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宝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回来了,于是欢快地往上凑。但随后,他又很快想起大家不喜欢他靠得太近,于是放慢了脚步。
不过这个距离已经能让人看清他的脸了,一些年轻人没见过陈小宝拾掇后的模样,都没认出来。倒是有见过陈小宝小时粉雕玉琢的老人,看见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联想到了对方的身份,结结巴巴道:“是……是陈大家那个傻子啊。”
这话一出,认出陈小宝的人就更多了,虽然还有几个人半信半疑,但也都面露畏惧之色,纷纷站起了身,欲要往家走。
“陈家那个傻子?他不是投了河?”
“李家村有人说他真的被接去同河神成亲了。”
“那他究竟是人是鬼……”
自河神娶亲事了后,关于陈小宝的话题有许久不听人们提起了。丧命的神婆和她的随从叫村民们对这件事充满了恐惧,甚至一致对外声称陈家村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被扔进河里的傻子。
但也只是对外这么说而已,陈家村有没有这个人,他们自己心里是清楚的。
而那些曾经对陈小宝恶言相向,甚至仗着对方会忘记受过的痛苦而伤害过陈小宝的人,现在更是无法再掩藏恐惧,纷纷撒开腿往自己家里跑,生怕陈小宝要报复他们。
一时间,路上的人竟逃了个干净。
陈小宝茫然地立在原地,不知道大家怎么了。
殷鳞在人间混了不短的时日,见到这些人的反应,哪里还能想不明白,顿时将后槽牙咬得生疼。
他还记得自己那时让陈小宝回到这个村子里,虽然也是因为迫不得已,现下却心疼得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更努力一点去保护这个小傻子。
但现在说这些似乎也没有用了,无论他当初怎么做,对陈小宝而言都没有意义,他已经全部忘记了……
陈小宝没有注意到殷鳞的低落,他呆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默默地往村子里走了。
路边有个不知谁家的小孩儿,看见穿着精致的陈小宝,没认出来是村子里那个经常被他们欺负的傻子,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陌生小公子,含着手指头想凑上来和他玩儿。
陈小宝倒是认出了对方,却丝毫没有想到报复,只是见对方似乎终于愿意带他一起玩儿了,便高兴地迎上去。
然而陈小宝还没靠近,便有一个女人从斜刺里冲出来,惊恐地望着他,一把将孩子抱起来,逃回屋子里去了。
陈小宝迷茫地站在原地,随后发现有好多人正透过窗户窥探着他的动作,仿佛他是只误入人类村庄的老虎。
这里还是陈家村,但好像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地方了。
陈小宝收回视线,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赶往陈大家的脚步。
陈小宝心中有一种他自己都说不出的慌乱,而这种慌乱在看见完全变了样的陈大家后到达了顶峰。
原本整齐的院子里已经长满了野草,柴房门口也全是青苔,主屋的窗户破了,瓦片摔碎在地上,大门紧紧地闭着,很明显已经许久不曾有人住过了。
陈小宝呆了一会儿,快步跑去敲门,当然没有人应,于是他又试图打开那个他住了十年的柴房,可费尽力气进去后,看见的也是一地的虫蟊鼠妇。
殷鳞走过来,低声说道:“他们搬走了。”
也算他们离开得快,若是仍住在这里,殷鳞不保证自己不会替陈小宝讨回这些年受过的苦。
但陈小宝却不像殷鳞想的那样,因为苛待过他的人离开变得轻松,而是有些失魂落魄,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儿,门口走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不确定地朝这边张望着,问道:“是小宝吗?”
陈小宝回过神来,他记得这个人,他有一次险些饿死,这个人给过他吃的,当下立刻朝对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是我!”
那老汉却不似陈小宝记忆中那样和蔼,而是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试探道:“是小宝啊,你……你这次回来是要做什么啊?”
陈小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茫然地望着对方。
是啊,他回来是要做什么的呢?
陈小宝不知道,他扭过头看了看背后破旧的老屋。
那老汉见状,连忙道:“陈大啊,你被……你离开后不久,总是有人来问,他们一家被问得连馒头都卖不了了,就搬走了。”
陈小宝垂下眼,他其实没想问这个,殷鳞已经说过他们搬走了。
殷鳞见状,却想到这正是个好机会,问道:“凡人,你知道陈小宝的父母是谁吗?”
那老汉在和陈小宝搭话时其实就一直注意着他身边这个衣着华贵又不怒自威的男人。见对方张口便叫自己凡人,又问陈小宝的父母,老汉想到那被大水淹死的神婆,当即便两腿一软,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不等殷鳞皱眉,那老汉诚惶诚恐地回答道:“仙人息怒!小老儿不敢隐瞒,但确实不知道陈小宝的亲生父母是什么人,他是被几个拐子扔在这村子里的!”
于是又把当初陈父救回陈小宝的事说了一遍,嘴里颠来倒去地谢罪。
殷鳞也不想把这凡人吓出个好歹来,直接道:“行了,你走吧。”
那人听了,又磕了几个头,这才忙不迭地离开了。
陈小宝是第二次听到自己的身世了,当初他要被拉去嫁河神时,陈大也说过一次,但他忘了,再听第二遍,也仍旧是迷糊的。
过了许久,陈小宝才弄明白了,原来这个地方已经不属于他了。
刚开始的兴奋已经全部不再了,陈小宝又站在原地发呆,过了许久,才慢慢往外走。
殷鳞看着他,也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路出了陈家村,又不知方向地乱走一通,直到陈小宝走不动了,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殷鳞见了,便也在他身边坐下。
两个人呆了一会儿,陈小宝突然小声道:“我没有回去的地方了。”
殷鳞看着他,想说你可以把青龙殿当成家,然而开口时,却说的是:“我也……”
陈小宝扭头看他,殷鳞却停了下来。
我也什么?他望着陈小宝眼中的自己,哽声道:“我也没有家了。”
他也没有家了,他也没有归处了……殷鳞一瞬间感受到了崩溃,他还能再等回从前那个陈小宝吗?现在的他不是他,找回魂魄后的他也不是他。那个从没得到过关心爱护的殷鳞又是一个人了,没有陈小宝,他已经无家可归。
陈小宝望着这个令他莫名害怕的人,却觉得对方红红的眼睛更叫他揪心。
陈小宝低下头,突然伸出手,搭在了殷鳞的膝盖上。
殷鳞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陈小宝怕得发抖,却仍旧坚定地朝他依偎了过来,举起手,用力地抱住了他。
“不……不要难过,”陈小宝认真地说道:“我会陪着你的。”
殷鳞眼睛一酸,用力地抱了回去,将自己的脸埋进了小傻子暖烘烘的、从未变过的瘦小肩膀里。
第27章
东来客栈的两个小二正对着几碟菜互相推拒。
“你去!”
“凭什么我去?我不去!你去!”
“你不去?你不去小心挨揍!”
后答话那个小二身材矮小,听了这话,也没法再辩,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端起了菜,磨磨蹭蹭地往二楼走。
发生这争吵倒不是因为两个小二都想偷懒,而是二楼那两位新来的客官里有一位看着就不好伺候,身材高大,又阴沉着脸,若是没招呼对,保不准要往他们身上撒气。
小二端着菜上楼,又在心里安慰自己,不好伺候是不好伺候,但那两位客官都锦衣华服,看着就是富贵人,更何况还有一位面善的小公子,伺候好了定是有打赏的,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几个念头的工夫,客房便到了,小二心口砰砰直跳,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却见里面只有那位一脸纯良的小公子在,另一个看着威严的却是不见踪影。
小二一头雾水,他一直呆在楼下,也没见人出去过啊?但随后又反应过来,怎么出去的关他什么事,人不在最好,这小公子看着可好说话呢!
小二连忙将饭菜端了进去,一一布好。那小公子见他忙碌,也站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先前坐着时没发觉,站起来后才看见这小公子胸前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不过他们这客房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这种贵人也不可能偷盗,小二好奇了一下,便不再多看了。
摆好了菜,小二又热情地冲那位小公子道:“您的菜上齐嘞!小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不知道您来我们清溪镇上是探亲还是访友?若有什么需要帮忙需要打听的,尽请吩咐!”
这位小公子当然就是陈小宝了。
他和殷鳞在荒郊野外坐了一会儿,便打起精神,又折回了陈家村,从几个年长的人口中打听到了当初那伙人贩子的特征。
知道他们当初是从北边来,一起四五个人,赶着两辆大驴车,十分显眼后,殷鳞就带着陈小宝一路往北,找到了这个清溪镇。
但因为天色已晚,陈小宝又饿又困,殷鳞便先带他在这家客栈里住了下来,打算明天去打听一下有没有人在十五年前见过这伙人。
如果一路都能寻到踪迹,说不定就可以找到陈小宝丢失魂魄的线索了。
不过现在殷鳞在哪里嘛……
陈小宝胸前的鼓包动了动,吓得他连忙用手捂住。见小二一脸怪异地看着自己,陈小宝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按照殷鳞变成小龙之前说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银角来,放在桌上,结结巴巴地说道:“谢,谢谢,什么都不用,谢谢……”
小二虽然奇怪陈小宝怀里究竟揣了个什么,但见到银子,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一边往兜里揣,一边后退,笑得见牙不见眼:“没关系,谢谢您!我才要说多谢呢!您可真是大方!您先吃着,回头我给您送热水来沐浴!”
陈小宝连连点头,一直见小二将门带上了,才松了口气,把手伸进怀里,捧出蜷成一团的殷鳞来。
殷鳞将本体缩成两指粗细,盘了几圈,正在休息。
陈小宝先前的回应让他心中又酸又甜,但涌上来更多的,却是这段日子以来压制已久的疲惫。
说起来尴尬,殷鳞竟发觉自己心中十分委屈,好不容易再一次得到了承诺,他恨不能在陈小宝温暖香软的怀里睡个天昏地暗了去。
这会儿被端出来,殷鳞抬了抬眼皮,就立即飞起来,又要往陈小宝衣襟里钻。
陈小宝见状,连忙把衣襟捂住了,又伸手去捉他:“殷鳞,要吃饭了哩!”
陈小宝说自己愿意陪着殷鳞后,便也学着叫他的名字,殷鳞听了,还是觉得“相公”这个称呼更顺耳点。但他也无法要求更多,陈小宝愿意叫他的名字,已经很好很好了。
殷鳞听他说要吃饭了,便毫不反抗地让陈小宝捏在手里。他倒不是饿了,只是也很想重新体会一下被陈小宝投喂的感觉。
殷鳞盘在陈小宝的小臂上,四只爪子勾着他的衣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将食物送进嘴里。
陈小宝吃了两口,夹起一块肉,递到殷鳞嘴边。殷鳞张口吃了,等一会儿,又迎来一筷子青菜。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慢慢地将饭菜吃完了。陈小宝倒了杯水,自己喝了一半,殷鳞又把头伸进杯子里,把另一半喝干净了,抬起头,陈小宝正好拿帕子给他擦嘴。
陈小宝以前也会这样照顾他,不过比起人形,细长的小龙显然更好发挥,小傻子摆弄他摆弄得不亦乐乎。
其实陈小宝刚开始拿着殷鳞,还是觉得害怕,只是他的害怕并非出于对类蛇的恐惧,而是来源于已经消失的、曾经刻在他脑海里殷鳞遍体鳞伤的画面。
所以陈小宝忍耐着和殷鳞接触一会儿,意识到他其实什么事也没有的时候,这种恐惧似乎也能慢慢放下了。
吃完饭,陈小宝便坐在床上沉迷撸龙,将殷鳞从头揉搓到尾,待到入夜,小二送了热水来,两人一起洗了澡,便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殷鳞带着陈小宝出门打探消息。
陈小宝似乎还不是很能适应殷鳞人形和龙形的互相转换,不停好奇地去看他。
殷鳞没怎么见过对方冲着自己露出这种新奇的表情,瞧见他那活泼泼的小模样,便忍不住去牵他的手。
那只柔软的小手下意识地往外抽了一下,随后便回过神似的,乖乖地呆在了他的掌心,甚至还主动地往里塞了塞,熨帖得直叫殷鳞想要叹息。
清溪镇比陈家村不知热闹了多少,路边有好些商贩叫卖。陈小宝看着糖葫芦和泥人移不开眼,殷鳞便都给他买了,叫他小心吃,不要戳到自己。
两人手牵着手,殷鳞帮陈小宝拿着泥人儿,陈小宝吃着糖葫芦,开心得摇头晃脑,一时间,竟分不清他俩到底是来寻找消息的,还是来游玩的。
没一会儿,陈小宝又被个画糖画的摊子吸引去了,殷鳞见状,直接对摊主道:“给他画个最大的。”
那摊主有些年纪了,看着陈小宝这一派天真的模样,也觉得喜爱,乐呵呵地应了一声,便拿起勺子来画糖画。
殷鳞看了一会儿,便问道:“你是这里的住民吗?”
摊主动作熟练,一边画画,一边也有工夫回答殷鳞的问题,笑道:“是呀,我家就住在这条街的后面,每日都出来摆摊,两位多多关照生意呀!”
殷鳞又道:“所以你十五年前也在这里摆摊?”
摊主摇头道:“十五年?这糖画手艺是跟我老爹学的,不算跟我爹一起,我也在这儿摆摊儿二十五年了!”
殷鳞闻言,立刻道:“那十五年前,你有没有见过一伙人?约摸四五个,赶着两辆大驴车,一路往南走了。”
那摊主听了这话,也是为难,说道:“您这话问的,十五年前的事,我就算见过,现在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呀!”
他正要建议殷鳞再去找别人打听打听,便听见骨碌一声响,一粒碎银子落在了小桌上。
殷鳞道:“你再仔细想一想,那是一伙人贩子,我认得一个要寻亲的人,正在找他们的来处。”
那摊主看见银子,忙用空着的那只手抓进自己荷包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又面色一肃,道:“您要是光说人的模样,我兴许记不住,但您要说是拐子,那我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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