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落尘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讶异,但转瞬即逝: “输完了?”
虽然他不在乎钱,但是这么快就能把二十一万上品灵石输完,年渺也是人中龙凤,他从未见过运气这么背的。
“没有,还赢了二十块。”年渺不咸不淡道,兴致缺缺地把两个储物袋拿在手里,递给他, “无聊,还给你。”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赢来的二十块,是打赏你的,多谢你陪了我一整天。”
“应该的,是老师这么吩咐的,我只是照做罢了。”百里落尘没有伸手收回, “说了给你,就是你的,别给我了。”
年渺犹豫了一下,也觉得太矫情,又把钱收了回来,没有继续纠缠。想来二十一万上品灵石,在自己看来,是数都数不过来的天书一般的数字,在百里落尘看来,只是微不足道的零花罢。
他之前觉得钱很有用,可拿在手里,又觉得什么用都没有,他还是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
“还想去哪里?”百里落尘陪着他慢慢走出去,在他身边问, “很快天就要亮了,若是回城里,各家店也都开了,你能去的地方更多。”
“随便罢。”年渺心不在焉地抬头,望着天边已经现出的鱼肚白, “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到底去了哪里?”
沉默片刻后,百里落尘轻轻说出了真相: “我也不知道。”
第93章 怀疑
季一粟的消失,像是一滴水落入大海,悄无声息,毫无痕迹。
在来到少明大陆后,百里落尘也只是见到了季一粟一面,对方交给了他接年渺这个简单的任务,等他顺利完成任务回来之后,季一粟却并没有来接他,他用神识搜遍了整个大陆,也没有半点对方的气息,就这么任何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季一粟绝对不可能将年渺丢下,这样连一点信息都不给,只说明一个问题:他遇到了麻烦,前所未有的大麻烦。
他一边陪着年渺,一边四处搜寻,问了月神,月神说没有感应,但会帮他寻找;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联系水神,毕竟这些真神之中,他只认识季一粟和月神,他就这么茫然地陪着年渺,希望能拖延一点时间,可是再拖延也无济于事,因为他的努力毫无成效。
他和年渺一样充满着迷茫,漫无目的。
事实上,季一粟也没有让他陪伴年渺,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年渺,是老师的心头珍宝,是被精心呵护的漂亮人偶,不容有一丝闪失,也不需要知晓这种不好的消息,他尝试着模仿季一粟行为,将这个尚且被蒙在鼓里的木偶照顾好,以便于季一粟回来,可以看到他的珍宝没有蒙上一点尘埃,和以前毫无差异。
他想,即使老师还在,也一定会交代他这么做。
可现在,一天过去了,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开始有所怀疑,季一粟再也回不来了。
而下一个,就会轮到他。
这是他们难以逃脱的宿命。
他看着年渺,没有再继续隐瞒下去的打算,而且也无法再隐瞒了,难以言喻的悲怆在心底逐渐蔓延开来。
而这一切,和年渺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一个漂亮的,被完美呵护着的人偶,理应交给下一个有资格拥有他的人来照料,让他免于颠沛流离,免于沾染泥土污秽。
遥远的天光将整个苍穹撕裂成为两半,一明一暗,一蓝一粉,氤氲的云影层层迭迭,逐渐晕染开深深浅浅的红。
和百里落尘的想象大相径庭,年渺没有惊愕,不敢置信,大哭大闹,而是冷静得仿佛早已预料,平和的语气像是在和他商量等下早饭吃什么: “他一定是遇到麻烦了,我们要快点找到他。”
百里落尘的目光从杳杳天边收回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响应对方这个“我们”。
他始终没有把年渺和自己以及季一粟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只是用一种俯视的态度,看着灵宠一般观望着,事实上,他其实并不能理解,也不明白,明明是没有结果的事情,季一粟为什么要和对方牵扯不休。
寻找季一粟的事情,当然是由他来做,和年渺没有任何关系,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应该操心的。
“我自然会继续寻找老师。”百里落尘淡漠地回答他, “也会照看好你,你不用担心。”
年渺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纠缠,又轻声道: “我想去找百里覆雪。”
他们是认识的,这一点百里落尘很清楚,一个人在孤独无助的时候,本能会寻找熟悉的人,他微微一顿,有些迟疑道: “他……情况可能不大好。”
他不知道是该心疼自己,没了老师,又没了大哥,还是应该心疼年渺,为数不多的认识的人也无法给响应。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昨天晚上,他得到了百里覆雪昏迷不醒的消息,他已经分出了元神回家处理家事,稳住大局。
年渺脸上总算浮现出些许讶异之色: “他怎么了?”
“不知道受到了什么,现在昏迷不醒。”百里落尘淡淡道, “没有人能看出原因。”
年渺深深叹了口气,仿佛藏了无尽的心事,声音也放轻许多: “正好去看看他。”
俩人相顾无言,迷蒙的尘埃席卷而过,下一秒,他们出现在了百里家山上的本家之中。
和想象之中的恢弘华丽不同,百里家的本家清新淡雅,顺着山势一路往上观,可以看见绵延不断的,白墙黑瓦,绿意成荫,看上去简单质朴,但处处蕴藏着屹立千年的古典和儒雅。
而此时,弥漫的只有浓郁的悲伤。
百里家上上下下总共有五六百人,都聚在最高的望崖堂中,等待着家族长老和百里落尘的安排。家主昏迷不醒,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大事,他们不但伤心,更是十分恐慌,担忧对家族会不会造成严重的影响,甚至从此走上下坡路。更有甚者,已经在盘算着百里覆雪若是就此陨落,偌大一个家族究竟该归谁管,毕竟对方一个子嗣都没有留下。
虽然百里覆雪一直有意扶持百里落尘,百里落尘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不能让所有人信服,更兼之修为平平,很容易被取代。
毕竟在修仙界,实力才是最重要的,修为不够,能力再出色也难以服众。
百里乘风倒是正统继承人,然而年纪尚小,又是娇生惯养,二十年前不知抽了什么风,突然转了性,开始跟着百里覆雪打理家族事务,可比起百里覆雪来相差太远,始终不堪大用。
许多人开始蠢蠢欲动起来,甚至盼着百里覆雪再也不会醒来,本家没有人,分家可就有机会了。
这些景象以及复杂的人心,自然是年渺看不到的,他跟着百里落尘直接来到了百里覆雪的寝宫。
浅金色的帷帐垂落在地,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周围没有任何人看顾着,只有一个满身风尘的黑色人影半跪在床边,仿佛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察觉到有人进来,那人影依旧头也没转,声音冷如冰雪,下了绝对的命令: “出去。”
年渺停下脚步,在他几步之外轻声叫了他的名字: “百里乘风。”
二十年对于修士来说,只是闭关一下,眨眼之间的事情,可当故人重逢时才会让人惊觉,它是多么的遥远和漫长,以至于变化是如此之大。
百里乘风的身躯微微一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着扭过了头,看见走到他身边的身影,声音喑哑: “年渺?”
他的目光从衣摆往上,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然而熟悉的气息让他立即做出了判断。
年渺见到了他的脸,一时间有些晃神,百里落尘的变化应该是他认识的人中最大的,曾经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少年,脸上的矜贵和娇嫩已然被冰冷的风霜取代,不知多少岁月和经历才能磨砺出如此锋利的棱角,那昔年明亮纯粹如星辰的眼睛,更是覆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悲伤和沧桑,眼圈通红,不知道是疲惫还是大哭过一场。
约莫是听到大哥出事的消息,披星戴月匆匆赶回来的,满身风尘尚未褪去,发丝凌乱,衣服亦是贴身的劲装,方便在外行走。
他沉默着站了起来,身姿也更加高大挺拔,已经有了上位者的压迫和气势,再也看不到半点潇洒肆意的少年人的影子。
他扯了扯唇角,笑容有些凄凉,声音依然沙哑着,和少年时的清亮比起来低沉了许多: “我曾想过二十年后如何与你重逢,想过很多很多种,却唯独没有想过,会让你看见,现在这般模样。”
他曾经无限地企盼着二十年后到来的,当二十年后真的来临时,他每路过一个地方,都会晃神看见年渺的影子出现。会以什么模样重逢呢?也许他会在苍凉无人的长河边打马而过,俯身拉住拉过年渺的手纵马驰骋;也许他会在寂寂深夜忙碌完一切,眺望遥远浩瀚的星空时,回眸对上久违的故人;也许在他巡逻家业,被欢呼簇拥时,对视上人群中熟悉的眼。
无论是哪种,他都想让年渺第一眼看见的,是最好的自己,足以承担起整个家族的自己。
但偏偏世事无常,从来不尽人意,偏偏是此时,他陷入无尽的悲伤绝望和痛苦之中时,落魄又无能时,年渺朝他走了过来。
他最不想让年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他垂着眼睛,低头看自己手中艳丽夺目的花,不敢对望,生怕在对方眼中看见自己此时憔悴难堪的模样。
倒是年渺,除了不停变化的脸之外,没有一点改变。
年渺一眼便注意到了他手中拿着的花。他穿着一身黑衣,覆着冰霜的殷红的凤栖梧桐,就十分醒目。
“怎么把它拿出来了?”年渺缓声问,目光从花渐渐游离到他脸上。
“他们说,我哥的病很奇怪,完全找不到原因,有人觉得是丢了三魂七魄中的一个,可检查之后,神魂安稳,灵气也充沛,只是长睡不醒。”百里乘风低声解释, “他们准备把我哥放到‘天外天’,祈求祖先的庇护,可是我觉得……”他微微一顿, “我想是不是和他的修为有关,这几十年,他为了我一直压制修为没有飞升,是不是太过压抑出了问题,我想……想去找这朵花的主人,她是冰系大能,说不定会对我哥有所帮助。”
年渺问: “你哥背后有一位大能庇护,在鲛族的时候你不是已经知晓了么?为什么不去找她?”
百里乘风摇摇头: “我找不到,她从来不出现,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他的声音虽然沙哑,但柔和许多,和一开始冷声命令“出去”时判若两人,带着几分少年时期的迷茫。
“所以你就想去找这朵花的主人?”一时间,年渺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也许是无奈, “不过是萍水相逢,一眼之缘,你怎么还想着人家?”
“我不是想着人家。”百里乘风怕他觉得事到如今脑子里还充斥着儿女情长,立马辩驳, “只是她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冰系大能,这个地方能救我哥的,恐怕只有她了。”
年渺深深叹了口气,百里乘风微微皱眉,不解地望向他,心骤然一沉,不明白他的叹息代表着什么意思,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失望。
“你对她一点都不了解,怎么就知道她是大能?万一她只是个金丹期的修士而已呢?你当年说的,冰封慕情湖的事情,我也能做到。”年渺不疾不徐道, “而且二十年过去了,你怎么知道她还留在慕情湖?万一人家只是云游几日呢?
“更何况,如果她是大能,你和她没有任何交情,仅仅是见过一面,人家凭什么来帮你?”
他的话字字砸在百里乘风的心上,百里乘风没有反驳,只平静道: “我都想过,可是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没有试过怎么会知道不行,只要有一点可能,我都想去试一试。”
年渺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那你为什么不找我?你明明知道,我回来了。”
百里乘风骤然抬头望向他。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字字如珠玉,接二连三掉落在他的心湖上,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久久无法消散,心潮澎湃似海,那种感觉,让他仿佛回到二十年前,他和年渺从月影中逃出来,他看着年渺时一样,一模一样的涌动,充斥着许多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只知道心在因为年渺而不停剧烈地跳着。
那是少年人特有的激情和热忱,让他想拉着年渺飞奔向月宫的冲动,因为这一句话又重现。
一直紧绷几乎要到极限的精神力忽然间放松了下来,百里落尘舒展开眉眼,觉得一切落魄似乎都不重要了。
“我知道。”他神情专注, “现在我来找你,还来得及么?”
“刚刚好。”年渺直接踏上卧床前的台阶,掀开浅金色的罗帷,看见宛如沉睡的百里覆雪静静躺在床上,以手试探了对方的天灵盖,许久才收回来。
“怎么样?”百里乘风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问完又觉得有些荒谬,年渺又不是专门的大夫药师,哪里会试一下就清楚大哥的情况,可又始终抱着一丝期望。
“和你说的一样。”年渺道, “看不出异常,但又很奇怪。不过我想我可以试一试。”
百里乘风沉默了一下,忽然问: “你现在什么修为?”
这是他猛然间意识到的问题。
年渺当初要留在鲛族二十年,就是遇见了神秘的大人物,跟随学习修炼,又兼之海岛上水汽充沛,灵气事宜,所以现在的修为,很有可能远远超过了他。
年渺十分自然道: “合体前期。”
百里乘风: “………………你又骗我?”
他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天赋卓绝之辈,二十年就已经从金丹期修炼到元婴后期,被人称赞不比大哥差,没想到年渺更是逆天,他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但更多是觉得对方在开玩笑,毕竟年渺一直是个爱开玩笑爱骗人的小骗子。
不到四十岁,合体前期是什么概念?!他编都不敢这么编!
“我骗你做什么?”年渺奇怪地看着他, “现在谁还有心情骗人啊。”
他这样认真稳重的模样,的确和记忆中差别很大,可百里乘风被他骗了太多次,从来不相信他的表演,但微微一怔,意识到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年渺那位神秘莫测的师兄,并没有跟在身边。
他也忘了问对方是怎么突破重重结界禁制进入大哥的寝宫的,毕竟满脑子都是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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