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大哥那边还想早些把事儿完了呢,被关在院子里出不来,指不定怎么跳脚,你倒还一点都不紧张。”
钱么么浑身僵硬了一下,垂着脑袋,半晌后道:“侯夫郎和赵嬷嬷不让我们到处说……侯夫郎被侯爷禁了半个月的足,还有九天才能出来。”
楚含岫怔了怔,按照楚含云在侯夫人和赫连曜面前立的情真意切的人设,让他禁足半月,已经是不小的惩罚了。
楚含岫挥手让他下去,对夏兰道:“休息一会儿,我们去外边逛逛。”
但是当楚含岫带着夏兰和平安准备出去的时候,被门房告知,“侯爷下令,最近一段时间府里的人尽量少外出,含岫少爷,请问您出府可是有什么急事?若是可以代办的,小的找人给您代办了。”
楚含岫一拍脑袋,都怪这几天脑子被塞的太满了,他忘了这件事了。
他们能去慧音寺礼佛,全靠赫连曜松了口,现在想必也是要的。
楚含岫问门房:“要是有非出府不可的事,是不是需要去问问青然?由侯爷定夺?”
门房点头:“是。”
楚含岫脚步一转,直奔蘅霄院。
刚到蘅霄院大门,楚含岫就闻到了一股苦涩的药味儿,浓烈得几乎要把整个蘅霄院都裹进去。
他问健仆:“侯爷怎么了,可是生病了?”
健仆直接把他带进去道:“邢大夫在给侯爷施针,含岫少爷来找侯爷可是有什么事。”
楚含岫跟在他后边,走进蘅霄院主屋:“我想出去一趟,但是门房说侯爷下了令,无故不得出府,所以来问问。”
也不知道施的是什么针,竟然没在屋内,而是在蘅霄院自带的小花园里。
远远地,楚含岫就看到宽松的黑色衣裳被扒拉到腰腹,露出整个上半身的赫连曜半靠在宽大的椅子上,腰上天钥穴旁边插着几根金针。
可能是为了方便施针,他的衣裳拉得太低了,连肚脐,以及肚脐下面两寸都暴露在空气中,让楚含岫一下子想起他躺在床上的模样。
额……
健仆带着他,站在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道:“侯爷,含岫少爷来了。”
原本静静躺着的赫连曜睁开眼睛,他的脸上,脖颈上,布满细密的汗,眼睫掀起时,像蝴蝶沾水的翅膀缓缓张开。
楚含岫走过去,先给他行礼,然后对着好几天没见的邢大夫拱手,“给哥夫请安,邢大夫,好久不见。”
前些时候邢大夫亲自去其他地方挖药了,等他回来,楚含岫又窝在存曦堂捣鼓羊皮谶语那件事,已经七八天没有去他那里看医书了。
邢大夫手里拿着一根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药材,点燃了在金针旁边绕着,“医书看了多少了?”
楚含岫摸了摸鼻子:“看了五六页……”
“哼,你这小子当初说什么想学医术,也就是一时脑热。”
楚含岫没拿自己有事忙来说事,没看就是没看,他笑着对邢大夫道:“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都会在您那儿看会儿医术,到时候您别嫌我烦。”
然后对赫连曜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哥夫,我想出门一趟,不知是否可以。”
“出府做什么。”
“之前我想买些东西,带回平阳售卖,还在京都里租了一间院子,好久没去看了,想去看看。”
楚含岫说的是真话,他确实打算去院子看一眼。
至于多出来的时间嘛,就是去看看庆涛楼了,他准备把庆涛楼的平面图画出来,研究一下,万一有个什么事不会像苍蝇一样瞎晃悠。
怕他不答应,楚含岫道:“我带平安一起去,哥夫你不是说他武艺不错,有他在身边,应该无碍的。”
不知道是邢大夫刺入的金针让他忍着疼痛还是其他原因,赫连曜再度闭上眼睛,将脸侧到邢大夫那边:“嗯,去吧。”
望着这样的他,楚含岫问邢大夫:“邢大夫,您现在为哥夫施的针,效果如何?”
邢大夫道:“刺激侯爷的天钥穴,看看能否让其恢复些许。”
楚含岫看着赫连曜鬓角的细汗,摸了摸鼻子没有说其他。
赫连曜的两个穴位他都用异能探查清楚了,可以说,除了他作用特殊的异能,没有可能用其他手段治好。
可是赫连曜和邢大夫他们不知道啊。
楚含岫默默地在心里嘟囔,看来要尽快从其他地方想办法,不然赫连曜还得受不少罪。
楚含岫拜别赫连曜和邢大夫,跟蘅霄院的健仆往偏门那里走去。
看见蘅霄院的人,看门的门房二话不说放楚含岫出去。
大越迁都至此两百年,整座京都城历经几代帝王的修建,已经是一个区域划分得很明确的城市。
东城,南城,北城和西城,东城居住如靖国侯府,安国公府,以及六部官员等权贵,南城的人都是豪富,北城是京都最繁华的地段,在那里,只要你有银子,可以买到一切物件。
唯独面积最大,生活着的人也最多的西城,住的是京都最底层的那些人,赌徒,娼妓,小偷,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
让老侯爷殒命的庆涛楼就在京都东南方向,从地理位置上看,那里出入的人,都是高门权贵,豪富子弟。
楚含岫先去北城,自己租的院子那边。
搬着张小凳子坐在院子大门那儿,面色青白的少年一下子认出他,着急忙慌地站起来,不太熟练地拱手:“东家。”
他是楚含岫买的那对兄弟里边的弟弟,身体一看就不好,一副早夭之相,跟他哥哥截然不同。
楚含岫抬手,示意他不用这么惊慌,问他:“你哥哥还有王大叔和王大婶,他们在吗?”
苏瑞道:“我哥哥和王大叔在的,王大婶和春花去买菜了。”
他们正说着话,一个小少年从大门里冒出脑袋,“苏瑞哥哥,苏正哥哥说让你回去了,不能再多吹风——”
小少年说着,一眼看到了楚含岫,也让出他就是那天买下他们一家人的主子,表情愣了一秒,然后弯着膝盖就要往下跪。
楚含岫让夏兰把人拉住,“那日不是说过,不用跪,走吧,我们先进去。”
在牲口房那里喂骡子的王大叔跟苏正听到了门那里传来的声音,纷纷洗干净手走过来,“东家。”
“东家过来了。”
楚含岫扫了一眼,只见四四方方的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连窗柩都擦得干干净净的。
拴在不远处的骡子也喂得油光水滑,曹子里边的草料很新鲜。
那日安顿他们的时候,楚含岫留下了五两银子,并让王大婶自己有个数,到时候自己来查要对得上。
从不表面上看,至少现在是没问题的。
楚含岫直接让平安拿一把椅子出来,问王大叔:“自从你们住进来,还习惯吗,买来的粮食都没事吧。”
王大叔有些拘谨地道:“回东家的话,习惯的,我们都吃得饱,也不用做活儿,已经很好很好了。”
“东家买的粮食我们一天看三次,为了防老鼠,还去买了两只小猫。”他小猫两个字才出口,一只灰白相间的狸花猫,和一只黄白相间咬着一只特别大的老鼠走出存放粮食的厢房。
两只猫长得圆头圆脑,抓到老鼠的模样神气得不得了,跟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
楚含岫对没咬老鼠的那只狸花猫招招手:“咪咪,咪咪,过来。”
狸花猫歪着脑袋看看他,然后一步步走过来,顺着他的裤腿绕了一圈。
楚含岫试探地摸过去,见它没应激反应,轻轻地把它抱到腿上,“真乖。”
王大叔看他喜欢,老实巴交地道:“这只要乖一些,另外一只脾气有点大,不过捉老鼠也厉害。”
“嗯,都养着吧。”阿爹和含玉都喜欢小猫,可是江氏最讨厌这些东西,怕养了让江氏找由头找麻烦,两人一直没提过。
等带它们回平阳,阿爹和含玉肯定很高兴。
楚含岫捏着狸花猫的耳朵,让平安靠近些,对他说了几句话,把一枚东西交给他后问王大叔:“那天时间急,没来及多问,王大叔你们以前应该是农户吧,怎么就走到卖身为奴这一步了?”
王大叔的手一下子攥紧,似是还害怕恐惧地道:“我们……我们原本是青州人士……”
青州。
楚含岫怔了一下。
六月那会儿二皇子举办的鞠球比赛,就是为青州筹集善银,用作赈灾用。
但在此之前,朝廷已经拨了两次钱粮过去,看王大叔一家,没有拿到这份银粮?
粗壮的汉子,声音干涩地道:“其实,我一家逃出来的时候,总共有二十多口人,我大哥一家,三弟一家,还有我一家。”
“我们的爹娘……在我们准备逃荒之前就上吊死了,就是不想拖累我们,给我们这些年轻的一条活路,省口吃的。”
第36章
“不过,我媳妇儿,我几个孩子,没能熬到京都就没了,”王大叔摸着小毛的头发,“小毛其实是我大哥最小的那个,春花是我三弟的闺女。”
一屋子人都陷入了寂静,楚含岫去买人的时候,人牙子说他们是一家人,他也看他们一家四口眉眼之间多多少少有些相似,才放心地买下来。
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那王大嫂呢?”夏兰自己就是因为灾荒,被家人卖给人牙子的,眼眶已经红了。
大门那儿,刚巧和春花买菜回来的王大嫂走过来,站在王大叔身边道,“东家,其实我是他弟媳。”
她望着面貌跟丈夫有六分相像的二哥,道:“从青州逃出来,家里人陆陆续续都没了,为了以后能卖到一个主家,我就跟二哥说,不管谁问起我们就是一家人,欺瞒了东家,还请东家原谅。”
二十多口人啊,从他们的年纪来看,最大的孩子,恐怕都已经娶妻生子,孩子都有一两岁了,可是现在只剩下一个春花,一个小毛,根本没有人能想象到他们在路上经历了什么。
楚含岫问:“那你们那边的官府没有发放赈灾的银子和粮食吗?”
他一问,王大叔和王大婶全都怒气冲天,仿佛下一秒就要生啖其肉!
“赈灾的银子粮食,”王大婶紧紧握着拳头道,“我们青州三五年就要小旱一次,镇上的县老爷从来没给我们发过一枚铜钱一粒米!”
“这次旱情太严重,整整小半年都没下雨,栽下去的庄稼全枯死在地里,我们村里和附近村里的壮丁实在担心,去县衙问这事,话还没出口就被打出来了。”
“县老爷还说,要是我们再闹,就要让衙役把闹得最凶的一家抓进大牢,砍了脑袋。”
“后来大家伙都活不下去准备逃的时候,县衙早就空了,县老爷早就带着人逃得远远的了。”
说着,王大婶突然泪如雨下,“死了太多人了,不管我们走到哪儿,哪儿都有死人,为一节还能嚼进肚子的树根,就能杀人。”
“春花的爹,还有弟弟,就是为了给我们娘两争一口吃的,被人砸了脑袋,死了。”
楚含岫默默地让夏兰把手帕递给王大婶,心里憋着一股火。
自古贪官污吏绝不会少,在信息流通速度慢的古代,一个地方的官员,就是那里的天,但是楚含岫没有想到,灾情这么严重的时候,那些所谓的父母官竟然真的能够冷眼旁观至此。
那按照惯例拨过去的银子和粮食呢?
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青州旱情到了这个地步,为何京都一丝一毫的风声都没有,也没听见朝廷有什么动静。
站在王大叔旁边的苏正低垂着眼睛,身体两侧的手却紧握成拳,尤其是听到王大婶说起贪官的时候,指甲都快扣进掌心里。
他和弟弟苏瑞也是普通百姓,他们那里县老爷和土匪勾结,上头的大官来巡视,县老爷为了显示自己剿匪有功,让土匪把他们村子和周边两个村子的人抓去,砍了脑袋当成土匪的脑袋献上去。
要不是他和弟弟苏瑞那天去另外一个镇卖茶叶,也成了被砍了脑袋的“土匪”。
他想报官,可是大官护着小官,他想找土匪报仇,可是他和弟弟势单力薄,去了只能送死。
所以他只能带着弟弟逃出来,等着有朝一日,想尽办法砍了那个贪官的人头,给爹,娘,大哥,大嫂报仇!
楚含岫望着他们,“王大叔王大婶,苏正苏瑞,还有春花小毛,你们从前的身份我不问了,以后你们就在这里安心住下。”
“只要你们好好做事,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吃的。”
“谢谢东家,谢谢东家!”对王大叔王大婶他们来说,这句话比什么都实在,也让他们心里安定。
“少爷,东西拿来了。”刚才被楚含岫吩咐了事儿的平安拿着一包东西走进来。
楚含岫站起身道:“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吧,我去屋子里换身衣裳,出去一趟。”
“东家,我手脚快,马上就能把菜做好,您吃些再去吧。”
楚含岫摆摆手:“不了,还有点事忙。”
王大婶道:“那我就不打扰东家了,春花,带东家去主屋。”
叫春花的清秀少女走过来,有些无所适从,但是提着几分胆子走到楚含岫跟前:“东家,您这边来。”
主屋在院子正中,他们几人住在两边的厢房里,另外两间厢房堆着满满当当的粮食,米,荞麦,高粱,豆子,都有。
但是楚含岫觉得还是不够,打算等去庆涛楼回来,再去买一些。
主屋是留给他住的,打扫得很干净,几件主家放在里边的家具也擦得铮亮。
楚含岫满意地点了点头,让春花出去,然后把平安拿来的东西放到桌子上。
夏兰好奇地凑过去:“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金缕楼的衣裳首饰,待会儿咱们去南城那边瞧瞧。”楚含岫这趟的目的地是庆涛楼,穿得普通一些,可能连门都进不去,所以让平安去金缕楼拿了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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