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言没说话,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才道:“你不是要说创作背景吗?说吧。”
“我和谢梧有个好朋友。”
姜阈刚开口,就发觉梁东言眼底陌生,他解释:“谢梧是我在辅修戏剧专业时认识的同学,当时我们还有个同学,学的是导演。”
姜阈换了学校之后除了地理、还辅修了戏剧,谢梧和纪闻西就是他在新学校认识的朋友。
谢梧和姜阈一样,是高中之后才出的国,但纪闻西从小学就出来了。
他在家里显得多余,小学三年级之前还能跟着爷爷、后来爷爷去世,都重组了家庭的父母谁也不想要他,便把他送出了国。
家里除了定期给钱,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纪闻西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分裂型人格障碍,几乎没有朋友。
他小时候寄宿、长大了自己找房子,圣诞节和新年看着电影度过,早早就世界抛弃。
直到纪闻西上了大学,先认识了谢梧、又认识了姜阈,生活好像刚刚开心了一些,却在大三这年查出了重病。
知道这事的父母一个人又打了一大笔钱过来,但一声慰问都没有。
纪闻西不打算看病了,他说想拿着那些钱把黑夜里的白昼拍完,但他去不了南极、也下不了海,谢梧和姜阈便答应他,说他们帮他拍。
只是希望纪闻西能挺到电影拍出来的那一刻。
因为如果能在黑夜里看到白昼,奇迹就会发生。
这是纪闻西很小的时候,他爷爷告诉过他的。
但在姜阈和谢梧已经拍到了二十几个白昼的时候,奇迹还是没有发生。
纪闻西永远地停在了他22岁的冬天里,手中握着的手机上是他正编辑着的短信。
短信是发给姜阈的:我可能看不到那么多白昼了,但没关系,我还是希望有无数个白昼,让黑夜看见。
这也是影片结束时的一句话,在雷电下、在星空里、在漫天遍野的萤火虫闪烁之中,用希望、对抗着无边黑暗。
姜阈说完后,梁东言目光微怔,他抬手夹了个糖藕放进嘴里,含糊道:“知道了。”
“所以。”姜阈见梁东言不太感兴趣的样子,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也替闻西谢谢你。”
“不用。”梁东言将糖藕吞下:“我不认识他。”
餐桌上安静片刻,梁东言随口问:“为什么要那么帮他?”
这部记录电影的场景都是真实的,生活在大陆城市里的任何一个普通人,大概一辈子都遇不到那些场景。
为一个认识了一两年的朋友,去冒险、去死里逃生,梁东言不理解、所以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喜欢这部电影。
“我...”姜阈握住茶杯,手指发紧道:“我和他有些地方很像,他的想法,我能体会到。”
“哪里像?”梁东言声音发沉,语气泛涩:“都是同性恋?”
为重病的新欢完成遗愿,这个解释就合理了。
姜阈沉默下来,莫名又无奈地看着梁东言。
半晌,梁东言忽然笑了一声,他看向姜阈:“所以你后来换学校了?”
姜阈喉间堵着:“嗯。”
“我记得之前那所挺好的。”梁东言闲聊道。
“那是家里帮忙申请的,读了一学期我就申请了其他学校。”姜阈道:“当时不想和家里有联系。”
梁东言点点头,又夹起一枚汤包,安静地吃着,姜阈看着他吃,拿起茶壶给两人把茶倒满:“那你呢?大学读得还好吗?”
梁东言一顿,他把嘴里剩下的汤包咽了,眼底划过一抹讽刺:“你觉得呢?”
“X音作曲系,是吗?”姜阈问。
梁东言低头,闷闷“嗯”了一声。
姜阈笑了下:“那应该念得很好。”
梁东言没出声,只搁下筷子,神色微微僵硬:“我吃好了。”
姜阈便也没再多问什么,和梁东言一起站起来朝外走去。
“你怎么走?我送你?”快到私房餐厅门口时,梁东言慢下步子,问姜阈。
姜阈摇头:“我就住在附近,走回去。”
“行。”说着,梁东言便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车钥匙,走到门前去开车。
姜阈站在庭前目送梁东言驶离,神情带些沉思和不解。
他觉得不太对劲,聊到学校时,梁东言的反应有点大、抵触过于强烈。
片刻,姜阈掏出手机,他咬着牙,手心微汗地在搜索框输入:梁东言 X音。
搜索页面弹出的下一秒,姜阈猛地睁大眼睛,他慌促地抬起头,梁东言的车已经只能看到一个尾灯,远远驶离。
手机在震动着,大约又是施卓远的电话,梁东言戴上耳机,看都没看便按了接听。
“梁东言。”姜阈的声音响起,发着紧、又急促。
梁东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姜阈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怎么了?”梁东言将油门缓缓松了,问他。
“回来,还有点事。”姜阈一改往常的客套和疏离,像在命令。
梁东言沉默下来,他还在朝前行驶着,电话里两人都不再开口,安静地对峙。
到下一个路口时,梁东言不耐烦地转动方向盘,流畅顺滑地掉了个头:“来了。”
三分钟后,梁东言回到了私房餐厅门口,姜阈还站在那里,脸色透白紧绷、眼底似乎氤氲着某种戾气。
“你上车,还是我下去?”梁东言打开车窗问。
姜阈利索地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后,嗓子发紧道:“开吧。”
“去哪?”
“都行。”姜阈看了眼梁东言:“开慢点,问你点事。”
梁东言挑眉,又发动车子,在路上漫无目的地开着:“你要问什么?”
“你被X音录取了。”姜阈冷冰冰道,梁东言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说话。
“只读了一学期。”姜阈咬着牙,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将自己方才看到的新闻说出来:“因为被包养,所以被开除了。”
梁东言用力踩下刹车,空旷的城际道路上,只有他的车灯把冬日的空气打亮。
“你知道得挺早。”梁东言淡淡嘲讽。
“怎么回事?”姜阈不理会他的语气,一字一句问。
“你好像很生气。”梁东言松开方向盘,饶有兴趣地转向终于不再和自己生疏的姜阈。
“是因为我被包养?”梁东言随口道:“还是因为你费尽心机把我安全送进X音,结果我还是没能读完这件事?”
姜阈的面色苍白,眼底漾着隐隐的红意:“说够了吗?说够了就解释。”
梁东言从侧边抽屉拿了包烟出来,放在手上把玩一圈,又塞进了抽屉:“解释什么?”
“为什么被开除。”
“新闻不都写了?”梁东言无所谓道。
“你觉得我会信?”现在轮到姜阈脸上露出轻讽。
梁东言盯着他,眼中复杂、有微光闪烁,下一秒,他轻声开口:“和你有什么关系?”
姜阈眼睫颤了颤,声音微酸:“你说了,是我费尽心机把你送进去的,我没资格知道吗?”
夜里安静,时有车辆呼啸而过,更让车内的气氛显得沉闷而紧绷。
“没有。”半晌,梁东言出声,他眼中彻底没了情绪,重新转头看向漆黑一片的前方。
姜阈眸中闪过痛楚,紧接着,他听到梁东言叹息一声,然后低喃着告诉他:“姜阈,我也期待过白昼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
第73章 要送吗?
车中沉寂着,梁东言觉得闷,他打开车窗透气,十二月下旬刺骨的寒气涌入,梁东言侧头看了眼姜阈,又将车窗关上了。
“都过去了。”梁东言哑声道。
姜阈却没说话,他怔怔盯着前路,等梁东言重新发动车子,他低声问:“是我爸妈做的吗?”
“和他们无关。”梁东言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心中烦躁、却又有种变态般的满足。
在多年之后,他居然还能载着姜阈,两人一起在深夜聊个天,甚至有一瞬间,他不那么在意某些执念了。
“后来...都做什么了?”姜阈抬眸,看向梁东言冷淡的侧脸。
“酒吧、live house,什么活都干。”梁东言说着转向姜阈,只看了一眼便重新看路,随意笑道:“不用同情我,我现在很好。”
“没有同情。”姜阈道,他蜷了蜷手指:“很好就行。”
“你呢?”梁东言随口问。
“什么?”
“现在好吗?”正好一个红灯,梁东言缓缓停车,看向他。
姜阈和他对视,他抿着唇,在即将跳向绿灯时、在梁东言深邃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嗯。”
成年人的对话讲究点到即止,姜阈不愿意聊情书、梁东言不愿意聊被开除,意识到对方不愿再说,便也不敢深究,互相都没有立场。
两人像普通朋友那样寒暄问候,甚至能聊聊这八年里都干了些什么。
梁东言把姜阈送回了住处,姜阈和谢梧现在住在纪闻西爷爷的老房子里,位于市中心的一条小巷里,拥挤简陋、但好歹是个容身之地。
姜阈下车时,正在巷子口小摊前买夜宵的谢梧看到了他,捧着炒面兴冲冲跑过来,好奇地朝车里看。
梁东言毫不避讳地和那高高瘦瘦的男孩对视,这大约是姜阈故事里的那个小导演。
谢梧在看清车里人时,惊讶地转向姜阈,姜阈局促地朝梁东言挥了挥手,梁东言勾唇,没再逗留,很快驶离巷口。
“我没看错吧?”谢梧顾不上吃炒面,他虽然对娱乐圈不熟,但他还是去查了一下今天晚上给他们电影投票、还把网站搞崩溃的明星。
姜阈“嗯”了声,不打算解释太多,只蹙眉看着谢梧的炒面:“晚上我不是烧饭了吗?”
谢梧一顿,边拆一次性筷子边神色躲闪:“最近入冬,我容易饿。”
“剩的微波炉热一下也能吃。”
小巷外是横七竖八的马路,汽车来往频繁,空气中都是扬起的尘土,姜阈觉得摊上的食物不太卫生。
“我特地给你留着的,你这么晚回来不饿吗?”谢梧说着就飞快往巷子里钻,心说人家的就算不卫生好歹能吃啊!
回去后姜阈还不困,便坐到谢梧的剪辑机前,想看看最后的展映成片,只是看着看着却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搜索软件。
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在搜索框输入了:梁东言 包养 X音。
姜阈额头出了一层细汗,指尖不可查觉地颤动着,他迅速将搜索页面关掉,再看向屏幕里的画面时,忽然毫无兴致了。
END青年电影展在十二月底进行展陈,最终的颁奖礼在一月初,除了二三等奖,一等奖和特等奖都要到现场才能知道名次。
姜阈的电影被梁东言分享后,姜家人也基本知道了姜阈的现状和行踪。
葛北思第一时间买了颁奖典礼的前排票,整个十二月都过得度日如年,只等在颁奖礼上见到姜阈。
END的颁奖礼规模不大,更没有其他电影节那样星光熠熠的红毯环节,知名度最高、分量最大的是前几年从电影节走出来的一位导演,叫谭青,也是这次颁奖礼最佳影片的颁奖嘉宾。
颁奖典礼的最后谭青手握金灿灿的奖杯上台,在众望所归之中,几乎毫无争议地将最佳影片颁给了《无数个白昼》剧组。
尽管在电影爱好者的投票中,梁东言的分享让这部电影的票数一骑绝尘,但这只占据很小的比例,在其他各维度的评选中,《无数个白昼》依然占据领先位置。
谢梧从谭青手中接过奖杯,将早早就准备好的领奖词激动地说了出来。
“姜阈要说两句吗?”谢梧说完后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姜阈。
姜阈思忖片刻后走上前去,他握住立麦,看着台下、又像看着虚空的某点:“希望大家永远不要对生活失去希望,难过的时候,可以来看看我们的白昼。谢谢。”
姜阈说完后台下掌声雷动,谭青拿着话筒酸溜溜地调侃:“不公平啊,我刚刚发言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多人鼓掌?”
“他长得帅!”台下有观众高声吆喝,引起一阵笑声,姜阈也笑,和谢梧感谢了导演和评委组之后便下了台。
“主办方说待会儿请我们吃饭。”谢梧捧着奖杯,乐滋滋道:“估计是要和我们聊后续奖金和资源的事。”
“我得...晚点到。”姜阈神色不明,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冷不丁发现葛北思和沈清临就坐在后面不远处盯着自己时,还是会心虚。
“那你自己去,不跟主办方的车?”
“嗯。”姜阈点头,在众人陆续离场时,他缓缓起身,朝观众席走去。
葛北思眼睛从头红到尾,姜阈走到他她跟前时,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然后抬手,用力打了下姜阈的手臂:“坏死了!”
“加微信吗?”姜阈任由她打,掏出手机,主动示好道。
“谁要加你的微信!”葛北思瞪他,想到电影里那些画面又忍不住咬牙切齿:“没死成是不是很可惜啊!”
姜阈笑了下:“还好。”
沈清临叹了口气,他把手机拿出来加了姜阈:“姜阈你挺绝,要么不出现,一出现就搞这么大阵仗,葛北思都没敢给你们家几个年纪大的看那电影。”
姜阈点点头:“确实不适合他们看。”
不认识姜阈的人,大约都会折服于电影无比真实的取景、人类在大自然之下的渺小、以及无数奇妙的自然现象。
但认识姜阈的人,看到他站在划破长空的闪电下、在暴风雨里乘着船只划向深海、在极昼的天空下冻得瑟瑟发抖,只会心疼、只会想把人从屏幕里拎出来揍一顿。
52/80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