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灼然揉了揉心魔发顶,指尖凝起一点清光,手中蓝羽浮上半空,在浅淡金光的映照下一点点脱去精致的外表,化作一点黑色魔气,不等他再出手,那点魔气忽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飞进蜃龙守护的黑雾当中。
不过多时,蜃龙那双血红的眼睛忽然闪动了一下,黑雾凝成的庞大龙身竟开始缓缓地往身后宫殿退去,于空中盘旋一周,飞入其中。
这时,广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一池月光上悬着一道桥。
桥的尽头,是宫殿的大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得到了通关密匙。”云灼然不由轻声感慨,不过顾神枢赠予他的通关密匙也只能通过蜃龙这一关。若没有诈出小蓝雀是顾神枢眼睛所化的真相,他不会想到一时兴起拔下的小蓝雀尾羽也许也有某种作用,正该用在当下。
桥尽头,刻着卧龙浮雕的高大石门自行开启,发出如龙吟的低沉声音,门缝一点点拉开,透出一线红光,仿佛是在催促云灼然该进来了。
从空地一角被伪装成悦来客栈的小楼,到广场上的这座高耸宫殿,浅薄的雾气一路上都无声地笼罩着众人。云灼然早已看出这些雾气源之于魔气,而魔气之源就在宫殿里。
云灼然朝心魔伸手,“走。”
心魔红着耳尖搭上云灼然的手,小心而又认真地握紧。
两位蓬莱岛主并肩走上殿前广场,不知为何,众人都自他们身上看出一丝愉悦的气息来,而他们面上只有一派凝重。蓬莱仙宫的两名弟子尾随岛主之后,二人仪态端正,神情肃穆,恍惚中像是两位红衣岛主的童子。
众人面面相觑。
几名红衣人走的很快,已然走上桥,只见佛子桐叶、姬无妄和秦筝等人都跟在他们身后,余下殷少主几人生怕落单似的也匆忙跟上。
泠泠清池上,麒麟石像背驮石碑,上刻笔锋凌厉的三字。
正是城主府。
大殿敞开的大门内偶有红光浮动,透出令人不安的氛围。
云灼然和心魔谨慎地走进大殿,刚踏上门前红毯时,昏暗的大殿轰然亮起来,自门前开始,四周的火盘接连自燃,照亮了整座大殿。
二人警觉地相视一眼,一个阴沉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怎么带了这么多尾巴?”
“罢了,既然是小灼然带来的,我这次就不计较了。”
这一番自问自答,言笑晏晏间仿佛含着几分宠溺且无奈。
云灼然循声望去。
这座大殿内部虽极宽敞,也极空旷,叫人一览无余——只见上方雕龙画凤的巨大石雕影壁前立着一黑袍人,周身黑气缭绕,偶有血光闪烁,如他那一双猩红的眸子,或众人先前所见的那一只血红的眼球一般诡谲。
众人看见顾神枢时,黑雾凝成的黑龙也悄无声息地从他背后探出头,同样血红的双眼望向门前,它的身形缩小到仅有碗口粗,却不动声色环绕住顾神枢,隐约透出守护姿态。
在云灼然后进门的桐叶、秦筝几人也都听到了这句话,等看清楚上首那人的面容,这些奇怪的目光又都落到秦筝身后的白衣修士身上。
在进来之前,众人已有过心理准备,并不意外会见到顾神枢,虽说顾神枢周身魔气和双目猩红的模样确实叫他们心中大骇,但众所周知,沈灵枢才是顾神枢的真传弟子,而云灼然只是记名弟子,连正式入门都不算,可顾神枢却仿佛没见到沈灵枢一般,过分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勉强算得上温柔的阴冷笑容,便向云灼然招了招手。
“小灼然,过来。”
云灼然上前两步,也仅仅是两步,双方相隔几乎近百丈的距离,一方在门前,一方在大殿中心。
顾神枢肩上的黑龙眸光冷凝,却让他抬手按了下去,他揉了揉黑龙脑袋,轻轻笑道:“你我师徒一场,这世间能有几人比你我关系还要亲密?小灼然,你实在不应该如此防备为师,你这样,为师心中着实难受。”
云灼然转眼望向身后的沈灵枢,“你的徒弟不止我。”
沈灵枢面色尴尬地走上前来,看了看云灼然,而后朝上方的顾神枢拱手,“弟子沈钰,拜……”
“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小灼然不必理会。”顾神枢血眸含笑,仿佛只看得见云灼然一人,他轻抚着缠在身上的小黑龙,叹道:“为师不在这些年,小灼然竟长这么大了,也不知到底吃了多少苦,为师心疼啊。”
沈灵枢还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闻言后愣是半晌没动。
天道宗的众人中有人见过顾神枢,有的人还没有,发觉顾神枢对沈灵枢的态度不对劲,皆是无措。却见秦筝面色一下变得煞白,紧跟着走到沈灵枢身旁,他似还有些震撼,神情十分复杂,“你,你真的是宗主?”
“小秦也在啊。”
顾神枢缓缓偏过脸望向秦筝,脸上仍是牵强的温和笑容。
“二十年未见了,我都险些认不出你们这些旧人了。”
秦筝倏然红了眼,深深躬身道:“秦筝拜见峰主!”
众人神色各异,皆静静看着。
连秦筝和沈灵枢都承认了,眼前这味魔修就是顾神枢不会有错,不过顾神枢可是曾经的仙道第一人,二十年前就陨落了,他如今竟真的活了过来,还……变成了魔,这个消息若传出去,恐怕是要轰动整个正道。
顾神枢随和地点了点头,“小秦还是跟从前一样见外。”
秦筝敛去眼底水光,神色虔诚地仰望着远处的顾神枢。
“宗主回来就好……二十年了,我等总算等到宗主回来了。”
此时,秦筝仿佛已全忘了自家宗主成了魔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他见沈灵枢还愣愣杵在身旁,忙拉着他的手臂跟顾神枢说:“宗主走了这么多年,恐怕已忘了我们这些旧人的模样,但唯独是他,宗主可不能忘。”
黑龙被顾神枢揉得舒适,缓缓滑动黝黑身躯钻进他怀中。
这一幕落到众人眼中,心头登时有种说不出的惊悚,即便顾神枢还没有出手,他们只要多看他那双眼睛一下就感到双目刺痛,何况那条通体阴冷魔气冲天的黑色魔龙也在。
在沈灵枢充满期待的眼神下,顾神枢笑道:“我骗你的。小秦还是跟以前一样天真,我时时刻刻惦记着你们,怎么可能会忘记你们?”
秦筝似有些赧然,眸光却更亮了,回过神忙指向沈灵枢,“宗主,这是沈钰,您唯一的徒弟。”
沈灵枢被推着走到最前面,虽说先前屡次被顾神枢忽略,让他有些失落,可看着顾神枢那张熟悉的脸,他还是很期待的——这是顾神枢,天道之下第一人,也是他的师尊啊。
“沈钰,是吗?”
顾神枢歪了歪头,血眸含着几分恶意望向云灼然,“可我怎么记得,我的乖徒弟只有小灼然一人?”
沈灵枢面色骤白。
秦筝也是一愣,担忧道:“宗主真的不记得了?云灼然不是您的徒弟……宗主!云灼然他只是您的记名弟子,您的真传弟子是沈钰啊。”
顾神枢只看着云灼然,“我当然记得我的弟子是谁。”他再一次向云灼然伸出手,“为师的好徒儿,过来吧。为师走了二十年,叫你吃尽了苦头,不过你也无需难过,这偌大的浮空城,就是为师要送给你的礼物。”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因为太过震撼,他们都忘了顾神枢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他不仅是已陨落二十年还担着宗主之名的天道宗宗主,还是这座浮空城的主人!
听到顾神枢的话,不仅是其他人羡慕地看着云灼然,沈灵枢和秦筝也都是不可思议地回过头。
云灼然将他们的眼中的复杂情绪尽收眼底,微微蹙眉。
“真的吗?”
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在大殿里响起,正是心魔,他看着顾神枢,捏起了拳头说:“你不要骗人,我会记住你的话的。若浮空城最后没有落到哥哥手里,我可不是好惹的。”
顾神枢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是你,我记得你叫云蔚然?”
云灼然眸光一沉,一把拉住正要回答的心魔,将人拽到身后,面无表情道:“顾神枢,我找到你了,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顾神枢看着云灼然护犊子的模样,苍白的面上涌现几分真正的愉悦,“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知道二十年前是谁杀了我。这个问题我会回答你,但你若想知道云沛然的下落……”他勾唇笑道:“你我需要再赌一场。”
闻言,桐叶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神色不明地望向顾神枢。
秦筝疑道:“宗主,当年杀你的人不是云沛然吗?”
话说到这里,沈灵枢也顾不上他心中那点难堪,与众人一样,他们都对此很好奇,莫非当年杀死顾神枢的人真不是云沛然?若非如此,顾神枢如今怎会对云灼然如此特殊?
顾神枢饶有兴趣地看着门前众人,“是或不是,且等片刻,你们就都知道了。先前我还嫌小灼然带来的尾巴太多了,可现在看来,小灼然真是聪明,为了给你哥哥沉冤昭雪,特意请了这么多人一起来见证呢。”
云灼然确定这个顾神枢表面对他好,其实从来都不遗余力在坑他,就好比现在。他此刻也无心计较顾神枢话语中陷阱,只问:“赌什么?”
“小灼然的性子总是这么急。”顾神枢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悠悠抬起手,掌心随之亮起血光。
“那我们先来见见,另一些比你们更早到达城主府的人。”
不等众人为他的话作出反应,顾神枢勾起一抹阴鸷的笑容,长袖一挥,血光落到他与众人中间的地方,只听轰地一声,血光炸开——
云灼然下意识拉过心魔,按住他后脑勺将人揽进怀中护好。
过分刺激的红光叫众人下意识闭上眼,殿中紧跟着响起顾神枢清润却透着一股阴冷气息的声音,恍惚中犹如蛇信子舔舐过他们的耳畔。
“好了,现在可以睁眼看看了,你们的道友都在呢。”
云灼然不自觉睁开双眼,看清楚殿中的状况后却是一怔,连心魔挣开他的怀抱探出头来时,见到殿中那个血光灼灼的邪阵也睁大双眼。
殿中的邪阵与云灼然曾在天道宗云池上的祭坛上所见的阵法极为相似,当时,顾神枢便是从那邪阵中死而复生,而此刻,顾神枢将几人关在了这个邪阵中,他们被交错的黑红魔气绑着吊在阵中,面容上皆是恍惚。
“爹!”
沈灵枢一眼就认出来其中一人,他神色一紧,快步走去,不料阵前灵压极重,他还未靠近,就被阵前半丈翻涌的阴沉魔气逼得趔趄倒退。
同时,发觉邪阵中有一熟悉身影的桐叶脸色骤然大变。
“觉非师兄!”
黑红交织的浓郁魔气将在邪阵中的几人死死困住,有沈复、觉非、顾家家主,甚至还有云灼然曾在观月楼见过的血魔老祖的徒弟崔慎……
认出他们后,众人无不惊诧。
“都认识吧?”
到了此刻,顾神枢再温柔的笑声也只会叫众人毛骨悚然。
看着邪阵中的几人,云灼然眸中涌上几分迷惘之色。
“你这是何意?”
顾神枢的血眸俯视着他,“小灼然,我不为难你,你只管选,是保他们的命,还是保浮空城里所有人的命。”他顿了顿,眼底涌上一缕期待,揉着黑龙脑袋轻笑道:“你若让他们死,为师就告诉你云沛然的下落。”
第九十五章
刺目的血光在殿中覆盖了一个直径近百丈的圆,几乎占据整个大殿的空间,阴冷的魔气如浪潮在其中翻涌肆虐。中心主阵立着形成一个小圆的五道黑柱,黑红的魔气如藤蔓蜿蜒而上,缠上悬在柱子上的五人身体。
而这五人神情恍惚,双眸半阖,瞳孔亮着一点诡异的红光,在门前众人的凝视下,他们久久没有半点反应,显然已经是神志不清。
隔着大阵,云灼然与大殿深处高高站在首座上的顾神枢对峙而立,清亮眼底有过片刻的失神。
只因被困在阵中几人俨然是桐叶的师兄觉非、沈家家主沈复、顾家家主顾建南,崔慎以及百里家闭门不出养病多年的百里家主百里栝。
起初云灼然并不知道最后那个白面无须的苍白男人是谁,见那位百里少主与顾锦屏一同冲上前来,口中唤着父亲,他才猜到是此人。
三位盛京尚且小有名气的家主,还有天擎宗的首座弟子觉非以及血魔老祖的徒弟崔慎……这五个云灼然根本不熟悉的人被顾神枢关在一个邪阵里,还要他对这五人的生死做出抉择,他实在是猜不透顾神枢的用意。
继沈灵枢和桐叶之后,认出父亲的沈熙、顾锦屏、百里少主几人也都冲到了血阵前,但有沈灵枢这个前车之鉴,他们都谨慎地站在血光之外,仰头望着被困在阵中的各自的父亲,几人都不约而同地开始为之担忧。
“爹,爹你快醒醒!”
顾锦屏朝阵中的父亲扬声大喊,慌忙之下,沈熙和百里少主有样学样,他们的声音比顾锦屏更洪亮,却也无法唤醒阵法中的任何一人。
见到自家大师兄觉非也在其中,桐叶素来超然淡漠的面上罕见的冷凝下来,他不像这些小辈一样干着急,而是直接诘问始作俑者。
“顾宗主这是何意!”
只见一道浩然金光自桐叶脚下晕开,以他为中心,呈圆形快速蔓延开来,其中蕴含着合体后期的威压随话音落下的那一瞬,正望着殿中大阵的众人眼中倒映的那点血光霎时被耳边突然响起的梵音震散,恢复清明。
这道金光落到顾神枢那边,却是惊得缠在他身上的黑龙沉吟一声,倏然化作黑雾往外飘出来,龙身于半空骤然变大,单是尾巴便有木桶粗细,它的长尾在顾神枢周边盘成一圈,几乎挤满了大阵之外的空余位置。
蜃龙低下头用血红双目俯视众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恍惚中,仿佛连整座城主府大殿都跟着震了一震,也将桐叶的那道金光震散,余威仍在往殿外晕开,众人却是苦不堪言。好在云灼然眼疾手快,在蓬莱几人面前划下一道金光结界,宋韶几人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桐叶见到众人为此遭难,双手合十,无声念了一声佛号,门前众人便见他们头顶洒落一道金光,如甘霖一般将先前的不适驱散。但这只是桐叶的一次试探,并非真正的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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