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了手,两秒坐回原位,道:“也不是不行,但我睡觉爱翻身,占地方,你得往里头挪挪。”
被子下面,季眠默默张开胳膊,把自己的床盘圆了,守卫自己的领地——尽管床大得能塞下十个人,他把臂展伸到最开也没这床的一半宽。
陆舸本来只是随意地一说,逗逗他的大少爷,结果这话莫名其妙进了他自己的耳朵里,反复品味。
床上的被褥看起来仍旧很厚,像陆舸这种体热的,躺久了就会难受。
但他忽然想:要真跟季眠睡一块儿,热一点也不是不行,不过是出点汗而已。
陆舸设想了一下,发现跟季眠睡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大少爷虽然瘦,但腰还是软的,搂在怀里刚刚好。
晚上要是季眠发烧重了,他把人抱着一下就能感觉到。
如果季眠咳嗽,他能给他拍背、顺气,等怀里的人平静下来,再用指腹一寸寸去捋他硌手的脊骨。季眠要什么,他就给他什么。
陆舸的耐心不算多,但要是做这种事情,他一整个晚上也不会腻烦。
他又往远了想,觉得几十年也不会烦。
这世上就没有陆舸想干却干不成的事情。
他打包票,他要是做护工,周忠都不如他。
脑海中的画面一帧帧的,像是被打了暖光,温暖得让人心生向往。
陆舸就只是这么想了一想,就不得不抬手捏住自己的鼻子,闷住鼻腔里的一股上头的酸意。
这想象有点太爽了,爽得他眼酸。
他真想睡在这人身边,照顾他一辈子。
第55章
季眠的感冒用了五天才有了好转的迹象, 不发烧了,不过仍然没力气,腰软腿软, 只能躺在病床上,因为长日不出门整个人精神状态都有些蔫哒哒的。
陆舸下班抽时间过来, 这天不知道公司有什么重要会议, 他的衣着格外正经。
一身西装穿得规规矩矩, 领带都还在衬衣领子上系着。
季眠起身要坐起来,撑着身子的两条手臂却一直在微微发抖。
“肌无力啊?”陆舸忍不住嘲他。
季眠懒得理会他, 继续用他两条颤颤巍巍的胳膊撑身子。
陆舸看不下去了, 俯身架住季眠的胳膊下方。一个用力把人架起来。
他服务很周到, 架起来以后还要帮他拽被子, 拉枕头。
两人的距离一时挨得极近,陆舸的呼吸洒落在季眠的头顶,他一抬头几乎能撞上对方的下巴。
季眠在陆舸动作时不得已全程低着头。
陆舸今早忘戴领带夹,黑色丝质领带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垂下, 在季眠眼前晃来晃去。
他被晃得眼晕, 索性伸手扯住了领带末端,想说帮陆舸“固定”一下。
被他扯住领带的人却忽然间不动了, 捏着被角的手顿在半空。
季眠抬头, 便瞧见陆舸垂下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黑眸中情绪翻涌, 突然之间叫人看不懂了。
他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歪过头:“陆——”
吻上季眠的唇角之前,陆舸没想过自己会那么经不起勾。
只是被拉了下领带, 只是看起来有点像是季眠在向自己索吻, 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些, 近得令他以为眼前的人是他触手可得的。
可当嘴唇碰到季眠那一刻,陆舸如梦初醒,心凉了半截。
他望着季眠近在咫尺的错愕双眸,知道自己做了件蠢事。
心跳瞬间加速,心慌的情绪甚至超过了和季眠亲吻的亢奋。
两秒过后,陆舸胸前多了一只推开他的手。
推着他胸口的手不重,还在发抖,但用尽了季眠所有的力气。
他噌地直起身,嘴皮子翻得飞快,光速道歉:“是我不好,你别动气。”
这大概是陆舸头一次道歉这么真诚迅速。
季眠低着头,气息不稳:“出、出去……”
陆舸就出去了。
房间内安静下来,只有季眠的沉闷的一呼一吸声。
【哦豁,原来他真的喜欢你。】系统开口道。
季眠平复了下心情,没吭声。
【你打算怎么做?拒绝他?】系统说完,觉得自己好像说了句废话。
拒绝是肯定的。
季眠曲了曲腿,抱自己抱成一团。
陆舸喜欢他。
季眠将陆舸视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朋友,他很珍视这位朋友。
短暂的无措过后,季眠冷静下来,开始寻找能够将伤害降到最低的方式。
【陆先生是个很好的人。真的。】
系统:【嗯。】
陆舸的确是个好人,也会是个非常好的伴侣。但系统也知道,季眠的心里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了。
季眠:【我不想他难过。】
陆舸希望他开心,可他能够回赠给对方的,却只有痛苦。
系统默了默,只能道:【长痛不如短痛。】
卧室外,陆舸靠门站着,舔了舔嘴唇,咂摸了一下滋味。
是苦的。
说不后悔是假的。说不生气也是假的。陆舸生自己的气,气他这辈子都没犯过几次蠢,却偏挑在这种时候。
他淡淡垂下眼,插在长裤口袋里的手微微地发着抖。
陆舸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可现在,门内的人不过一句软绵绵的“出去”,却让他感觉恐慌。
他在外面等了十几分钟,有点放心不下。他怕气极后的季眠会做出什么事来。
回转身,重新敲了几下门。
门内无人应答,陆舸等了两秒,旋开门把手进去了。
卧室里的青年仍然坐在床上,神色如常。
“陆先生。”季眠缓缓开口,语气比他和陆舸最初认识时还要冷淡。
而从他漂亮的唇瓣里吐出的话语更是无比绝情:“你以后……别再过来了。”
当陆舸对上季眠微冷的眼神时,立刻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回到了原点。
这还不是最糟的。
——他再没可能靠近这人了。
陆舸站在原地,有一种把车开到绝路的感受。
心情像是坐过山车似的,倏地被抛到空中,再猛地坠落下来。心脏一会儿热得发烫,一会儿却像是被扔进谷底凉了个透。
饶是他再喜欢,这人也不是他的。
“至于么?大少爷。”陆舸笑了笑,指尖颤得更厉害了。
他不甘心,在季眠身边坐下来,死皮赖脸道:“人的心脏有三百克重,那么沉,多装我一个怎么了?”
“……”
季眠只无声地望着他。
陆舸的手攥紧了。
他知道自己在季眠这里是完蛋了,连垂死挣扎的可能性都没有。
如果季眠健康,即使花一辈子,陆舸也会想办法让他爱上自己,咬死了绝不放手。
可现在,陆舸望着床上那道几乎可以用“薄”来形容的青年,嗓子眼猛然堵了一下。
他不想他不开心。
他火大,心脏这颗气球被这股子无名火填得满满当当,仍然是在气自己。
陆舸这人有病,生着自己的气,却偏偏想要无差别扫射别人,尤其是季眠。
他想指着季眠的鼻子凶他,又舍不得。这种情绪大抵可以算是一种另类的气急败坏。
一怒之下,陆舸抄起床边半块季眠吃剩下的面包,狠狠咬了一大口。
惊愕之下,季眠连人设都忘记维持,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你——”
他眼看着陆舸在自己咬出来的豁口上啃了一口,鼓起的腮帮子动几下咽下去。
“你、你……”季眠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吃他的东西?不,是为什么吃他剩下的东西!!?
陆舸啃完了,还要气他:“大少爷以为之前剩下的饭菜是谁帮忙解决的?呵,垃圾桶?”
知不知道他每天要多运动一个小时才能消耗完过剩的热量!
季眠的脸腾一下红了,但不是被气的,说不出的羞恼和尴尬。
——他真以为是垃圾桶解决的!!
陆舸看着他通红的脸,拼命咬牙,更气了,气得心脏密密麻麻地疼。
妈的,怎么就这么招人喜欢?
再喜欢……也不是他的。
不是他的。
*
陆舸再没去过许家。
他的生活正常如旧,晚上用不着再去找季眠,他在公司待的时间便更久了,成了彻头彻尾的工作狂。
人只要一忙起来,其他的什么事情就都会忘记。陆舸显然明白这个道理。
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的状态很充实,实在闲的时候他甚至能自我开解:这样也好。反正,喜欢上一个病秧子又没什么好处。
爱上季眠,就跟爱上一块木头没什么区别,甚至木头至少不会在大半夜的时候咳嗽,扰人清梦。
陆舸想着,轻蹬了下面前的桌腿。
一周后。
“陆总,这是您今天的日程安排。”唐特助将一张打印出的表单放到陆舸的办公桌上。
陆舸躺在办桌后的靠椅上,上身向后仰着将弹性椅背弯成了一个大钝角,两条小臂交叠在脑后,双腿毫无形象地搭在前方的办公桌上,正盯着天花板出神。腰间的西装布料被他的动作蹭出几道褶子,但陆舸并未在意。
现在是早上八点半,唐特助心中有些忧虑:已经上班半个小时了,自家工作狂老板居然连一丁点任务都没处理。
虽然不难理解人偶尔会产生懈怠心理,但放在陆舸就显得很匪夷所思了。
而且,陆舸这样的状态已经不止一两天了。
前段时间疯得要命,甚至连陆家都舍不得回去,就留在公司里当工作狂。
可从上周的某天开始,忽然就变成这样一副消极怠工的模样,至今已经快有近一周时间了。
不过虽是消极怠工,但陆舸还是会处理要紧事务,只是把另一半琐碎的统统抛给了手底下的人去做。
说起来,最近自家老板怎么不去许家了?跟许大少爷闹矛盾了?唐特助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家老板。
陆舸在短短两周就完成了从工作狂到现在这种颓丧状态的转变,其实是有原因的。
他自认不是个纯粹的恋爱脑,哪怕是几个月前,当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季眠之后,他也坚持认为工作和爱情的比重是对等的。
可直到上周离开许家后他才发现,自己连续一周高强度工作带来的成就感,竟然还不比哄着季眠多吃一口虾仁带来多!!
陆总事业心严重受创,愤而摔笔。
天花板白得发亮。
陆舸在靠椅上眨了下眼睛,忍不住想自己离开的这两周,某个不爱吃饭的家伙瘦了没。
这一想,思绪又有些停不下来了。
他倏地收腿坐起身来,在唐特助错愕的目光下,拨通了办公桌上的电话。
数秒后,电话被接通,那头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喂?”
陆舸的声音带上惯常的轻佻笑意。“好久不见啊,秦总。”
对面辨认出他的声音,语调一瞬间冷了。“陆总有事?”
“秦总还记得欠我的人情吗?”陆舸勾唇,“我是来讨债的。”
第56章
陆舸不再来往许家的两周后, 季眠忽然发现,秦琰过来许家的频率变高了。
他起初以为对方是冲着许知夏来的,直到秦琰连续三次带着食物过来, 并且会陪在他身旁督促自己吃饭。
季眠不傻,当即便想到了陆舸。
跟秦琰一起坐在卧室里的桌边, 季眠慢腾腾地咽下一口虾仁。
他心里想着陆舸, 很少将目光分给身边的秦琰。
秦琰望着他的侧脸, 想起陆舸在电话里拜托他的话,难以相信是从那个高高在上的家伙口中说出来的。
陆舸的要求不难, 只让秦琰在闲暇时间过来, 哄着“许池秋”多吃些东西。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要求, 让秦琰有点恍惚。
他跟许池秋做朋友, 有十来年了。陆舸才跟池秋认识多久?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秦琰甚至生出了一种难言的羞耻感,像是有人在指责他这几年来对许池秋的忽视。
客观讲,做朋友做到秦琰这个份上, 算不上薄情。许池秋从小到大, 每次一住院,秦琰哪怕是翘课都会来陪伴他。
但人总有耐心告罄的一天。没有深入骨髓的爱, 没人能做到十年如一日的耐心。
“池秋。”秦琰忽然喊了一声。
季眠偏过头看他。
一双漂亮的瞳孔极为平静柔和, 但这双眼睛没有了秦琰很熟悉的光彩——以往许池秋见到自己时,眼中总是浮现的那种耀眼光芒。
自己有多久没有认真地注视过这双眼了?秦琰甚至想不起来, 那样耀眼的光芒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消失不见的。
秦琰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什么,曾经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东西。
“怎么了?”
“……”
秦琰摇摇头, 笑容发苦。“……没什么。”
心脏出乎意料的并不很痛, 只是有一些麻木, 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空落落的。从那洞口里灌进来的冷风,巴掌似的扇在秦琰脸上,令他难堪、羞耻、怅然若失。
但他却也明白,自己早已无力去填补了。
*
从季眠的卧室离开时,秦琰一头撞上正从楼下往上走的许知夏。
看到秦琰失了魂一般的表情,许知夏不由得蹙了下眉。
“琰哥。”他打了声招呼,便要与秦琰擦肩上楼。
秦琰出神地盯着许知夏看。
这些日子以来,许知夏有意无意的疏远他并非没有察觉,只是彼时他工作太忙,并未将这变化放在心上。
可现如今,内心的空洞令他彻底失了分寸,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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