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回国,他正是盯上了一家在A国上市的华国公司,怀疑对方虚构了盈利增长率,股价虚高。
这家公司名叫艾拉骨瓷,创建至今已经有三十年了。
艾拉骨瓷创立之初便获得过不少国内外奖项与专利,现在发展得更是蒸蒸日上,已经出口到了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与若干高档酒店、高档百货公司达成合作,还成为了一些国际宴会的餐具设计与制作品牌,毫无疑问是现在国内外最有价值与影响力骨瓷品牌之一。
裴见微偏好投资性做空,盯上这家公司倒是也有其理论依据,他确实经过了严格的证券分析,并深入行业内部仔细调查了解,看似十分严谨地得出了艾拉骨瓷不符合市场预期的结论。
他这些年无往不利惯了,对未来的预测总是过于乐观,凭借投资明星所带来的光环效应,裴见微无论说什么都能一呼百应,他自以为摸透了市场,猜透了人心,把一切都牢牢地掌控在了手中,殊不知,形势随时都可能急转而下。
微观来看,裴见微或许确实是对的,艾拉瓷器的股价确实被过分高估,但也远远没到值得做空的地步。
况且,市场大多数时间都是不理性的,就算裴见微想拨乱反正,市场不理性的时间也极有可能比裴见微能坚持的时间要久得多。
池绪的作用,自然就是让这种极有可能变成既定的事实。
更何况,裴见微刚愎自用,胆大妄为,从来不懂也不屑于懂得杠杆的危险性与及时止损的必要性,这势必会让他摔得更惨,并且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倾家荡产,血本无归,资产一夜之间从正转负。
一念地狱。
·
裴骄最近住在市中心的一家高档酒店里,计划在国内再待一个周,于一个周后的星期六返回A国。
时隔五年重回国内,回到自己出生与长大的故乡,裴骄却并不感到亲切怀念,反而心情低落沉闷,内心总萦绕着一股强烈焦躁与不安。
已经入夜了,窗外华灯璀璨,流光溢彩,窗内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寂静空洞。
裴骄锁好了房门,又拉紧了窗帘,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卧室内侧的一个小角落里。他整个人面目扭曲,涕泗横流,心跳快得仿佛要蹦出胸膛,骨头缝里都泛着连绵不绝的疼痛与痒意,痛苦到恨不得失去意识,却怎么都没办法晕过去。
紧紧握在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裴骄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微弱的讯号,他笨拙地点开手机,努力辨认清楚短信上写的字,终于被近在眼前的希望唤醒起了意识与对肢体的支配能力,连滚带爬地打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一个黑衣男人,裴骄宛如见到救世主一般握紧了他的胳膊,小声地哀求着:“给我、给我……求你、给我!”
那黑衣男子从容进屋,也不管裴骄如今这幅癞皮狗般丑陋低贱的模样,淡淡开口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小少爷。”
裴骄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反应总是迟钝缓慢,黑衣男子重复了很多遍后,他才理解了意思,跑去拿钱了。
几乎拿出来了为这次回国换的所有现金,又赔上了一块名表,黑衣男子才勉强满意,施恩般地丢下一袋白色粉末。
临走之前,也不管裴骄能不能听得到,黑衣男子冷冷地留下了一句“下次可就不是这个价了”,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六七个小时后,直至东方既白,裴骄才从虚幻中清醒,疲倦而又颓丧地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将房间清理好,裴骄这才让前台送上来了早饭。
喝了口热牛奶后,裴骄这才有种重回人间的真实感。
他一边吃着早饭,一边遥遥地看了一眼摆在床头的小提琴。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裴骄放下手中的刀叉,直直地朝着小提琴走去。
他似乎极为畏惧,一双手颤抖地摸向小提琴。
不同于昨天回来后僵硬的肌肉与混沌的大脑,今天的裴骄倒是十分顺利地拿起了小提琴,并且熟练地拉了一首难度极高的练习曲。
练了一个小时琴后,裴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早在七岁那年的裴谨修生日宴后,裴骄就表现出了十分严重的应激障碍。
那之后每次拿起小提琴时,他脑海里总不自觉地回忆起裴谨修在阳台上跟他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如同谶言般可怖凄惨的未来,裴骄越努力地想忽略,越拼命地去练习小提琴,最终效果却总是适得其反。
他在小提琴上的天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步地流失着。尽管那时他还年幼,但裴骄已能敏锐地感觉到老师眼中流露出来的失望与不满,还有隐藏在温和话语下冰冷无情的审视与批判。
某一天,他的老师突然叫住了裴骄,委婉地暗示他,以他目前这种学习与练习的进度和表现,他势必无缘洛津音乐学院附中。
裴骄仿佛被人宣判了死刑一般,一瞬间如坠地狱。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是心理出了问题,执拗地想通过时间的累积达成熟练的肌肉记忆,压力暴增之下,裴骄很快就崩溃了,只要一碰到琴就会恶心想吐。演变到后来,他只要看到琴就会浑身僵硬,颤栗不安。
出于某种不愿被人看轻的自尊心,裴骄并没有告诉裴见微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变化,他只说是自己不想拉小提琴了,想换个别的乐器玩玩。
裴见微溺爱儿子,当然一切随裴骄的心意。
转折发生在他们因朱家的事而选择出国后。
身处异国他乡,周围环绕着陌生的语言、景色与人群,裴骄难免孤独不安,水土不服。他唯一熟悉的亲人还不在身边整日奔波忙碌在工作上。
一来二去,当时才十二岁的裴骄顺理成章地走进了一条歧路,他开始吸毒了。
在这条充满诱惑的路上,他终于间歇性地战胜了深埋在内心深处的对小提琴的恐惧,更战胜了对裴谨修的恐惧,重拾起了自己遗失的天赋与灵气。
但与魔鬼做交易,总要付出比预想中的还要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摸索着小提琴的侧板,裴骄深吸了口气,心想:距离回到A国,只有一个周了。
第104章
早在裴见微回国之前, 他的团队就已经在国内考察了近三个月了。
裴见微的团队里总有六名分析师,在艾拉瓷器的项目上就聚集了其中三位。
经过数次分析讨论会议,回国后的第三天, 裴见微决定在股价53A元的时候做空艾拉骨瓷。
为了更好地达成目的,裴见微及其团队在网上发布了内容详尽的分析报告书。报告书质疑艾拉骨瓷的实际财务情况,认为艾拉骨瓷的实际增长率比它公布的相差了足足六倍。
当天开盘后,如裴见微所愿, 艾拉骨瓷的股价一路从53跌到了42A元。
形式一片大好。
裴见微也愈加胆大和疯狂,他使用了比原定计划更高的杠杆, 照旧每天在国内外社交平台上散播艾拉的利空消息,等待着艾拉的股价一点点地降到接近他心底的那个预估值。
两天后, 尽管艾拉紧急出示了公告, 但并没能挽回投资者危楼一般崩塌的信任, 艾拉瓷器还是一跌再跌, 甚至跌破了30A元。
朋友、顾客、投资伙伴……这些天里连续不断地有人给裴见微发消息打电话, 或真心或假意地恭贺着他所取得的成绩,夸张地称赞着他又一次地创造了奇迹。
裴见微并不谦逊,对一切阿谀逢迎与过誉到接近于捧杀的褒奖都照单全收。
他并非不清楚那些人的言过其实, 心口不一, 甚至是别有用心。只不过裴见微更自信于自己的能力。他相信自己永远都能保持清醒, 不会被外界或褒或贬的评价而影响理性思维,左右对时局的判断。
股价跌到22A元时, 已有一部分人劝裴见微见好就收,这些人里除了公司内部的分析师,还有几个把钱交给裴见微管理的富豪。
裴见微却置若罔闻, 他为人固执,执拗地认为艾拉骨瓷的股票还远远没跌到它的真实水平。
这是他一贯奉行的, 从未出过差错的投资策略,更何况裴见微还有个压轴的杀手锏没用出来。他自认为已经看到了这条路光明而又璀璨的终点,当然不可能因为那么一两个人的只言片语就半途而废。
分析师受雇于裴见微,自然不会太激烈地跟他唱着反调。
看在裴见微前五年带来的惊人的投资回报比上,他的那几位富豪顾客最终也退让了。顾客屈服于专业人士的威压,屈服于自己膨胀的欲望与无止境的贪婪,心存侥幸地选择支持裴见微的方案。
仅仅三天后,此刻还在恭维奉承裴见微的富豪顾客便态度骤变,甚至枉顾与裴见微多年的情谊,急言令色地要求撤出资金。
裴见微这一生鲜少后悔什么,但此后的一个周里,他每时每刻都处在悔恨交加的情绪里,恨不得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改变那个愚蠢而又傲慢的决定。
他无数次梦到一个周前傲慢张扬的自己,在梦中,他好似灵魂出窍一般围在梦中的那个自己的耳边疯狂呐喊,无数次梦到改变结局,醒来时却都是空欢喜一场。
覆水难收,为时已晚,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困在四面夹击的陷阱里,追悔莫及。
彼时艾拉骨瓷连跌三天,终于迎来了周末,股市休市。
为防意外,裴见微在这个时候让人将他早就准备好的利空消息发布在了互联网上。
那是裴见微最后的杀手锏,一则关于艾拉骨瓷创始人、现任董事长兼最大股东艾拉罹患渐冻症的消息报道。
发现艾拉患病并不是个偶然,而是裴见微惯常做空的手段之一。早在他决定做空艾拉骨瓷时便雇人跟踪起了艾拉,恰巧看到对方频繁地出入医院。
只要裴见微找准目标,他总会想方设法地挖掘出公司实际控制人不利于企业发展的特点。无论消息真实与否,他都会借此大做文章,利用人们普遍存在的风险规避性、投机性、恐慌情绪来满足自己获利的需求。
他不仅让人着重强调了艾拉的病从发现到进展十分迅速,恐怕只剩下不到两年的寿命,还虚构出了艾拉丈夫意欲抛弃病妻抢夺财产等婚变传闻。
这个计划歹毒而又残忍,冷血自私到了极点,不择手段地置人于死地。
其行可鄙,其心可诛,其人可灭。
消息发出去后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裴见微预计等周一再开市时,艾拉的股票还要再跌个20%。
谁承想,变故来得十分突然。
周日傍晚,祯河正式宣布并购艾拉骨瓷。
几乎是一夜之间,局势就彻底逆转。周一刚一开盘,艾拉骨瓷的股价就反超裴见微做空之时,竟然达到了每股54A元的高价!
被当今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奢侈品集团并购,所有人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理所应当的,艾拉骨瓷的股价也水涨船高,再没人关心裴见微处心积虑发的那些利空消息。
除此之外,艾拉骨瓷的董事长艾拉也发布了辟谣声明,称她没有得渐冻症,身体一切健康,婚姻也不存在任何变故,一定会追究那些在背后捏造谎言蓄意造谣的人的法律责任。
电话纷沓而至,如同午夜凶铃一般昼夜不停,几乎快打爆了裴见微的手机。
来电的人不是借给裴见微股票的个人或者机构,就是裴见微的客户们。前者要求裴见微归还股票,后者要求撤资,而这两个要求裴见微一个都办不到。
这些债主都不是好惹的货色,言辞狠厉而又极具威胁之意,如果裴见微还不上钱,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更恐怖的未来。
如坠地狱般,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恶魔掐住了他的脖颈,缓慢却也坚定地收紧着力度。
裴见微身体无比僵硬,脸色惨白一片,每呼吸一口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恐惧得浑身颤抖。
他完蛋了。
裴骄最终还是没能在他原定的那天成功出国,他被裴见微给拦住了。
看着笼罩在裴见微身上挥之不去的恐慌与惊惧,裴骄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显而易见,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发生了。
那天看到突然回酒店的裴见微,裴骄委实吓了一大跳。
从小到大,裴骄眼里的父亲从来都是自信张扬的天之骄子,他从没在裴见微身上见过如此慌乱无措,惶惶不安的表情,仿佛天要塌了一般,一副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绝望感。
裴见微将几部手机通通关机,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裴骄给他送的饭他也不吃,只叫裴骄再多买点烟酒来。
趁着送烟送酒的空档,裴骄打量着已经在房间里窝了一天一夜的父亲,裴见微再也没了曾几何时的意气奋发,颓唐萎靡,憔悴不堪,坐在一堆烟蒂和酒瓶里,身边还有呕吐后又干涸的秽物,气味腐败刺鼻。
怔怔地看着正在阴暗角落里腐烂发臭的裴见微,裴骄感觉自己的末日似乎也到了。
如此过了三天。
第四天一大清早,裴见微虽然还是浑身酒气,但总算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不少。
他轻轻地把好不容易陷入睡梦中的裴骄叫醒,眼中含泪地摩挲着裴骄脸颊,声音无比沙哑道:“骄骄,爸爸对不起你。”
鼻尖一酸,裴骄眼眶迅速湿润。他盯着裴见微,凄惶地、哽咽着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爸爸,我还能学小提琴吗?”
瞳孔蓦地放大,仿佛一柄利剑刺中心脏,裴见微慌乱地垂下视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仿佛侵蚀空气般死寂的沉默。
裴骄的心一点点地下沉,啜泣很快就变成了嚎啕大哭。泪珠砸在裴见微手背,像滚烫的岩浆,带来仿若灼伤般连绵不绝的痛感。
怔了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裴见微眼神一凛,他嘴角缓慢勾起,是一个极尽歹毒与邪恶的笑:“骄骄,跟爸爸去找你二叔。”
如果有的选,裴骄当然不想去,但他同时也知道,如果有的选,裴见微比他更不想去。
事到如今,他们没得选。
·
洛津西山区。
下午六点,正值下班时间。裴家的车上除了裴见深和裴谨修,还有同样刚下班的池绪。
大概两年前,祯河出于业务极具增多的需求,急需扩建办公楼,最终在西山区比邻慎明集团园区的隔壁建造了属于祯河的园区。自那以后,裴谨修和池绪上下班也变得极其方便,可以同来同走。
司机小李正在开着车,正当他准备驶出园区时,不远处,车辆一旁的绿化带里突然冲出了两个人,张开了双臂,一副要拦住车的样子。
车道狭窄,避不开来,小李吓了一跳,猛踩刹车,这才让车辆堪堪在这两人面前停住,没撞上人。
受到惊吓的小李条件反射地骂道:“我去,神经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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