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就要对上时,一个身影更快地拦在了云灼然面前。
“义父,快住手!”
听到这声大吼,云灼然稍微睁大眼睛,颇为惊愕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厉剑茗,但‘徐知春’并未收手。
‘徐知春’也是一顿,嘴角勾起,仿佛是在嘲讽厉剑茗的天真。
于是下一刻,厉剑茗就被一只手扼住了脖子,他的脸因为窒息涨得通红,‘徐知春’欣赏着他脸上的痛苦之色,摇了摇头,故作无奈地笑道:“真是太天真了,你是个为义父着想的好孩子,可惜我不是你义父。”
“厉剑茗!”
云灼然握紧玉枝就要上前,‘徐知春’先一步将人抓到身旁当作挡箭牌,“我开始有点羡慕我的好朋友徐知春了,不如我带他的义子回去修炼吧,也算全了我们多年的感情。”
闻剑仙见徒弟被抓匆忙收剑,面色冰冷地盯着‘徐知春’,蓬莱仙和陆羽此刻也十分懊恼地收了手。
厉剑茗被扣住,众人都收了手,‘徐知春’露出满意的笑容,看着方才时而消失不见的心魔也在云灼然身后出现,他才点头道:“放心,我不会伤他。但我今日无法将仙骨带走,势必是要带走相同价值的物品的。”
云灼然冷冷道:“太阴真火?”
“不。”他笑道:“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这个孩子就足够了。”
厉剑茗手里的剑早就掉在了地上,他紧抓住‘徐知春’手臂,艰难地从几近窒息的痛苦中偏头看向徐知春的脸,声音极沙哑,“义父……”
“好孩子。”
这样虚伪的笑容,不是义父。厉剑茗眼里只剩下失望。
闻剑仙收剑归鞘,走了过来,“他是我的徒弟,你抓他,要挟不了少岛主,请你放开我的徒儿。”
他的剑虽然收回去了,说话间却透出一股更为冷厉的剑意。他不是在请求,而是在警告对方。
‘徐知春’摇了摇头,“我不是要要挟什么人,我只是喜欢这个孩子。他义父要来见我,他也想跟他的义父在一起,我是在帮助他们父子。”
“想带走我昆吾剑宗的人,”闻剑仙的灵剑再次出鞘,冰冷剑气化作冰霜,一寸寸攀爬到‘徐知春’脚边,他冷声道:“先问过闻某的剑。”
“师父……”厉剑茗惭愧地垂下眼眸,“是我让师父费心了。”
他松开徐知春手臂,在腰后悄然摸出一柄二尺长的短剑。
然而,短剑出鞘时‘徐知春’便已察觉,飞快拧住他的手腕道:“别忘了,这具身体可是你义父……”
厉剑茗紧抿嘴角,没有松手,他深深看了徐知春一眼,反而借力反手握住剑柄往自己身上送去!
“厉剑茗!”
众人俱是大惊。
剑锋刺破衣料,白衣被血色染红,一只手忽然握住剑锋,阻止厉剑茗的自残,还是徐知春的手。
与此同时,厉剑茗感到扼住脖子的那只手突然松开,他不由一愣,面前便响起一声熟悉的轻唤。
“茗儿,松手。”
闻声,众人皆感到意外。
厉剑茗脸上迅速被惊喜占据,他听话地松了手,怔怔地看着徐知春低着头将短剑扔开,徐知春手上血淋淋,两道狰狞的伤口血肉外翻,反观厉剑茗,只是腹部伤了一点皮肉。
“义父……”
厉剑茗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这只染血的手一把推远。
此时徐知春才抬起头来,他的脸色很奇怪,似乎在忍受什么痛苦,看着厉剑茗的双眼却满是忧色。
厉剑茗趔趔趄趄地退出几步外,又紧张得走了回来。
“义父……”
“别过来!”
徐知春一声轻喝让厉剑茗止步,闻剑仙却快步走了过来。
云灼然拉住要过去的心魔,神色狐疑地观察着徐知春。徐知春现在很不对劲,脸色一直在变换。
他还没有完全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在云灼然得到这个结论时,闻剑仙拉住了厉剑茗,不再让他近前。
徐知春见闻剑仙来了,似乎安心不少,紧绷的身体也放松许多,“闻宗主,请你,照顾好茗儿。”
闻剑仙面色一沉。
却见徐知春忽然变脸,眼底略过一丝寒光,轻声喃喃道:“你安心睡吧,我会替你照顾你的义子。”
如此明显的对比,众人一下就听出来徐知春的身体又被那个人控制了,纷纷召出法器严阵以待。
果然,‘徐知春’说完就挥出一道金光,直指离他最近的闻剑仙师徒二人,闻剑仙忙将厉剑茗推到蓬莱仙和陆羽那边,御剑斩向金光。
“去帮忙。”云灼然快步上前,心魔点了点头紧跟在身后。
‘徐知春’与闻剑仙已交上手,正道第一的剑修实力自然不弱,‘徐知春’却有自信能斗得过他,看着面前满载寒霜剑意的灵剑,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掌心上已涌现一团金光。
金光才亮起来,又灭了下去,徐知春脸上神情一滞,微笑也慢慢淡去,双眸从失神到恢复清明。
“够了,该结束了,我欠你的恩情,今日已经还清了……”
随着这一声只有他自己听清的低喃,灵剑已近身前,徐知春的脸色有了微妙的变化,但他没有还手,只是闭上双眼,站在原地张开双臂。
他是真正的徐知春,而不是被那位神明操控的‘徐知春’。
闻剑仙很快察觉异常,可已经晚了,冰寒剑光一闪而过,从徐知春胸膛穿过,没有阻碍,也没有反击,他身躯一颤,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闻剑仙愣在原地,本命灵剑回到身旁也没有分其一个眼神。
直到徐知春倒下的那一刻,众人才后知后觉,最后被灵剑所伤的是真正的徐知春,不是那位神明。
“义父!”厉剑茗倏然瞪大双眼,脚步踉跄地跑了过去。
还没来得及赶过去帮忙的云灼然和心魔站在半路,面面相觑,蓬莱仙和陆羽同样也是一脸震惊。
厉剑茗将徐知春扶起来,让人靠在自己身上,他的眼睛水光闪烁,正手忙脚乱地给徐知春渡灵力。
“不,不必如此……”
徐知春的手无力地按住他的手背上,一张口嘴角就涌出一股血水,厉剑茗慌忙拿衣袖给他擦,反倒将徐知春原本干净的半边脸颊擦出一片血痕,他呆了呆,一脸自责地低下头。
“我什么都做不好,还什么都要去试,都是我不好……”
听着他的哽咽,徐知春没忍住笑了,却牵动胸口上的血窟窿,一身青衣转眼就被大量的血水染透。
厉剑茗越发无措,“义父,你等等,我找人帮你疗伤!”
徐知春抓住他的手腕,哑声道:“不用为义父疗伤,只有义父真的走了,那个人才不会再来找你们……你也不要怪你师父,是我的意思。”他咽了口血水,免得吐血太多让厉剑茗看了害怕,惨白的脸上慢慢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茗儿,记住,你是义父唯一的孩子,也是义父的骄傲,义父此生已无悔。”
闻剑仙这才缓过神,默不作声地走到厉剑茗身前,只是站着,没有靠近,脸上竟是迷茫与无措。
徐知春见了,对他弯唇笑了笑,“闻宗主不必多虑,能与你结识,是徐某一生的幸事……”他咳了一口血,皱紧眉头缓了口气,接着道:“请闻宗主记住我方才的话,还有,我求你们师徒一事,一定不要为我生出隔阂。”
“义父……”厉剑茗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抬眼看向闻剑仙,师徒二人无声对视须臾,却都是无言。
“好。”
闻剑仙眸光幽深,郑重点头。
徐知春无声一笑,又望向远处的云灼然等人,云灼然意识到什么,带着心魔走了过来,“徐馆主。”
“少岛主,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天衍宫……”
云灼然挑眉,“天衍宫?”
他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徐知春慢慢颔首,他的眼神已开始涣散,“巫族的仇……”
“我知道。”云灼然道。
徐知春听到他的话,笑着点了下头,双眼便一点点阖上。
厉剑茗双目赤红,“义父!”
云灼然的面色也有几分沉重,衣袖便被身旁的心魔扯了一下,他回头看去,心魔指向不远的神像。
神像上无声无息地亮起了一层柔淡的金光,映在每一个人脸上,所有人身上的疲惫感悉数消失。
天道宗几位峰主激动地凝望神像上现出的那一道沉睡已久的神魂,看着他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如甘霖的神光之下,徐知春脸上的灰青正在一点点褪去,只有云灼然能看到的紫气也一点点消散。
昔日的天道宗宗主终于醒来,温和眸光落到云灼然身上。
“小灼然?你长大了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顾神枢的苏醒验证了云灼然的猜测是真的,那位神明亲自出手抢夺仙骨,想来是知道这是顾神枢醒来的关键,这于天道宗而言是喜事,而没等他们叙旧,闻剑仙就发现徐知春气息未断,虚弱的神魂也没有消散。
也许是因为顾神枢苏醒时仙骨散发的神光的功效,又或许是徐知春命不该绝,还有一口气在,只是急需治疗,否则这口气也撑不了多久。
闻剑仙开口求助,天道宗在顾神枢的默许下,也请出擅医修一道的妙竹峰主亲自为徐知春疗伤。
闻剑仙师徒等人匆匆带走了徐知春,剩下的就是天道宗内部的事。秦筝送走众人,带着满心的激动回头看去时却是一怔,因为他们家宗主顾神枢的神魂正揣着手飘在神像前,嘴角挂着一抹迷茫而不失礼貌的淡笑。
秦筝是个机灵的人,一眼就看出来顾神枢的困惑,“宗主,受伤那位是闻宗主徒弟的义父。”他三言两语略过了方才那一场仙骨的争夺,“其余之事我稍后会为宗主一一解惑。宗主,二十年了,您终于醒来了。”
“你们辛苦了。”
顾神枢颔首,又望向门外,“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秦筝和其余三位峰主俱是一怔。
“我徒儿云灼然,怎么也跟着闻宗主走了。”顾神枢顿了下,眼里涌上几分笑意,“而且有两个他。”
“这……”
秦筝支吾着左右张望,这才发现神殿里就只剩下除了去帮徐知春医治的妙竹外的四位天道宗峰主,而云灼然早就跟着闻剑仙等人溜了。
难怪宗主总看着门口!
顾神枢又温和地问:“钰儿呢。”
在顾神枢口中的钰儿,只会是他的真传徒弟,沈灵枢。
沈灵枢的事,更不好说啊……
秦筝几人面面相觑。
顾神枢见四人皆是一副不知该从何说起的表情,就连江濯夫妇也低下头,笑容缓缓淡去,“看来,我不在的这些年,天道宗发生了不少事。”
秦筝和清阳峰主二人顿感心虚,又是满心惭愧地低下头。
几人将这些年来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说出时,顾神枢的脸色渐渐有了一些变化,从他们说起对云灼然的苛刻,再到沈灵枢的死,他眉头微皱起,秦筝和清阳峰主心中更是羞愧。
神殿里沉默下来,秦筝到底被坑怕了,神色难堪地问:“宗主,您当年陨落,真的是觉非他们……”
顾神枢垂眸看向秦筝,无声地弯唇笑了笑。他是世家出身,举手投足总透着一股纵雍容清贵,却从来不是个软柿子,浅淡笑容中也有几分凌厉。他做事甚至可以说雷厉风行,是个极有主见的人。有人说他是如玉君子,有人说他轻狂,他似乎无论何时,都是那么从容,那么自信,仿佛每次只要他动动手指就能轻描淡写的处理掉所有麻烦,这份自信也渲染了他身边的许多人,也让天道宗的人对他过分信赖。
秦筝思及此,心中羞愧不已,也生怕当年的事还有转机。
“确实如此。”顾神枢淡淡道,在叫秦筝等人不由自主松了口气的同时,他微笑道:“最终我还是没有稳住道心,生出魔障,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如今那浮空城,已是小灼然的了?连我也只是听过浮空城的传闻。”
秦筝几人更琢磨不透顾神枢的意思,这听着怎么好像是在羡慕云灼然?宗主知道他们对云灼然做过的事,知道他们如此愚蠢的被觉非和沈复那些真凶骗了那么多年,知道沈灵枢的死讯,就没有半点问责他们的意思?
清阳峰主心中忐忑,“宗主……”
“不必再唤我宗主。”没等他说完,顾神枢便无奈地看着他们道:“我已陨落二十年,没有哪个宗门,宗主死了二十年还霸占着这个位子不放的。何况我如今只剩一缕残魂,更担不起宗主之责,你们几人的能力我很放心,无论是谁任宗主,我都很放心。”
清阳峰主急道:“宗主便是宗主,若无宗主何来天道宗?”
他始终记得顾神枢带他们创建天道宗时的日子,带着他们征战魔宗、带领天道宗这一个新兴小宗门一步步变成曾经的正道第一宗门的过程与曾经的荣耀,虽然这些已是过去。
“如今你代掌宗门,就已做的极好,天道宗需要一位能做实事的宗主。”顾神枢说完没有给他们反驳的机会,便接着道:“事已至此,这二十年间发生的事都已成定局,谁也无法改变。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愧,我也同样惭愧。也许是因为我的过分自信,让我在封魔井栽了一个大跟头,也许是我多年来将自己囿于所谓的太上无情大道,以为我已窥探天道,却不知,在真正的天道面前,我也只是井底之蛙。”
几位峰主皆不认同,顾神枢已是这世上最接近天道的人。
顾神枢不是不知道他们对自己几乎无底线的信赖,他笑叹一声,眼神温和地看着他们,“人生本就是一场修炼,没有谁会永远也不犯错,就算是我,也做错过很多事。若让我细数,我甚至数不过来。我并非你们眼中那么完美,执念化身,已是心生魔障,如今,我也该静下心来好好修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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