗,结果歇着歇着也就真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有人在耳边轻笑了一声,紧接着就被拉到一个温热的柔软物上。前胸的重量徒然一增,像是有什么东西盖了上来。
那上面是他熟悉的味道,他觉得很安心,就没多反抗。直至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身上披的是谢衍之的风衣。
手机上显示时间五点半,张奶奶跟杏子都陆续被医院的提示铃吵醒。季书辞抬眼环视周围,看见谢衍之正带着阳阳从茶水间走来,手上还提了一袋煎饼包子。
他眼下有圈轻淡的乌青,估计是一晚上没睡。
“楼下路边摊的包子,你说不想吃泡面,我就买了点上来。”
谢衍之把袋子放在中间,又拿了几包纸巾分给大家:“我刚刚去问了医生,爷爷那边的情况稳定,但要下午才能探视。”
张奶奶听到医生说稳定,悬着的心这才险险放下,挑了两个包子跟杏子一人一个。
季书辞把衣服给他让他穿上,谢衍之拿了瓶酸奶递过去,说道:“你明天还得上课,一会儿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在就行了。”
季书辞摇了摇头,怕他一个人在这应付不过来:“我等等,等杏子爸爸来了再走。”
谢衍之又劝了几遍,见说不动他也只好同意了。
走廊白天不允许长时间逗留,一帮子人跟大迁徙似的都转去了大堂。乌泱泱地坐在椅子上,各个脸上都看不见笑容。
杏子爸爸是晚上八点的时候赶来的,一来就跪在谢衍之面前给他磕了两个头。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医生的一则噩耗。说是老人家情况突然不好,又被推进抢救室准备进行二次手术。
事情一桩接一桩来的全无预兆,杏子爸爸跟去手术室门口签字,谢衍之忙着安抚一老一小的情绪还不忘让季书辞早点回去休息。
碍于明天要上课,季书辞也没再推脱,走出医院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地往里看,总感觉被一股沉重的压力笼罩着。
结果第二天早上刚睁眼,拿起手机就看到谢衍之凌晨四点发的消息,说杏子爷爷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
学校的教学走不开,杏子的座位也一直没人来。
谢衍之说杏子爷爷的遗体今早拉回家了,季书辞晚上放学后连饭都没吃就马不停蹄就去了杏子家。
家里多了好多人,正堂里停放着一个冷柜跟一口棺材,唱孝词的老人围着冷柜嘴里喃喃一些听不懂的曲调。张奶奶失魂落魄地坐在角落,身前围了好几个亲戚在安慰。
谢衍之在帮忙安排酒席的事,看见季书辞,拉着他走到门外:“你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我来看看,杏子爷爷前几天还给我和陈念送了一篮土豆。”
季书辞视线停在那口冷柜上,那里面躺着他前两天刚接触过的人。
那会儿还拄着拐杖乐呵呵的老人,转眼就躺在冷柜里不省人事,再过几天恐怕就变成墙上的一副相框仅供人怀念了。
他眼前的视线突然一黑,是谢衍之挡住他的眼睛让他转回来:“生死都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早晚都要经历一遍。不是我们送别人,就是别人送我们。”
“那棺材……”季书辞微一停顿,老人是凌晨走的,这还没一天棺材就准备好了吗?
谢衍之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村子里的老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习惯提前给自己打棺材,后院还有一口,是给张奶奶的。”
季书辞长这么大第一次正面接触死亡,一时觉得有些惝恍。看着屋子里来来回回的人,怕是老人家在世时家里都没聚过这么多人。
谢衍之刚来就遇上这事,情绪也有点低落:“你待一会儿就回去吧,这两天家里要摆酒,还要通宵唱孝词,你在这没法休息,你还要上课。”
“杏子爷爷什么时候火化?你提前跟我说一声,我来送送。”季书辞道。
“棺材都在这呢,怎么可能火化。”谢衍之跟经过身边的人打了招呼,又跟他说道,“老人家都希望落叶归根入土为安,付叔的意思是土葬。”
季书辞担忧道:“现在不是不允许土葬吗?”
“那是城里,像这些农村里,稍微打点一下关系就可以。”
季书辞听他这么说就安心了,在屋里又帮了一会儿忙,被谢衍之催着走之前还再三提醒他出殡前一定要通知自己。
自古讲究得都是停尸三日,出殡的时间选在下午,墓地让风水先生看过,定在一处偏僻的半山腰。
景南村的传统,捧牌位的人必须是长孙。阳阳路都走不了太稳,但被周围人浓重的悲伤感染,捧着自己半人高的牌位竟然也规规矩矩地跟在送葬大部队后面。
盖馆入土的流程繁琐,谢衍之跟季书辞毕竟不是亲属,也不好凑上去,便坐在附近的石碓上默默看着。
抽噎的声音回荡在寒冷的冬季里,显得那么沉重。
季书辞回想起这两天杏子家门口摆酒的画面,大堂冷柜里躺的是逝者,而正对面的院子里,男女老少围坐在一桌,吃吃聊聊欢声笑语。
“明明是这么难过的事,大家吃饭的时候却都笑得那么开心。”
谢衍之微微仰头感受迎面而来的凉风,轻声告诉他:“因为活的人快快乐乐,死去的人才能安安心心。”
季书辞思绪万千,看着墓地前的杏子爸爸跪在地上送自己父亲最后一程,嚎啕大哭地责怪自己还没来得及赚大钱尽孝就已经阴阳两隔。
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健在,对生离死别从来没有直观的感念。但现在,他突然就明白了生命真的很脆弱,明日说不定复不了明日,很多事憋在心里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谢衍之。”他喊了一声。
谢衍之回头看他:“怎么了?”
季书辞道:“聊聊吗?有些事如果我不说出去,堵在心里很难受。”
谢衍之愣了一瞬,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
季书辞淡淡望着远处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的树叶,问出了他从第一眼见面就想说出口的问题。
“谢衍之,这么久的时间,你想过我吗?”
第62章 绑架
“我自认为不是很会谈恋爱的人,但我对我跟你之间的感情问心无愧。”
墓地口又响起了一阵敲锣打鼓声,季书辞顺势看了眼,眼神却没聚焦。
“为什么把这个赌约打在我身上?只是因为小时候的事吗?”他艰涩地问道,“为什么要骗我?为了骗我甚至还在我小区买了房,跟我在一起那么久你就没有对我真心喜欢过吗?”
他一连四个问题砸过来,谢衍之别开视线,沉默地看着远处的送葬人群,最后只是避重就轻地轻声应道:“喜欢的……也很想你。”
他的感情传递不出去,压在心里太沉了,经常压得他喘不过气,几乎窒息。
遇见过季书辞的人,怕是死了过忘川都很难忘记。
思念太重的时候他就会看看月亮,看看季书辞送给自己的东西,听听录音机里的那声“小衍”。
季书辞知道他这意思就是不会再说了,眼瞳颤了颤,言谈自若地问道:“想我。这句话是真的吗?不是跟别人的赌局?”
“……不是,是真的。”谢衍之道。
简单几个字在季书辞心里慢慢掀起了点涟漪,但转瞬就趋于平静,只当他是玩上头对自己产生了点微不足道的沉迷,点着头牵强勾了勾嘴角。
“那我还挺荣幸的,成为你游戏人间里为数不多能被你怀念的。”
谢衍之转过头,刚好看到他脸上那抹清淡的笑, 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下意识就说了 一句:“……你是不是,很恨我。”
季书辞摇了摇头:“不至于。”
“你没让我家破人亡,也没毁我前途,更没强迫我或者跟我拳脚相向。”他淡声道,“刚开始那会儿厌恶你,反感过你是真的,但也算不上恨。”
他至始至终都认为,真心爱过的人很难真的恨起来。都说因爱生恨,但即便是这样,这种恨也是爱恨交织的恨,比纯粹的恨更折磨人,不如不恨。
“跟你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
“你知道我的,我不喜欢有始无终,就像算题一定要算出答案,哪怕是错的,也比交白卷好。”季书辞说道,“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答案,这样即使以后我真的还能遇到下一个契合的人,也不会因为跟你之间的不清不楚伤害到人家。”
他语气平静,内心却是字字泣血。他没有哪一瞬间比现在还清楚地认识到,除了谢衍之,他不会再喜欢任何一个人了。
“你之前跟我说,和我上床之前你是处男,是真的吗?”
谢衍之乌黑的瞳孔里反射了落寞的光,他想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他觉得季书辞是在向他告别,对两人那段短暂的感情告别。
可就算他再不想继续,时间也依旧在流逝。
许久后,他才认真说道:“是真的。”
“谢少爷这么爱玩,竟然只有我上当了吗。”季书辞看他时不时吸吸鼻子,脸上神色恹恹,漫不经心地问,“感冒了?”
谢衍之在这边呆了四天,季书辞只见过他两套衣服交替地穿,估计是没想待这么久,结果刚好撞上杏子爷爷去世不得不多留几天。
谢衍之脑袋早上开始就昏昏沉沉的,应该有点低烧,垂下眼帘小声说道:“有一点,不要紧。”
季书辞半闭着眼睛躲开吹来的风:“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杏子爷爷的事解决了……明天就走吧。”
季书辞点点头,又问道:“什么时候出国?”
谢衍之迟钝了片刻,声音很低很轻:“下周。”
季书辞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冒出了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脱口而出:“你不会是得什么绝症了吧?”
谢衍之原先还低着头,闻言一愣,好笑地看着他:“你之前还让我少看点电视剧,你才是该少看的那个。”
季书辞也后知后觉自己刚刚问了个笑话,也不藏着掖着了:“叔叔阿姨也跟你过去吗?”
“没有,他们在这边还有点事。”
“那你一个人可以?”
谢衍之勉强笑道:“可以,我之前也是一个人。”遇见你之前。
季书辞见状也不多问了,刚好丧葬那边的人填好了土,杏子爸爸朝他们招了招手让他们跟着回去。
谢衍之想跟季书辞一块儿过去,但季书辞却摇了摇头,指着身后另一条小路:“我不过去了,学校还有点事没弄完,我从这边直接回去。”
他起身活动了下手脚,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面向谢衍之,像是想最后再看他一眼:“那祝你国外生活一切顺利。”
谢衍之手上抓了个空,握了把掌心的空气,本能地想追上去。但不知想到什么,看着他的背影还是停下了脚步。
“……好,你也要一切顺利。”
杏子爸爸在远处等了他好久,他只是摆摆手让人先走,沉默地站在原地直到季书辞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
谢衍之无意识拢紧了衣服,转身沿着地面的残照慢慢往回走。
他没回学校给他提供的临时住所,而是拿着行李在村外最近的酒店开了间房。
从进屋开始他就没骨头似的倒在床上,冲好的感冒颗粒放在手边一直到凉透了也没喝。眼睛闭一段时间又睁开盯着天花板发呆,就这么硬熬到了第二天一早。
他返程的飞机临近傍晚,白天无所事事地在酒店里扮演不想思考的雕塑。该吃的药都吃了,但许是心情不好影响免疫系统工作效率,等下午量体温的时候温度不减反增。
看了眼时间还够,想着要不要去医院挂个水。结果站在酒店门口朝村子的方向看,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阵不安。
他短暂地怔愣了一下,还是决定去找季书辞当面告个别,也算是全了他最后一点私心,再见他一面。
学校这会儿正是散学的时候,天刚擦黑。
谢衍之在六楼办公室绕了一圈都没看见季书辞的人影,下楼正好碰上陈念,叫住她问道:“陈念,你看到书辞了吗?”
陈念自从上次在杏子家听到他那些感人事迹,早就给他盖了个人帅心善的红章。她一直季老师季老师地叫,忽然听到这句“书辞” ,还稍微反应了一下。
“季老师啊,他下午说要去家访,现在差不多到了吧。”
“去哪里家访?”谢衍之问。
陈念随手在后面指了个方向:“我们这两天要走访班上学生的家庭,有个学生是对面山头的,过去比较远,季老师就说他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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