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神只注重着这么一点声响,直到鸟飞远,离开他的视线,才缓缓垂下头,盯着手机联系人列表里的成晔,指尖动了下。
聊天界面停留在对方给自己发的“你好”上,他没有回复。
这次也没准备寒暄,他想着迟渊刚才离开的态度,大概率是要去找成晔一诉衷肠,里面应当还有有关自己的刻薄语录。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关系,陆淮回忆着迟渊离去时的神情,心中叹气,眉目却蓦然温柔起来。
“成晔,最近迟渊可能心情不好,若是他来找你,劝他多注意身体。”一段话说的颇没人情味,陆淮反反复复地看着,他很少有这么为难的时候,他想了想,又在末尾又加上两字“谢谢”。
迟渊一字一句把成晔怼在他眼前的话读出来,读完是彻底酒醒了,他冷笑着看向战战兢兢的成晔:“你是跟他一起来嘲讽我的么?”
就算没有迟渊那咬牙切齿的语气,成晔看着也是两眼一黑的程度——这到底写的什么啊?!是胜利者高高在上的嘲讽么?简直就是把迟渊心情不好的原因揽在自己身上!按迟渊那心高气傲的性子,受得了这?
“他挺会玩啊,现在奚落人都开始联合身边人了?”迟渊压抑着火气,语气森寒,“他就差没告诉你,他赢得有多么利落了!”
成晔赔笑,觉得自己有口说不清,好在他急中生智,连忙道:“可他知道你会来找我啊!”
“迟渊,你想想,他怎么这么了解你?”成晔抓住这点,一口笃定道,“这难道还不算在乎?”
“还有你仔细想想,如果不是你在他面前挑衅,他很少招惹你吧?”
迟渊闻言,眉睫掩眸中讽刺,他噙着笑:“你见过陆淮对谁高看一眼?他不屑罢了,你真当这是在乎?”却是没解释为什么陆淮料定自己会来找成晔,即使是他自己,也是临时起意,陆淮哪里来的未卜先知的能力?
见成晔噤声,不该再多说什么。迟渊捏了捏眉心,却放下手中酒杯,没再灌酒——陆淮再和他不对付,那句话是说对了,多注意身体。宿醉头疼,就陆淮而已,他凭什么?
成晔深深地看了迟渊一眼,对方眼睑下泛着淡淡青色,倦意明显,即使他再觉得自己预感正确,现在也不想耗费对方心力,他替人做决定:“别喝了。你看看自己这脸色......”
摇摇晃晃地站起,眼睛透过指缝看见斑驳的色彩浓艳到黯淡,好似时光有声有色地流走曳出的长长痕迹,令人头晕目眩。
迟渊被成晔扶到房间里,思绪陡然乱了,也许是整整一天提及陆淮的次数太多,以至于脑海中的布景由远及近铺展开来,都与对方有关,但又因潜意识里的不愿,全部搅碎,前因后果都全部揉乱了,像是记忆里永远难分层次的白云,醉成一团......
“迟哥!考试成绩出来了!”成晔自己考得不咋样,现在倒是情绪上涨,他大喊着还拿着塑封好的成绩单,直奔迟渊座位,“你第一!”
他生怕自己声势不够大,还提高声音强调道:“整整五分!”他摆出个“五”的姿势,朝围观群众喊,“五分!!!”
“知道啦,就你聒噪!”在听到自己得第一时,他眼睛明显一亮,却只淡淡噙着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实则余光在找陆淮——五分,他和对方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分差。
少年坐在窗边,侧脸隽永安静,好似周围嘈杂环境与自己毫无关系一般。他沉默地刷着题,笔尖在洁白纸上简洁又迅速地勾起一个A,自始至终眼神都未转向他。
迟渊陡然泄劲,他抿紧唇线,目光锁在陆淮身上不动了。周遭人看着他敛了喜色,都纷纷静下来,顺着他目光看去,就见着陆淮恬淡的侧脸。
同学们都知道这两人斗得厉害,人群散开,闭嘴打量着迟渊,纯粹抱着看戏心态。
迟渊复挂起笑,他身为班长管班级纪律:“大家都继续学习吧。毕竟考试频繁,都要好好准备。”说完,他顿了下,眸光扫向陆淮,“要像陆淮同学一样,沉得住气。”
表面工作做完,他走到人桌前,拍成绩单到陆淮作业上,语气不善:“看看?”
上次陆淮得第一时,给他递了本解析几何专题,羞辱人的意味十足。
对方先是沉默,才像是听到他声音,缓缓抬头。他一直垂着头,也不知是不是在看成绩单。
迟渊看着陆淮的发旋,无端地有些烦躁。
陆淮这几天胃疼,疼折磨得人不想吃东西,现在正犯着低血糖。方才不过是强撑着写题,唇色已全然白了。
他勉力注视着眼前的成绩单,实际上连看字都重影,算是迷迷糊糊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是迟渊外,其余都是凭指尖克着笔带来的实感而勉强维持清醒。
忍过胃部陡然的一阵抽搐,陆淮掐紧手心,视线终于清晰,看到排名第一后紧跟着迟渊的名字,脑子混沌,只能下意识做出反应,顾不得平日里的伪装。
“恭喜。”
他扬起脸,扯出一抹微笑,殷切又诚恳。
笑容很勉强,迟渊看着只觉得对方是在嘲讽,他握紧拳,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掉价。
他何必来看陆淮的反应,就像陆淮也从未在意过他。
迟渊冷笑着后退,深邃的五官笼罩着阴翳:“陆淮......”
嗓音几不可闻:“我在幻想什么呢?你确实......从未失态过......”
不过是一回全市联考,迟渊揉皱成绩单,面色冷凝地将其扔到垃圾桶里,他扭头时已变成一副笑脸,视线从趴在桌子上补眠的陆淮上扫过,定格到在他座位前等待问题的众人。
不过如此。
零散的画面颠倒,好似宇宙里漂浮的尘埃,被外来物撞击着摇晃,全部都失序起来。醉得不清的迟渊紧皱着眉——可陆淮他......是失态过的......
在知道陆淮追方栖名不久,他和方栖名的交集就多了起来。他较陆淮风趣幽默,又擅长讨别人欢心,故而在他公开表示自己喜欢方栖名后,对方理所应当地答应了他。
迟渊牵着方栖名的手,请周边关系较好的几位吃饭。自然而然地,也要请陆淮。
他特意选了堂他们两人都有的公选课,在课间诚挚地发出邀请。
“我和方栖名,恋爱请大家聚餐,你要来么?”
陆淮正收拾着书,全程没看他一眼。听到“恋爱”两字时微顿了下,神色更淡些,他用那双摄人心魂的桃花眼注视他,沉默半晌,似乎是在辨认他是否在开玩笑,随即抿唇道:“不好意思......”
“真的没时间么?”迟渊打断,他虽是勾着唇,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指着从经济系学妹那要来的大三课表,眸色深深,“还是不想来?”
陆淮指尖抓着书包带,因过于用力而泛起青白色,好似在说明陆淮的心境不平,眼前的迟渊实在过于锋芒毕露,他垂眸避开对方视线。
“抱歉......”
“没事,意料之中。”
迟渊接得很快,立马让开路让陆淮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却已经暗自不爽起来,明明挑衅的目的已经达到,却没一丝快感。
可能是因为陆淮看上去实在过于平淡。
陆淮此时却呆在原地不动,而迟渊懒得再等,直接转身朝方栖名走去。
目光在触及方栖名时蓦然温柔,无论有没有陆淮,他是真的喜欢方栖名,而对方选择了自己,这已经足够让他快乐了。方栖名性格温顺,又特别体贴,总是关心身边人,让每个跟他相处的人都特别舒服。
迟渊想或许他们两个性格是互补的,在方栖名身上,他能获得前所未有的安定与宁静。
于是他拥人入怀里,丝毫没注意到背后的那道冷沉的视线。
陆淮就站在不远处,他能感受到迟渊面对自己时的敌意,自然也能明白这个拥抱背后的暖意与满足。
有些东西可能就是这样,演练成千上万次,别人的说法也常常传到自己耳朵里,最后面对的时候,还是得亲眼看见。他盯着两人相拥的身影,学着众人驻足,却微微愣神。
方栖名与他完全相反,就像有人的生命底色是温暖,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熨帖,有的人说什么都会让人觉得生厌。
陆淮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看过上面的内容后,唇角微勾,指尖翻跃着,变成了一只千纸鹤,他将其托在手心,注视良久,才像是终于释然般,用力向前一掷。
迟渊似有所感,余光却只瞧见一人再也没回头的离去背影。
陆淮还是去了。毕竟是迟渊亲自邀请,再者,可能还需要一个道别。
去的时候宴会差不多散了,故而他站在长长的巷道里,看着迟渊和方栖名微笑送别每一位好友,最后亲密地抱在一起,缱绻又绵长地接了个吻。
直到两人挥手作别。
方栖名的背影逐渐消失于视线,迟渊敛去笑意,然而才向前走了几步,却看见一道黑影挡在眼前。
他皱眉走近,看到低着头的陆淮。
“你......”
“来的有些迟。”陆淮仰起头,轻轻摩挲着指节,似乎在他的视线下有点局促。
迟渊眸光闪了闪。
“哦,所以现在出现?”
打了良久腹稿,现在每一句话好像都不适合说出口。陆淮拿出个袋子,包装得很仔细,看样子像是精心挑选过的,可饶是这样,他也认认真真地仔细检查一遍,才递给迟渊。
“送给你和方栖名的礼物。”
恋爱两字被刻意省去,陆淮低垂着眉,让人看不清表情。
迟渊舌尖抵腮,一时之间也不太明白陆淮的意思,他试探地接过:“谢谢。”让人意外地是,陆淮没松手。
他诧异地面对眼前这番令人费解的场景,疑问道:“嗯?”
就见着对方抬眸——
应该很少有人见过陆淮这幅样子。
眼眶已然红了,眼尾隐约和眉睫一并染上雾气,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他。
迟渊下意识松手,发觉陆淮仍然抓紧袋子。
“其实......”他舔了舔嘴唇,组织语言。
陆淮的手腕已经能觉察到酸痛,但他依然兀自强撑着,不知道在与谁较劲,他站在距离迟渊半米之外的地方,在巷口,半明半昧地交界处,整个人被一分为二又被迫融合。
于是他几次张开口,都一言未发。
迟渊可能是被陆淮这幅样子摄住,并没有动,他站在原地瞧着陆淮,像是要将这幅狼狈模样刻入记忆。
终于等到人嘶哑着开嗓:“真这么爱吗?”
整个句子没头没尾,迟渊拧着眉,但不管是哪一种......
他不容置疑地答道:“爱。”
“行......”陆淮肩膀塌下去,整个人好似完全泄劲,眼睛里弥漫着低沉霭色,唇角却高高扬起,“那就好。”
“接礼物吧。”他再次伸出手,只是这一次,迟渊很轻松就接到了手里。
袋子里沉甸甸,带着无法说出口的真心。
*
作者有话要说:
陆淮:我很惨,且没装
迟渊:唔,好像是有细节诶
第10章
梦境带着那些从未注意过的细节陡然崩塌,只余下目光里琥珀色的酒,明亮地散着光晕。
迟渊眨了眨眼睛,意识逐渐清醒,才发现是头顶高悬的橘色吊灯给他带来的错觉。
他心里郁卒,觉得别人是美梦预知未来,只有他梦到陆淮,还全是过去那琐碎小事。即使是极力否认,但成晔那不知走不走心地推测,还是让他心绪不宁,迟渊忍受着宿醉头疼,却没忍住琢磨成晔话语里的意思——陆淮真喜欢他?还是暗恋?
这个想法让迟渊自己都嗤笑出声,他眸色黯了瞬,讽刺地想,大概这世上没谁暗恋人,会抱着不让对方好过的心思吧?何况,陆淮喜欢方栖名这件事不是人尽皆知?他竟然真的会想这种事情的可能性,也还是真够蠢的......
但是......
记忆好歹跨过了时光长河,不论怎么回想,总有些模糊不清。
迟渊之前觉得冒犯的地方,现在以旁观者的态度看,情绪竟淡了,甚至还觉得几处略微微妙。
两人不相让惯了。幼童时,要分谁“拳脚功夫”厉害,把那粉雕玉琢的脸压在土里才算完事;稍大点,幼稚地比谁认识的字多,连带着阅读书目都攀比着买,以至于后续,迟渊一直觉得是陆淮看得比他认真,不然为何每次言语交锋,他都落败?就这么暗中较劲到中学,排名榜争上下,情书数量是受欢迎程度,可能是样本数量够多,他们比过单次输赢,却从没比过年月的胜负。
旁人若没见他们一言不合便能打起来的画面,或许也会觉得有人能从出生开始陪伴你,即使争争吵吵,也挺好。
迟渊有点记不得第一次冲突,不过按照现存的记忆,大概率也是他上前挑衅,可这么说来,虽然陆淮从来被动,但每一次都给他回应,抑或者直白地说为回击。
发觉自己照着成晔的说法想偏,迟渊紧抿着唇,却没把思绪拉回来。
方才梦里,陆淮对他吐出“恭喜”两字,不过是对方所有回应里最为直白的表达。他每回不论是赢还是赢之后嘚瑟,陆淮好像都是这幅样子,噙着笑在不远处看他,他会气对方没有落败的情绪,却未尝想过可能还有第二种解释。
还有,陆淮那天为何要拦住他,眼眶发红地问:“真这么爱?”若真的是指方栖名,直接指名道姓不就好了?迟渊当时觉着这是陆淮向他替方栖名要承诺,于是他斩钉截铁地说“爱”,便是想告诉对方没趁虚而入的机会,断了人念想。但现在后知后觉,反倒像是陆淮在小心翼翼确定......
突如其来一连串想法,差点没让他十几年认知改观。迟渊暗骂道,自己怕真是疯了......
之后陆淮一声不吭地出国,只给他留下那所谓的庆祝礼物——一对表,爱/彼的。即使是真的披上竹马那十几年兄弟情深的幌子,他仍然觉得诧异。当时出于某些私心,他只是把礼物收下,并没让它们见光。
即使所有人都觉得陆淮出国留学是为情所伤,只有他觉得没到那份上——甚至是看到陆淮那唯一一次失态。曾经荷尔蒙无处安放的青春年月,他也曾想过,陆淮到底会喜欢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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