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杯中的威士忌在黄色灯光的映衬下泛起一道光线,陆弛端起杯来喝了一口,酒精刚一滑入口中,一股烧焦的沥青味儿就直冲鼻腔,他不禁失笑,说:“喜欢重泥煤口味的人不多,姜老板倒是多年不改。”
姜佚明没有说话,他喝惯了这款酒,自然不觉得辛辣呛鼻。他将手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随后出身子,朝吧台内的小伙子示意。那小伙子看起来与姜佚明很熟,看到他招手,立马又倒了杯乐加维林端到他们桌前。
陆弛怔了一下,问:“你喝了多少了?”
姜佚明笑笑,他眼神清明,不似喝醉,只轻轻摇晃着玻璃杯,无名指上那枚泛旧的戒指与玻璃之间发出撞击的轻响。
“叮叮”、“叮叮”。
姜佚明看着杯中焦糖色的威士忌与冰块碰撞,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陆弛,你是个很不错的人。只是我们很少有机会能单独喝一杯。”
陆弛哑然失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想了一会儿说:“姜总,只要你有时间,随时都可以找我。就怕你平时太忙,不敢随便打扰。”
姜佚明的眼神带着三分玩味七分狐疑,他扯了扯嘴角,盯着陆弛的眼睛问道:“真的?晏礼没关系么?”
陆弛一愣,下一秒,他听到姜佚明说,晏礼的精神障碍那么严重,你经常出来和朋友聚会,不会影响到他的状态么?
陆弛的身体一僵,他嘴唇翕动,片刻后又正色道:“姜总,晏礼的情况已经好多了,其实他在外一直控制的很好——”
还没等陆弛把话说完,姜佚明就打断了他,说道:“不不不,陆弛,你不要紧张。今天我们难得单独出来坐坐,我不想跟你谈公事,更不是想质疑晏礼的能力和你们对微瑞的管理。今天你就把我当成一个朋友。今晚咱们之间就是纯粹的,朋友间的聊天。”
陆弛一时摸不清姜佚明的想法,他扯出一个笑意,还未将口中的话语编排好,突然听到姜佚明说:“我还挺想跟你聊聊的。可能是快到我男朋友的生日了吧。”
陆弛顿了一下。姜佚明突然谈到“男朋友”这个话题让他稍稍放松了一些。只是他与姜佚明认识并非一朝一夕了,却从未听姜佚明说起过自己的私事。
在陆弛眼中,姜佚明向来是个迷——他好像既没有过去也没有生活,这些年来,一直穿梭在不同的城市,在寻觅、在追求,却又没有方向。
陆弛喝了口酒,任由强烈的焦炭与烟熏味儿塞满口腔。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执着于这一款酒。
“你从没说起过自己,有男朋友。”陆弛说。
姜佚明阖上眼睛,他仰在沙发上,被烈酒熏烤过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半响过后,姜佚明说:“因为我们已经分开很多年了。我找不到他。”
他缄默了足有半分钟,而后缓慢地说:“十四年了。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子。”
闻言,陆弛张了一下嘴,诸多的疑问堵在喉咙却终是问不出口,就连安慰一时间都不知从何说起。
姜佚明一向是个很温和的人,做事不急不躁、不徐不疾,好像从来不会着急上火,所以,就算是讲述这样的往事他的语气也是淡淡的,仿佛早已接受这十多年漫长而绝望的寻觅。
许久过后,姜佚明睁开眼睛,他看了陆弛一会儿,那眼神中仿佛充满着悲悯与哀伤。不知为何,陆弛看到这样的目光竟莫名有些心虚,他反复搓着自己的指尖,犹豫片刻后说:“也许……”
姜佚明没等陆弛将口中的安慰说完,便自顾自地说:“他没念大学,身体也很差。我能够感受得到,他过得很不好。这些年,他一直过得很不好。”
陆弛嘴唇翕动,不知该说些什么。须臾过后,他又听到姜佚明说:“我跟他之间,就好像有种奇妙的感应。我知道他还活在这个世上,但他活得很糟糕。”说着,姜佚明又将手中的酒饮尽。
“我做梦都想早些找到他。”
这一刹那,陆弛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在今晚以前,姜佚明从未在陆弛面前剖析过自己,陆弛甚至连姜佚明亦是同类都不知。他不明白姜佚明今晚为何突然会跟自己讲这些。
或许是身为少数人群的寂寞使然?又或许是因为姜佚明这些年一直亲眼见证着自己与周晏礼之间的感情。
姜佚明依然看着陆弛,眼神中的悲悯不减,他轻声说:“我很羡慕晏礼。”
陆弛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发堵。这间小小的半封闭包房中,空气沉闷而压抑,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了。陆弛清了一下嗓子,他喝了口威士忌,微微呼出口气来,开玩笑地说:“我有那么好么?”
姜佚明徐徐点头,认真说:“你很好。你很仗义,也很善良。你是一个伟大的恋人。所以我很羡慕晏礼。”
不等陆弛做出反应,姜佚明便盯着陆弛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可我不羡慕你。”
陆弛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姜佚明似乎料到了陆弛会是这个反应,他的言语柔和了几分,问:“陆弛,你有没有想过休息一段时间?”
听到这句话,陆弛突然笑了,他终于弄清了姜佚明的意图,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他知道姜佚明之所以这样问自己,是真心把自己当做了朋友。他对待朋友向来坦诚。
“我们之间有十几年的感情,我不可能离开晏礼的。”
姜佚明也笑了,他看着陆弛,一双眼眸如深不见底的泉水,照出陆弛的身形。他轻声说:“我只是想让你休息一段时间,比如请个长假出去转转,可我从未说过要你离开晏礼。”
陆弛呼吸一滞,一种无形的压力将他笼罩,让他坐立不安。只是,姜佚明并不打算饶过他。
“陆弛,现在你自己也觉得与晏礼在一起是一件很疲惫的事情,不是么?”
这股压力顿时收紧,让陆弛动弹不得,最后竟化作一双兽爪,扼住了他的脖颈。霎时间,陆弛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姜佚明的叹息淹没在了酒吧中央流淌出的音乐之中。他看着陆弛,问:“你有没有想过去看一下医生?”
陆弛此时精神极度紧绷,乍一听到姜佚明的声音,似乎被吓了一跳,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姜佚明知道他状态不好,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他说:“我也学过医。在医学界有个共识,常年照顾病人的人,往往更容易得抑郁症。”
“陆弛,你这一年很不对劲。你有没有想过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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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陆弛也很喜欢云漫乐队
许多答案昭然若揭,甚至一早就有了端倪,只是这么久以来,陆弛根本没有勇气面对怀疑的种子。
一直以来,他都扮演着周晏礼的拯救者。周晏礼既是不可多得的天才,也是患有严重精神障碍的病人,他要包容,要容忍,要接住周晏礼所有的情绪,要让周晏礼尽可能的舒心放松。
这一切他做了那么多年,明明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不知道如果自己也成了病人,那么周晏礼该怎么办。
他更加想不明白,他明明是爱周晏礼的,他明明都是心甘情愿。他怎么能因此而抑郁呢?他不该如此的。
伴随着酒吧中平静的乐声与人们的低声絮语,陆弛几乎是从这间酒吧中落荒而逃。
姜佚明的话让他无法回应,只能维持着难堪的缄默,任由身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他无法承认自己的问题,更知不该以谎言回馈姜佚明的关切。最后只摇了一下头,道了声抱歉,自己想一个人静静。
姜佚明眼中尽是不忍,他轻声叹息,说了声好。
这晚,姜佚明并未随陆弛一同离开,反而在陆弛离开的时候再次示意吧台中的少年,为他为自己重新倒了杯乐加维林。
他真的很喜欢这款酒,也是真的很想念那个人。
走出酒吧的刹那,陆弛长长舒了口气。他喝了酒,自然开不了车,等代驾的空挡,他蹲在马路牙子上,难得的掏出根烟来,却下意识地没有点燃,直接叼在了嘴中。
车流如瀑,人影绰绰。这附近大大小小的酒吧足有几十家,整条街上穿梭着形形色色的人们,年轻、年迈,潮流或普通,大家操着不同的方言,流着不同的发型,甚至生着不同的肤色。
陆弛好像在观察着周遭,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单纯的放空,直到有人冲他吹口哨,他才突然回过神来,拿出口中的香烟,哑然失笑。
他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而后缓缓将烟雾吐出。这一刻,他心中只剩了一个想法,原来习惯竟是这么的可怕。
周晏礼不喜欢他抽烟,他便抽得越来越少,大多时候只是放进嘴里,却很少点燃,哪怕周晏礼外出不在,他也一时未打破这个习惯。
周晏礼吃不了路边的早点,他便多年再未吃过,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他已经不爱吃那些油油腻腻的玩意儿了。
也不知是因为那杯威士忌的焦煤味太过刺鼻辛辣,亦或是刚刚吹过冷风,回到家后,陆弛觉得头疼的厉害。
左右周晏礼不在,他打开灯,在玄关处脱掉鞋子,赤着脚走进客厅,没有洗漱也没有换衣服,径直倒在了沙发上。
他的视线模糊而迷离,用了足有半分钟才聚焦,而后他久久地打量着自己的家:整间屋子光秃秃的,干净而规整,像没有特色的快捷酒店,既没有半分的人气,又冰冷得厉害。
陆弛陡然打了个寒噤。时至今日,他都无法理解周晏礼的许多情绪与心思。或许人与人之间本就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只是因为他对周晏礼有感情,所以愿意尝试着理解周晏礼,或者说,他愿意假装理解周晏礼。
陆弛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地接了杯水,加了几块冰块儿,冰块儿掉进水杯的刹那,激起一阵水花。水珠飞溅到他的身上、地上,只是他没急着拭去水迹,又拿着水杯摇晃着回到了客厅。
用过的水杯被随手放在桌上,他闭上眼睛,听着窗外风声呼啸。
秋天已至。他还未曾看到生活的果实,却已感受到了彻骨的肃杀与冰冷。
半响过后,陆弛突然睁开眼睛。他穿上拖鞋,从橱子中取了块新抹布,拭去地上的水迹,以免留下水渍。他将杯中水饮尽,而后将水杯细细擦洗,最后收进了柜子中。
等到做完这一切,陆弛又忽然觉得自己好生可笑,竟真的弯腰笑了起来。
真是奇怪,他明明没喝多少酒。那杯威士忌本不该让他如此混沌。
等到笑够了、笑累了,才发现自己并非可笑,而是可悲。王云亮的愤怒、乔静姝的惋惜、姜佚明的劝说,桩桩件件、历历在目。
他们统统都没有错。琴岛小饭馆中的争执不是空穴来风,今夜酒吧中的循循善诱更不是凭空捏造。他们都发现了陆弛的问题,甚至连陆弛自己也早已有了怀疑。只是他不愿面对、不愿承认罢了。
悬挂在客厅的钟表,时针指向数字十二。陆弛缩在沙发上,拨打着周晏礼的电话。
他一向燃烧自己,将能量给予周晏礼。唯独今天,他好想听一听周晏礼的声音,他好想感受一下周晏礼的温度。
“嘟——”
“嘟——”
……
手机中传来一声接连一声的忙音,或许周晏礼是在忙吧。
陆弛没再拨打他的电话,却也没心思做别的事情,只是端着手机发呆。
莫约半小时后,周晏礼终于拨了回来。电话那头很嘈杂,但杂乱中仍旧可以听出一道流畅的乐声。那段旋律陆弛再熟悉不过,是漫云乐队的歌,他最喜欢的那首。
周晏礼解释说自己正在KTV里陪长源医院的几个院领导,所以没听到陆弛的电话。
电话中,周晏礼的声音时断时续,几乎被吵闹的人声与那流畅悦耳的歌声掩盖。他似乎还说了许多,诸如问陆弛今晚与姜总的酒局怎么样,又或许是让他早些睡,但陆弛都已经听不清了。
他心里很空,脑中也是。
直到电话对面的周晏礼不再言语,直到那一道响亮的歌声终于停息,陆弛才从长久的放空中回过神来。
他嘴唇翕动,刚想开口问周晏礼在KTV中会不会不舒服,却听到电话对面传来了一阵富有磁性的声音——
“晏礼,怎么站在这儿啊?”
陆弛的心脏一紧,他几乎是刹那间就分辨出了,这是那段歌声的主人——于叶。
周晏礼显然也一怔,他连忙说:“没什么,跟家里打个电话。”
一语毕,周晏礼压低了声音跟电话中的陆弛说:“我先进去了,你快休息吧。”
挂断电话后,周晏礼随于叶回到包房内。
因为精神障碍,他不太能接受嘈杂的环境,但经商多年,再多的毛病也不得不克服,再难受也得咬牙忍着。
今晚,周晏礼与于叶陪着与长源医院的领导们吃过饭后,几位领导仍觉不尽兴,好在于叶提前有所准备,投其所好又将原班人马招呼进了KTV,算是开了二场。
虽有于叶在旁一同周旋,但周晏礼仍要拿出总裁的态度,一整晚精神都高度集中,不知说了多少的违心话,又往肚子里灌了多少的酒。
等到来了KTV,杂乱的环境、刺眼的灯光,穿透耳膜的音乐,更让周晏礼头疼欲裂,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再多的难以忍受也只能强颜欢笑。
若单单是捧场,周晏礼还能勉强应付,怕就怕在这些领导们自己玩儿累了,起着哄让周晏礼来唱一首,好在于叶及时解围,接过了话筒,一首云漫乐队的成名曲唱得漂亮极了。
于叶一曲唱罢,那些个领导们又恢复了精神,自然没人再想起周晏礼来。
等到于叶唱完歌,将包房外打电话的周晏礼带回房间后,包房中正乱成一团:喝酒的,划拳的,唱歌的,大叫的,简直比菜市场还要吵。
周晏礼深吸一口气,寻了个角落坐下,于叶也顺势坐在他身边。
于叶见周晏礼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觉有趣,于是问道:“怎么,我刚刚的歌唱的不好听?”
周晏礼一愣,摇了摇头。
于叶“噗嗤”一笑,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又挑眉问道:“你以前听过么?这是我最喜欢的歌。”
突然间,周晏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听过。陆弛也很喜欢云漫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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