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冕的目光从贺恂的脸上转移到锦盒中,只见那锦盒中赫然放着那只被姜冕掰断了的乔木木雕。
此时,断口处已经被贺恂仔仔细细的用胶粘好,虽然不似之前平整光滑,却也看着顺眼多了。
姜冕鬼使神差地伸手把那木雕从锦盒中拿了出来,他仔细摸索着,抬眼看向贺恂。
贺恂的声音在昏暗的灯光下都显得有些模糊了,他说:“当年说的话,我不曾做过半分假。”
愿为丝萝托乔木。
姜冕在心底细细琢磨着这句话,他不由想起了那一年贺恂将此物送给他时眼神还是闪亮期待的。
贺恂又以那种眼神看向姜冕了,他在期待姜冕的一个回答。
“愿为丝萝托乔木,”姜冕握紧了手中的木雕,眼底是浓浓的爱意,“我的心意同你一样。”
贺恂略微激动地捧住了姜冕的脸,他深吸一口气,眼底的爱意亦如江水般滔滔不绝。
或许是上次两人之间难舍难分让高家终于有了些退意,一直到秋天又来临的时候,太后都没有再提起立后纳妃的事情。
只不过天家母子之间的关系依旧僵硬,朝堂上表面虽是太平的,可人人都看得出皇帝在和外戚暗暗较劲。
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八月份的科举要到了。
考官们出了卷子送给贺恂过目,姜冕也几乎与此同时收到了一封来自南方的来信。
来信人是谁姜冕也没打算瞒着贺恂,他看完了信,总结道:“韩家老二要来京城了,说是不日便到。”
贺恂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来,他头也不抬:“他不是夸下海口要中状元吗?这次科举李桁也要参加,他这状元怕是难了。”
“你何必和一个小孩子置气,”姜冕有了秦旌的前车之鉴,立即看透了贺恂的心思,“我只当他是弟弟。”
“那小子心思不纯,你离他远点。”贺恂才不管对方是不是什么小孩子,他就是要把这口陈年老醋咽下去。
姜冕不去搭理他,自顾自计划:“他来到京城我也该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该去请他吃什么好呢?”
贺恂把奏折翻得哗啦哗啦响,借此来表达他的不满。
姜冕笑着安慰他:“你同我一起去见他好了吧?”
贺恂虽然还是不情愿,但好歹比刚才消停点了。
时隔多年,韩令舟再次回到京城难免触景伤情,想起了自己英年早逝的哥哥。
可他转念一想,不日便能见到姜冕心里又高兴许多。
正巧今日姜冕邀他去东宫做客,他打扮体面,带上上好的礼品,准备给姜冕一个全新印象。
可当他看见贺恂坐在姜冕身边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时候,一颗心瞬间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
姜冕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连忙笑着迎上去:“你许久不来京城,对这里是否还熟悉?”
韩令舟回过了神,他艰难的把目光从贺恂脸上移开,小声问道:“哥哥,他怎么在这?”
姜冕觉得有些尴尬,他知道两人不对付,可他没想到两人能不对付到这种地步。
于是他说:“我知道你们俩之间有些误会,不过你放心贺恂不是坏人。”
韩令舟在心底对这句话嗤之以鼻,贺恂是什么样的人他能不知道吗,但是表面上他还是装出一副受教颇多的样子,毕竟他可不想坏了姜冕的好心情。
姜冕为了款待韩令舟特地让贺恂从御膳房调了御厨来。
他想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时在苏州时韩令舟虽然怀了不该有的心思,但实际上还是对他很好的。
韩令舟在贺恂对面坐定,一脸幽怨地看着贺恂。
贺恂笑了一下,笑得韩令舟心里发毛。
果真,韩令舟就知道贺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要不是看在阿冕的份上,你与孤同桌而食恐怕是天方夜谭。”
韩令舟不冷不淡的回敬:“皇帝陛下既然不想与草民同食,那就走啊。”
贺恂也不恼,他一脸可怜地看向了姜冕,就像一只寻求主人为自己讨回公道的小狗。
姜冕无言,说:“来者是客,你消停些吧。”
虽说贺恂挨了姜冕的教训,可韩令舟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正如姜冕所说,他坐在两人对面,是一位客人,同时也是一位局外人。
贺恂还算听话,接下来的时间他没有再去过多的为难韩令舟。
吃过饭后,姜冕命人准备了茶水果子,和韩令舟一边吃着一边说话。
“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可有信心中第?”姜冕问道。
韩令舟笑了笑,有些心虚:“或许能中。”
贺恂冷笑:“我看你在苏州城时总是出去玩耍,恐怕够呛能中。”
韩令舟瞪他:“你莫要给我使绊子就是。”
贺恂颇为不屑:“你也轮得到孤出手?”
姜冕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拌嘴,突然有一种不真实感,钥匙放在五年前,他是怎么都不可能相信有朝一日会有两个男人为了自己吵嘴的。
吃过饭的第二日,正好赶上京中有夜市。
韩令舟好热闹,可他京中又无朋友,就只能叫上姜冕一同出游。
姜冕既去,贺恂必然也会跟去,于是这气氛诡异的三人组就这样上街了。
韩令舟虽然不喜欢贺恂,但多少还有些少年心性。
他见前面有一小摊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也来了兴致,高喊道:“哥哥,咱们也去瞧瞧!”
姜冕还来不及回答,他就已经侧着身子往人群中挤去了。
贺恂趁机道:“走吧,咱们不好这热闹。”
姜冕瞥了他一眼,笑道:“你怎么也和个孩子似的了?”
说罢,他就朝着那小摊子的位置走了过去。
贺恂见状,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姜冕一走进就看见了字幡上的招牌,只见那字幡上写了“灵易先生”四字。
他暗自吃惊,下意识地向摊主的方向看去。
说来也巧,就在这一瞬间,灵易先生也忽而抬头,正巧与姜冕看了个对眼。
姜冕略微尴尬,他刚想低头,却听对方说:“这位公子别来无恙啊。”
姜冕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算命的还记得自己。
他抿唇:“几年不见,先生愈发得道了。”
灵易先生捋了捋胡子,笑道:“小道多年前的预言都实现了吧?”
姜冕不言,心里却更加震撼。
正如多年前此人所说,他此生有三根红线,两条在明一条在暗,如今明者只余下一条,暗者也已经浮出水面。
而姜冕的人生也更如此人所说,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忙碌半生只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灵易先生见姜冕表情凝重,便主动提出:“公子,不如由小道再为您算一卦?”
可姜冕这一次却谢绝了他的好意:“先生神算,只是无论日后命运如何,我都不会再轻易屈服了。”
灵易先生定定的看着他,随即笑道:“公子好志气啊!”
自夜市回到东宫,姜冕终于忍不住对贺恂道:“当年他说你有潜龙之像,我还道他胡说,如今看来他竟是对的。”
贺恂最害怕姜冕提起此事,在这件事上他永远亏欠着自己的爱人。
【作者有话说】:没存稿了,明天还要去赶飞机,我的全勤奖!!!!
第七十四章 母子
姜冕看出了贺恂的愧疚,他温柔的握住了贺恂的手,道:“过去的事情不要想了,我不怪你。”
贺恂抬眸看他,一瞬间心中既酸涩又柔软。
其实姜冕这话既是为了安慰他,也是在宽慰自己。
往事暗沉不可追,或许休恋逝水对两人都好吧。
三日后科举开考,姜冕令彩明从库房里找出一件夹袄来送给韩令舟,还亲自写信祝他金榜题名。
贺恂自然又是吃了老大一坛子醋。
姜冕暗笑他小孩子心性,又说:“齐云生约了我上山祭拜秦旌,明日午膳你自己用吧。”
因为秦旌和先帝忌日相近,他又是乱臣贼子,所以夏天的时候姜冕并没得到机会去祭拜这位昔日老友。
这件事情拖到了现在,终于是拖不下了,况且又有齐云生作陪,也不算尴尬。
出奇的是贺恂这次却没什么过激反应,一是他早就答应了姜冕让他去祭奠秦旌,二是秦旌现在已经是一抔黄土,没什么可怕的了。
第二日一早,姜冕就和齐云生一起往南陵山去了。
在马车上姜冕忍不住拷问齐云生:“你最近没再写那些东西吧?”
齐云生头摇得像拨浪鼓:“姜公子都发话了,小的哪里还敢造次。”
姜冕这才放下心来,毕竟齐云生太了解自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东宫的起居官呢!
齐云生却在心里暗笑姜冕单纯,他早就换了笔名,如今新书在京城卖的火热,为了防止再次掉马,他这次可谓是慎之又慎,除了笔名别的信息一改都不披露。
南陵山上有不少达官贵人家的祖坟,此刻正值清晨,白色的太阳从山坳中冒出来,半山腰上绕着一层薄雾。
姜冕指挥着小厮从马车上搬下来一坛酒。
齐云生瞠目结舌:“你带这么一大坛酒来,沉不沉啊!”
姜冕不搭理他,只默默地为秦旌扫去墓碑前的残土,把那酒坛摆在前面,缓缓打开了封口。
一股酒香裹挟着桂花的香气飘了出来。
姜冕这才说:“他那一日说喝不上我酿的桂花酒了,这不今日还给他送来了。”
齐云生眼眶酸涩,他盯着姜冕,良久才缓缓地说:“姜冕,你不是真太子也挺好的。”
姜冕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这样心软,怎么当得了皇帝,”齐云生笑了一下,把手搭在了姜冕的肩膀上,“你如此多情,怎么当得了皇帝。”
姜冕身形一颤,并没有去辩驳什么,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齐云生画风一转,说:“今上当真是个狠角色,我看他除了对你是对谁都无情。”
姜冕一听见贺恂的事情,立即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齐云生继续道:“他对太后都这样狠心,难道还不够么?”
姜冕点头,确实如此,贺恂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似乎是有些怨恨的。
齐云生顿了顿,又说:“你们这样和太后僵持下去,无疑会两败俱伤。”
“看来我们齐小公子又有良策?”
“母子本一体,天下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与其高太后两虎相争,倒不如拉拢她让她为你们所用。”
齐云生说罢,得意洋洋道:“你去苏州一趟怎么连这点心思都没有了?”
姜冕淡然一笑:“天家纷争我早就不想插手了。”
齐云生恨铁不成钢:“你做了甩手掌柜是舒服,可想想你那亲亲相公,他的日子还水深火热呢。”
姜冕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光:“他们母子俩那样骗我,吃点苦头也是应该。”
齐云生语塞,果真姜冕还是原先那个不吃一点亏的姜冕。
其实齐云生所说的事姜冕不是没想过,可他痛恨高若雪,他就是阴暗的希望高若雪永远得不到亲生儿子的谅解。
他坐在书桌旁想的出神,彩明却通报说太子殿下到了。
姜冕回过神来,连忙道快请。
姜舜宜长高了不少,面容也愈加俊朗,眉宇间尽显沉稳,破有些少年老成的意味。
他感觉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姜冕了,当年姜冕派人把他护送出宫,又安全的将他送回皇宫,也算是他的恩人。
“姜公子,”姜舜宜有些尴尬的开口,“父皇不在这里吗?”
姜冕觉得有点好笑,贺恂不过比姜舜宜大了五岁就当上了他的父皇,这对天家父子站在一起更像是兄弟呢。
“他今日一早就回宫了。”
姜舜宜似乎送了口气,他恭敬道:“皇祖母思念父皇,您去劝劝吧?”
姜冕奇道:“她思念贺恂何干,你是让我去劝贺恂吗?”
“不是,请您去劝劝皇祖母。”
姜冕神情复杂地看向了姜舜宜,他一时间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姜舜宜又补充道:“父皇现在已经不愿见皇祖母了。”
姜冕沉思良久,问:“是太后让你来的。”
姜舜宜不说话,权当是默认。
姜冕最终还是去见了太后,这还是他回京来第一次再次踏足高若雪的小佛堂。
高若雪的小佛堂与三年前无异,依旧是肃穆庄严,走近了便能闻到一股浓重的檀香味。
玉柳姑姑早就等在了门口,她一见姜冕来了,就急忙把人赢了进去。
姜冕进去的时候高若雪正背对着他跪在蒲团上向佛祖请愿,她神情虔诚,眉头紧锁。
姜冕冷淡的开口:“太后娘娘叫我来何事?”
“皇帝最近还好吗?”高若雪在玉柳的搀扶下缓缓站起了神。
“还行,”姜冕垂着眼,“要是没高家使绊子的话。”
高若雪平淡的问:“你是在责怪哀家?”
“怎么会呢,太后自己的儿子自己都不心疼,哪里轮得到我来心疼。”姜冕冷笑。
高若雪神情微妙,她轻叹道:“哀家怎么可能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啊。”
不知怎的姜冕突然想起了贺恂被前朝政务磋磨的夙夜难眠的时候,他抿唇,再次开始认真考虑齐云生的建议。
于是他缓缓开口:“太后其实和我一样,不过是弄权者手中的棋子。”
高若雪脸色一变,喝道:“大胆。”
姜冕大胆也不是这一次两次了,甚至有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像个恃宠而骄的妖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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