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
苍凉而悠扬的声音响彻海域,五百名鲛人不约而同地伸出双臂,他们脸上身上的鳞片,还有漂亮巨大的鱼尾,都在发出幽幽的光,光华聚在手臂上,又直直射向水中的月亮,在月亮身上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光芒做成的网。
光网在迅速凝结,直至凝聚成颇为粗壮明亮的绳索,不知哪位族长才发出下一道指令。
“起——”
“哗啦——”
巨大的海浪拍击海岸的水声响起,一声接一声没有停歇,鲛人们同时发力,憋红了脸,将手上的光芒一点点往回收,结实的光网在慢慢往上拉,躺在海里的月亮,也有了一丝丝的松动,渐渐开始往上,再往上。
“起——”
几道更加强而有力的光又捆在月亮身上,这会应该是族长的,月亮被捞起来的速度显然快了不少,从海底慢慢被捞到了海面上。
小岛一般巨大的月亮蓦然出水,光芒万丈,天地的缝隙被洁白的月光强势地占领,年渺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第73章 师姐
月亮温柔却锐利的光芒化为刀锋,几欲刺穿人的眼球,年渺闭上眼睛也无济于事,只觉火辣辣的疼,幸好季一粟宽大干燥的手掌覆上了他的双眼,那种灼热的疼痛立即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凉意。
是左手,而温热的右手,正在他腰间将他紧紧锢住,掌心的热度透过不算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到了腰上。
波浪声和鲛族长老带着奇异腔调的命令声渐渐远去,化为杳杳的风。
万物都在远去,远去,只剩下那一片灼烧。
年渺的脸开始慢慢发烫,烫到季一粟的手不一会儿移到他的脸颊,疑惑地“嗯”一声,再三确认只是单纯发热,并没有出什么事。
不知过了多久,季一粟松开了手。
年渺怔忪片刻才慢吞吞睁眼,看见方才还浮在海面上的月亮已经悬挂在了半空之中,只是尚且不稳,摇摇欲坠,一副随时会再次坠落的模样,被千万道银白的光芒托举着,许久才稳定下来,安安静静挂在低空。
年渺本能闭眼,又试探性缓缓张开一只,觉得没有什么影响,在放心睁开第二只,大大方方直视月亮。
和刚开始捞出海面时不一样,此时的弯月皎洁而温柔地注视大地,并没有给人带来不适感。
“不要一直盯着看。”季一粟低沉的声音贴着他耳边响起, “不然还是会出问题。”
年渺立马默默挪开目光,俯视那些幽暗的岛屿和海岸。
鲛族长老的声音疲惫而欣慰: “好了。”
立刻得到几百名鲛人热烈的欢呼响应,可惜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只维持了短短十几秒,又沉寂下去,鲛人们疲惫不堪,身上的鳞片和下半身的鱼尾都失去了光彩,变得黯淡而憔悴,他们陆陆续续扎进了海水之中,再也没有浮上来,大概是回到了海底真正的家中,只有个别鲛人还在执着地往寄月岛游。
“回去罢。”季一粟道。
他们很快回到了寄月岛上,并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吹着海风,沐浴着月光,沿海岸边的小径慢慢散步,再过一条林荫长道,绕三个弯,就能抵达他们所住的那片海滩上。
尽管明月低悬,象征着白天,但是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大概因为彻夜狂欢的集市和捞月亮的事夺去了大部分鲛人的体力,现在都回海底休息了。
没有雀音,也没有虫鸣,鲛人的小岛上除了人似乎再也没有其他活物,只有莹莹发着朦胧光的花草,让夜晚寂寞得发寒。
只有季一粟握着他手的右手掌心是热的。
年渺想,鲛族和寄月岛都十分赏心悦目,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但是让他就此长居,他是定然不愿意的,毕竟孤寂的滋味太难受,他再也不想体验。
如果永远都不孤独多好。
思及此处,他扭头四处张望: “怎么没有看到云公子?”
季一粟淡漠道: “甩掉了。”
年渺笑: “连自己的朋友都要甩掉。”
“他太烦人。”
“一边说人家烦人,一边又默许人家留下来。”年渺弯起眼, “总是这么口是心非。”
季一粟顿了顿,语气里带了一丝无奈道: “没办法。”
其实也不难猜,季一粟应该和对方做了一笔交易,寄余生好奇心重,一定不会放过季一粟如今的处境,想来提出的条件是跟在他们身边一段时间。
年渺并不算排斥,反而很高兴,两个人虽然好,但又有些冷清,寄余生一来就热闹许多,况且寄余生虽然热情,却极有分寸,不会逾越,三个人刚刚好。
他随口问了一下: “云公子会待多久?”
季一粟忽然沉默了,良久才用藏了几分隐忍且屈辱的声音开口: “十年。”
年渺: “……也,也不是很长,十年,很快就过去了,说不定,还会舍不得他……”
季一粟脚步一停,瞥向他: “你还舍不得他?”
“相处久了,花都舍不得,更何况人呢?”年渺慢悠悠感慨, “人是最重感情的,无论是谁,即便吵过架生过气,分别时,都会想念。”
离别是最苦的药,又是最好的药,可以治愈所有在一起时的伤。
季一粟沉默下来,偏过头,没有再说话,继续往前走,脚步却慢了些许,一条能明显看到尾端的小路,被走得仿佛没有尽头。
年渺也沉默着望向另一边。
俩人并肩而行,双手交握,亲密无间,脸面向的却是对立的两侧。
他们慢慢悠悠,良久才走完小径。前方是黯淡的林荫长道,种的全是当地的发音为“乱白”的树,树干上没有枝丫,只有几片叶子,叶子极为宽大,几片便能组成如伞的树冠,上面结着几个人头大的乳白色果实,是年渺从未见过的奇树,结的果实剖开,里面是澄澈的汁水,他在夜市上尝过,味道有些怪异,没喝两口就递给季一粟了。
唯一遗憾的是,这种树不会发光,周围只零星种着几株会发光的花草,聊胜于无,月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投下斑斑驳驳的光影,年渺到底尚存玩心,忍不住去踩那些碎光,蹦过来跳过去,不知不觉便松开了季一粟的手,渐渐远离。
前方是一个路口,暂且将林荫长道隔断,路口洒满了月光,如同一道光门从天而降,立在那里。
年渺意识到自己跑远了,便停下来等季一粟,刚想回头看看对方走到哪里,便瞧见有道人影进入了那道光门,将要穿过路口。
他的身体骤然间不动弹了,目光黏在了那人身上。
那是一个有着墨蓝色长发的女鲛人,和其他鲛人不同的是,她穿是的人族的杏色长裙,挽是的人族发髻,身上没有半点贝壳珊瑚一类的装饰,只发上插着钗,腰间挂着玉佩,像一朵流云,淡定从容地飘过路口。
其实鲛人作人族打扮并不是稀罕事,尤其在集市中,走几步就能见到,但多多少少会保留一些本身习惯,可她最大的不同处在于,她的仪态无比端正标准,不在人族多年,是根本学不会的。
很明显,这是一个人族修士伪装成的鲛人,或许和他们曾经就在一条船上。
可是让年渺僵住的不是这个,而是对方的脸,仅仅是一个侧脸,就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张脸,那张侧脸,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正是他的大师姐,他在落霞峰时的大师姐!
他猛然间清醒过来,不顾一切地朝路口飞奔而去,然而只是一剎那间,那女鲛人的身影便了无踪迹,他茫然地站在路口,仿佛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象。
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季一粟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皱眉观察他的神色: “怎么了?”
年渺失魂落魄地呆立着,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望向他: “我……我刚才……看到我大师姐了……”
季一粟愣了一下: “谁?”
他听惯了年渺叫师兄,突然听到“师姐”这个词,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是在落霞峰时的大师姐。”年渺回过神来,认认真真给他解释, “我的大师姐林岚夕,是我们的榜样,是宗门同辈之中第一个结丹的,本可以自立成峰,但还是留下来照顾我们……”他吸吸鼻子,觉得有些语无伦次, “师父很少管我们,都是大师姐在管,所以我小时候,都是她在教我,我有什么事,也只敢去找她……”
季一粟: “……”虽然年渺说了很多,他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准确来说,他对于碧海门的印象,除了年渺那个不成气候品行恶劣的名义上的爹,其他人再无印象。
当然,他是把年渺剔除了碧海门的。
“大师姐虽然看起来很冷漠,但是我只要找她,她就会帮我解决,不管是什么事情。”年渺心情低落道, “她和师父是对我最好的两个人了……”
离别是最苦的药,又是最好的药,当他远离昔日痛苦压抑的地方时,忽而又想起曾经少得可怜的糖来,他想起六岁时懵懵懂懂跟在师姐身后,对于师姐的吩咐一个字不敢违背,坐在蒲团上摇摇晃晃打坐被师姐不厌其烦地纠正,躲在食堂角落偷偷藏食物,和大家一起读书写字,就像幼年跟着哥哥们上山下地抓野兔野鸡一样安逸快乐,那些恐惧,担心,紧张和压抑,都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如今自由快乐的生活而渐渐淡化,透明,渐行渐远。
“那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碧海门太远了。”季一粟淡淡道, “是你看错了,这世上长相相似的人很多。”
“可没有这么像的。”年渺反驳,但也十分不确定,忽然眼睛一亮, “我想起来了,我离开之前,师父便带着大师姐出海了,所以都没有管我的婚事,她们,她们该不会在出海的时候遇到了什么意外,漂泊到了这里——”
“不会的。”季一粟再次否定, “鲛族不是普通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就连我也不能保证可以找到暗河过来,更何况两个普通的人族,根本无法承受住暗河的力量。”
他说的很有道理,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回去罢,别想了。”季一粟道。
他原本想说碧海门的修士那点修为贸贸然出海,肯定连尸体都被海兽吞噬了,但看到年渺黯然神伤的脸,他又把这种话吞了回去,慢吞吞改成了别的, “她们应该,漂到了其他大陆,以后有缘自会相见的。”
年渺闷闷地“嗯”一声,吐了一口气,勉强轻快道: “肯定是我看错了,走罢走罢。”
第74章 绿裙
在进家门之前,他们顺道去探望了一下百里兄弟,百里覆雪还在昏迷,不过百里乘风一直坚持给他传输灵气,已经好转不少,预计过不了两天就能醒来。
虽然面上不显,但年渺觉得师兄还是挺在意百里覆雪的状况的,大概有很多事要问对方。
推开栅栏门,迎接他们的依然是会发光的花草,年渺在集市上得知,这种花名为“月中仙”,原本是海里的海草,后来被人偶尔带上岸,发现也能存活,才渐渐在岛上种满,用来当灯用。
回屋后,年渺直接倒在床上,原本是有些疲惫的,但现在精神完全处于亢奋之中,一直想着刚才在路口看到的鲛人,虽然知道不大可能,但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如果打听一下的话,应该可以打听得到,毕竟那鲛人的特征还是很明显的。
“累了?”季一粟摸了摸他的脑袋, “累了就好好睡,别这么趴着。”
“不累,就是想事情。”年渺嘟囔了一声坐起来,忽然间意识到只有一间卧房。
他的目光有些僵硬地转向季一粟,发现对方在屋子中央开辟了一处新空间,在里面从容镇定地整理今天新买的衣服首饰,十分整齐地归类,并且饶有兴致地尝试给每件衣服都搭配合适的首饰。
年渺陷入了沉默,静静看他整理得差不多时才结结巴巴开口: “现在,现在换么?”
“你想什么时候换就什么时候换。”每一套都十分符合心意,季一粟心情不错。
年渺纠纠结结,掰了半天手才别别扭扭道: “那你背过去,不要看。”
季一粟: “?”
他觉得对方的这个要求有些莫名其妙,从小到大年渺身上哪里他没看过,但突然想起上回换衣服,对方也是十分别扭,甚至生气了。
虽然是男孩,但已经长这么大了,害羞也是正常的。
他十分坦然: “我不会看。”
年渺道: “偷看也不行。”
季一粟: “……我没事偷看你干什么。”
年渺重重“哼”一声,用强硬的语气掩饰内心的忐忑不安: “换哪套?”
季一粟道: “都试一下。”
“得寸进尺啊你!”年渺气呼呼地抓起枕头扔向他,被他随手接住,又准确无误地扔回原来的位置。
“那你自己挑。”季一粟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纠结。
鲛人的衣服千奇百怪,多种多样,都是大陆上没有的样式,在看到时,他就已经自动把年渺的脸和身体套了进去,觉得每一套都很合适,可再怎么想象,都比不上真人穿在身上。
年渺磨磨蹭蹭走过去,拽着他胳膊不放,让他拖着自己走,被满目华丽闪耀的衣服首饰亮花了眼。
新开辟的空间里是无尽的薄雾,衣服都仿佛穿在空气身上,整整齐齐地立着,一侧是今天成衣店里看到的裙子,一侧是他没有见过的,质地颜色都不一样的裙子,仿佛是洒满星辰的海水在缓缓流淌,似乎是上等的鲛绡。
“这种鲛绡应该早就被抢光了,我在集市上都没有看到。”年渺讶异道,随手摸了一把其中一件的袖子,清凉如水,丝滑无比,十分舒服,叫人爱不释手, “你怎么能买到的?”
季一粟停住脚步,淡然道: “你之前睡着的时候,我在外面转了一圈,正好有遇到。”
年渺不满意地捏了他一下: “原来你背着我出去玩过了。”
季一粟没有否认,甚至有些愉悦,仿佛颇为满意自己的深谋远虑未雨绸缪: “挑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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