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太妃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挂上脸,只听永康宫外一阵喧闹,并着沉重的盔甲磕碰声,小宫女娇嫩嫩地哭喊响了起来。
彩银脸色顿时一黑,她立刻将扇子抽在手里,道,“娘娘不必担忧,奴才这就出去看看,是谁敢在永康宫闹事,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兵甲磕碰声愈加接近,铁甲护臂的手里,纷纷提着雪亮长刀。
一道声音笑着,听起来稍微有些虚弱,却是极为耳熟,甚至有一段时间成为了彩银的梦魇,
“熊心豹子胆?朕不爱吃啊。”
兵士围着永康宫主殿,让出路,姬洵身后跟着面色沉肃的萧崇江。
“彩银,朕给你的禁闭怎么做玩笑话一样,除了朕,你永康宫上下竟无一人当回事了?”
彩银傻了眼,万万没想到在避暑行宫养伤的芳岁帝能出现在她眼前——探子来报时,分明说芳岁帝不良于行,甚至无法站稳身躯!
她慌了神,却也知道此时此刻绝不能连累了万太妃,她立刻跪在地上,哀哀哭求,“是奴才的错,奴才今日为太妃娘娘奉佛香,忧心其余人做不好,便自作主张前来送香了!”
“还望陛下明查,奴才并非有意抗旨!”
姬洵脸色有些白,他病没好利索,只是今日这出戏他委实不想缺席,来凑热闹了。
“母妃,果真如此吗?”
万太妃青丝飘飘垂落,她侧伏在地,仰头望着姬洵,泪盈盈地滚下来,“皇儿……你带兵,难不成是,是要擒本宫吗?”
她哭得伤心欲绝,心底却清楚,今日这阵仗多半是雷声大雨点小,姬洵不会动她,也不会动彩银。
芳岁帝心软,是打根子生出来的柔软心肠,而彩银是看着他长大的女官,他便是罚得狠厉,也绝不会要了性命。
估计如前次发生的一般无二,只是她求情,芳岁便放过彩银。许是这孩子心底孤苦,在想办法得到关注。
万太妃哭得柔柔弱弱,“皇儿,你若对母妃有什么不满,或有任何怀疑,只管查便是,这样兴师动众,前朝你如何交代……”
万太妃的话戛然而止。
她清冷的美目正落着泪,却见到了远超出她想象的一幕。
芳岁帝姬洵,在拔剑。
“有个趣事,母妃宫里寄出了一封信,信上东西有多荒唐朕不多说,可它有一点,污萧崇江谋反,这是死罪。”
姬洵抽出萧崇江腰间的长剑,他拿起来嫌沉手,便拎在地上拖行,划过一道白线,剑身提起,他把剑搭在彩银的脖颈上,
“幕后指使之人是谁,你实话讲来,不然今日萧将军这剑便从你的前胸穿到后背……慌什么?彩银,朕让你得证忠心啊。”
满室繁华的陈设,金银翡翠雕饰的高墙,匍匐在地一众不敢言语的宫女侍从,这一切的正中间,是彩银和万太妃。
彩银不只是永康宫里用起来最得心应手的女官,也是万太妃入宫后便一直陪侍在身边的自己人。
万太妃和彩银是情同姐妹之情谊,她能接受得了永康宫任何一个宫奴被处死,甚至自己处理无数,也没关系,但她唯独受不了彩银出事。
芳岁的剑因他拿不稳,颤颤巍巍地搭在彩银的脖颈上,已经磨出了伤口。
血线一连,不止彩银惶恐不安,连万太妃也拿不准姬洵今日的想法了。
万太妃跪在地上,她这回是真有了求情的意味,“陛下若当真要为此事处置彩银,便将本宫一道处置好了,皇儿,一切都是母妃的错,是我管教不严,让他们胡闹了。”
姬洵:“哦?母妃又错在哪里。”
万太妃哭着低下头,她攥着宫裙,“母妃不该,多管闲事,为皇儿安危着想,茶饭不思,以至于宫奴为此去信,亦不该为皇儿缝贴身的祈福荷包,不该为皇儿烧香九日,请长命符……”
“太妃娘娘,您不要这样,都是奴婢没有做好,叫陛下心生误会!”彩银不敢轻举妄动,但她看万太妃的口径,便知如何哭喊,“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
啪,啪。
姬洵提着剑柄轻轻地鼓掌。
“这出戏感人肺腑,足够动人心,但朕看腻了。”
“萧崇江,过来,轮到你了。”
萧崇江如巍然巨兽,二话不说走到姬洵身边,他俯低了身,凑耳过去,只听他的陛下说了一个字: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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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杀?
杀!
轻飘飘一个杀字,如同击破了冰面的巨石,坠进了永康宫所有人的耳朵里,砸出了众人心底的惊涛骇浪。
说出这个字的人是天子,自有生杀予夺的权利,他可以浑然不在意,但听到的人却像是遇到了判官夺人性命的笔。
笔痕划过,血红一道批下来,点出了他们的死期。
永康宫内铁甲齐动,如冷铁铸就的庞然大物在缓慢挪动,铿铿锵锵的铠甲摩擦声,向寝殿中央逼近,刀身的一侧映照出彩银惊恐万分的脸庞。
要怎么杀?
陛下莫不是想要血洗永康宫?
陛下,陛下不会舍得,陛下肯定不会这样对她们!
再说太妃娘娘身份尊贵,陛下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甚至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取她们性命?
人言可畏,但凡陛下不想日后受人诟病,传到宫外引起诸位大臣的不满,那今日他便杀不了!
想是如此想,但彩银却总觉得今日陛下看她的眼神,与看死人无异。
天子居高临下,笑意轻轻,视线流转刀锋便是一颤。
彩银惊惧地仰起头,芳岁帝的腕子使不上力,执剑的手不稳,她怕一个不小心当真刀剑无眼,被割伤了脖子——
那可是一命呜呼,再也活不成了!
彩银打从心底里发憷,若陛下当真要她的命,怕是除了太妃娘娘,没人能保得住她,她再如何威风,也不过是仰仗了主子厉害的奴才。
想到这里,彩银惊慌地望向万太妃,却见太妃娘娘也不如之前冷静,脸色有些难看。
这一刻,彩银突然从骨子里冒出一股渗人的凉意,她察觉到了。
芳岁帝要杀太妃娘娘!
万太妃怔愣着抬起头,她伏在地上,看她熟悉的那个身影,那个她自九岁孩童之时看守到如今的芳岁帝。
“……皇儿?”她轻声道。
姬洵微微含笑,偏头回应,“母妃?”
“皇儿……”万太妃不再落泪了,她微微一笑,“便因为我担忧你,便要母妃以死相抵吗?”
姬洵看着她,不说话,也是笑着摇摇头。
接过姬洵手中拿不稳的长刀,萧崇江每一步都走极稳,他周身杀气委实惊人,那是尸山血海堆积出来的凶悍,彩银吓得不住后退,几乎是有些疯癫了。“别,别过来,我没做错,奴才没错,陛下不能杀我,陛下饶命!”
万太妃终于维持不住那股柔弱可怜的假象,她怒道:“芳岁,让萧崇江住手!”
姬洵反问,“若朕不听,母妃打算如何?”
万太妃站起来扑到彩银面前,她张开双臂,试图用身体阻拦萧崇江,“皇儿,你受恩于太师,是他教你如何为帝,你今日动了彩银,我便去信与兄长,你舍得他年迈至此,还要为京中诸事担忧吗?!”
“你拿此事做威胁,真正不在意的人是你,母妃。”姬洵扯着唇角笑起来,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角落里,“动手吧。”
彩银吓得闭紧了眼,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呃啊!”
轻风吹起一地残花,牡丹花枝垂地,粉瓣折损了颜色,两滴鲜血从花瓣上滚落洇湿了土地。
两名试图偷偷跑出去给摄政王传信的宫奴,被率先斩杀于庭前,脑袋如熟透了的瓜果滚在地上,湿淋淋的血浇了一层。
那两人断气时就在万太妃的眼前。
脑袋飞出去时,万太妃鼻腔里都是骇人的血腥味儿。
她分明也处理过不少人的生死,可这一刻,她却感到无边的恐惧与绝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芳岁何时变得这样狠心?
是他在宫宴受伤时?是他自刎时?还是……
更早之前,她因妒忌皇后那个没权没势的人享尽了福气,在皇后与先帝死后,她有意劝说万太师,让姬洵寄养在她膝下开始?
万太妃浑身发软,她用不上丝毫力气,呆呆地坐在原地。
姬洵走过去,将手按在萧崇江的手背上,他说,“太凶了,温柔些。”
“母妃,”姬洵扶起万太妃的身体,将她抱在怀中,感受到女人的颤抖越来越厉害,他静静地看着永康宫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这都是他昔日对万太妃的呵护与看重。
姬洵右手扶着萧崇江持刀的手,他既温柔又怜悯,刀身缓缓地向前递送,他扣紧了万太妃的后背,温热的鲜血汹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
姬洵将唇瓣凑近,在万太妃的耳边低声说,
“我饿得恨不得生啃自己的时候……就在想,您和彩银在幼时给我做的酸枣糕,真的很好吃。”
“我是个软弱的胆小鬼,”姬洵一边抽离刀身,一边事不关己的点评,他甚至还在笑,“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留您到现在了。”
万太妃倒在地上,身体微微抽搐,她在血泊中望向天子,只见无比陌生的芳岁帝站起身,捻了捻指尖的血,温柔地看着她,
“母妃,好好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不似从前了。”
“朕发觉了,死不能解脱,活着才是受罪,这世间尚有无数罪,在等着您呢。”
万太妃捂着伤口,昏昏欲睡,来不及想明白姬洵的话里藏着什么含义,她便浑身发冷,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永康宫陷入寂静。
谁也没有想到,芳岁帝当真会亲手杀了万太妃。
萧崇江命手下处理了彩银,他走到姬洵面前,单膝跪地,卷起衣袍,耐心地擦拭姬洵手上的血。
姬洵弹了弹手指,有点不是很耐烦,“擦不干净的。”
“是血太脏,和陛下无关。”萧崇江不听,帮他擦着手,细致到指缝都没放过。
“温城壁到了吗?”姬洵问。
一旁的侍卫躬身回答,“回陛下,尚未。”
“若到了,便将太妃交给他。”姬洵抬起手,点着萧崇江的耳朵,在他耳骨上滑来滑去,捉弄小鱼儿一样,“保了命,送去哪里,萧将军说了算,朕不大熟悉外面什么地方。”
“陛下心善,”萧崇江不敢当众攥着姬洵的掌心吻,便贴在脸上蹭了蹭,“留她一命。”
“不,”姬洵摇头,他语气很平静,“她在万氏受人疼宠,进了宫也不曾吃过亏,但天下之大,人心之恶,远不止宫里这一尺三寸天。”
“她活着,远比死了要可怜。”
抽回手,姬洵解开了衣襟,他抻直了袖,将染血的外衣脱下来,递给一旁的银甲护卫,“送到摄政王府上吧。”
“告诉万疏影,这是朕的母妃,万辛柔病死在永康宫前呕出来的血,他若有疑虑,便来问朕。”
万疏影势必会闹得很难看,而这也是姬洵所期望的,他要疯魔,要失衡,唯独不要活。
永康宫的一众宫仆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今日发生的事情,任何一件都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姬洵走到那四名服侍万太妃的贴身宫女身前,他问:“太妃和永康宫女官彩银,构陷萧将军谋反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几名小宫女伏在地上,互相看了看,不敢将事实说出来,紧张地开口,“奴,奴等不知。”
姬洵点头,笑道,“说谎。”
“永康宫自今日起,便封了吧。”
“至于‘万太妃’,无需厚葬,并入慧娴贵妃的偏陵,堇国上下不必吊丧。”
*
国师府。
白衣侍从立在静室陪侍师祖炼丹,温城壁炼丹时不喜杂音,所以所有人都似锯嘴葫芦,低着眼一声不发,静到纸页摩擦的声音都分外明显。
门外,一位小道童步履轻缓走到内室,低声禀告道,
“师祖,正门侍从那儿递上加急书信一封,您看是否需要现在过目?”
小道童袖里挽着拂尘,规规矩矩地行礼,走到温城壁旁边,躬身递上一页瞧起来平平无奇的淡黄色信纸。
他不敢催促,国师大人不曾回话,他便不曾直起身。
丹火幽幽,白烟袅袅升上赤色木梁,满室飘然出尘的绣金白绫微微晃动。
其内跪坐一位白衣人,正以银匙慢条斯理地分出药材的分量,放置在银盘之中。
温城壁目光极其专注地放在眼前炼丹之事,仿佛闻所未闻,全然不关心是谁的加急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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