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走错了吧。”两个身材高挑的男生挡住了楚沐的去路,“这里是男厕所,女厕在旁边。”
楚沐没搭理他们,冷着一张脸绕道。对方却不依不饶,他往左,他们挡左,他往右,他们便挡右。
“欸,我还挺好奇,穿裙子到底什么感受,下面是不是凉飕飕的?”其中一人说道,“你怎么不在学校里也那么穿呢?班主任都同意你留头发了,还能不让你穿裙子?”
两个男生对视一眼,哄笑开来,嘴里的话越发没有下限。
“楚沐,你以后是不是还准备去泰国动手术啊?哦——对了,你吃的那个药,是吃变性的吗?”
楚沐没有应声,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贝季风不知道他是不在乎被这样对待,还是早就习惯了如此,但贝季风永远记得,楚沐抬头看见自己时,那张曾令人一见钟情的脸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与崩溃。
后来,无论多少次回忆起这幅画面,贝季风都会觉得心痛与窒息。但他无法确定那究竟是因为楚沐欺骗了自己,还是因为楚沐流露出了近乎绝望的表情。
贝季风接过服务员递来的三明治与橙汁。
他从回忆里抽身,往停在路边的吉普车走去。那是发生在十月中旬左右的事,他的高中生涯不过才开始了一个半月。
对于从小生活在异国他乡的贝季风而言,本国的校园生活是他一直以来的期待,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那群褐发棕眼、金发碧眼的同龄人,不再成为一个异类。
只可惜,从那一天起,申城一高里针对他的议论纷纷和冷嘲热讽,以及充满恶意的好奇心就没有停止过。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有的人因谣言而对他敬而远之,也有的人为他打抱不平,可无论如何,高中三年,于贝季风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青春。
“给。”
贝季风将一份早餐递给副驾驶座上的楚沐,男人正抵着车窗闭目养神。
“谢谢。”楚沐接过三明治,却只是拨弄几下透明的包装,没有拆开来吃。此时的他根本不敢去看贝季风的模样,“……对不起。”许久,楚沐轻轻道。
贝季风的动作一顿,“对不起什么?”他问道,隐约知道答案。
楚沐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四年前,苏恒告诉了他贝季风在一高的所有因他而起的遭遇。
“因为我……你才会被人议论。”楚沐艰难地说道。
“嗯。”贝季风应了一声,似是认同,这无异于在楚沐的心上狠狠一剜,他捏紧了拳头,指甲刺进手心。贝季风继续道,“说‘议论’其实轻了。”
他的视线透过挡风玻璃,看向逐渐苏醒起来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从车外经过。
高中的大部分活动,贝季风都被排斥在外。坦白说,如果不是有苏恒,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在申城一高坚持到毕业。
“但是,”贝季风话锋一转,“别人的恶意与你无关。”
这不是在为楚沐开脱,平和的语气仅仅是在陈述事实。
贝季风确实从未因那糟糕的三年而忌恨楚沐。
事实上,他也从未因其他任何理由而真正恨过他,至少没有长久地去恨。
十五岁那一年,贝季风最后一次见到楚沐是在他们每天相约的咖啡厅前。
自荒诞的谎言被戳破后,他就再也没有和楚沐说过一句话,也拒绝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他的愤怒如火焰般灼灼燃烧,也如初见时的欢喜那般来得猛烈而汹涌,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判断。
贝季风知道,每天放学,楚沐都会提前等在高一校区的门口,在被他漠然无视后,默默无声地跟在他和苏恒的后面,直到目送贝季风上了车,渐渐从他的视线里远去。
第18章 傻
那一天,贝季风依旧和苏恒一起往咖啡店的方向走。
“今天不和你的‘女朋友’一起回去了?”
一道极具讽刺意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润达飞跑着从他们的身侧经过,又做作而故意地撞上贝季风的后肩。来不及防备的少年踉跄了一下,苏恒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叶润达幸灾乐祸地吹起口哨,“该不会你们俩在一起了吧?挺花心啊,贝季风,怎么不让苏恒也穿穿裙子?”
“你……”
气不过的苏恒正要挥动拳头却被贝季风一把抓住,“别和他一般见识。”
再怎么说这里都是校门口,附近都是一高的学生、家长,一旦动起手来,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然而,叶润达并不领情,不屑地冲贝季风撇撇嘴,低骂一声,“娘炮!”
话音刚落,贝季风就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猛地扑了过去,叶润达被推倒在地,还没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一道道重而狠的拳头就毫不留情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贝季风陡然回过神,“住手!”
他冲上去试图拉住方才就跟在他们身后的楚沐,然而,与漂亮、柔和的外表截然不同,楚沐的拳头强势而凶狠,不知是不是咬伤了口腔,叶润达的嘴角渗出一圈血丝。
贝季风急了,“我让你住手,听见没有!”
他赶忙和苏恒一起抓住楚沐胡乱挥舞的手,将他从叶润达的身上拉开。后者完全被打蒙了,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周围的人踌躇着,不敢上前。
楚沐任凭贝季风拉扯着,当少年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身上近乎疯狂的戾气才有所收敛。
“贝贝……”
陌生的清亮嗓音令贝季风如梦初醒,他猛地松开手,眼里的担忧迅速化为冷漠。
楚沐一下子明白过来,他用指尖抵了抵嘴唇,而后笨拙又慌乱地从口袋里翻出手机,飞快地打下一行字,【你听我解释。】
苏恒讶然地看了一眼楚沐。贝季风神色复杂,“行了,别演了,你明明会说话还这样有意思吗?”他不耐烦地挥开楚沐递到跟前的手机。
“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楚沐说道。
卑微的语气显得格外可怜,但眼下却只让贝季风更加烦躁,他无法确定楚沐此刻的一言一行是否又是一个谎言。
“难道还能是无意的?”贝季风讽刺反问。
楚沐无言垂下眼眸。
贝季风深吸一口气,说道,“听好了,楚沐,我不喜欢男生,以后别在校门口或是家门口堵我,我不想再看见你。”他说得干脆又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
话音落下,贝季风与苏恒道别,坐上了停在路边的黑色汽车。
“不要这样,贝贝。”楚沐赶在车门关上的前一刻捉住了他的手腕,“求你……”他无措地恳求,漂亮的眼睛里一片通红。
“松手。”贝季风眉头紧蹙,试图拨开他的手指,可楚沐却更加用力,甚至没有怜惜地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红痕。贝季风恼了,“你有完没有?”
楚沐一怔,他深深地、深深地望向熟悉的浅棕色眼瞳,企图从中寻找到一丝残存的留恋或温情,可没有——贝季风的厌恶是那样地明显而直接,就像他曾经给予他的爱与欢喜一样。
“对不起。”楚沐颤抖着松了力道,他的视线落到男孩白皙的脚踝上。
贝季风用力关上车门,将他远远抛在了后面。
“别回潭景湾。”贝季风疲倦地靠在椅背上,对司机吩咐道,“随便找个酒店,和刘姨说一声,这一个月我想住在外面。”
“是。”司机尽职地回应,没有追问,也不多话。
除了刘姨偶尔会像长辈一样与他说上几句话外,贝季风身边的人大都如此——专业、生硬,缺乏家的温情,他们是他的父母的雇员,而不是他的家人。
贝季风在贝嘉集团旗下的酒店里住了整整一个月,原本为楚沐准备好的生日计划与礼物也彻底泡了汤。
直到翻腾的愤怒被冷却,贝季风才回到潭景湾。这独处的一个月,他想了很多,他终于开始思索楚沐为什么要欺骗他,要说这样一个注定有一天会被揭穿的谎言,又或者他们之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开始产生了偏差。
他找不到答案,但他做好了去听楚沐解释的准备。
只可惜,隔壁的别墅已然人去楼空,花园的玫瑰花因无人照看而迅速枯萎。
“刘姨,楚……老师呢?”贝季风问道。
大概是听说了他们吵架的事,所以,贝季风不提,刘姨也不敢多嘴。此刻,贝季风问了,她才露出复杂又古怪的表情,道,“楚……小楚被他的外祖父母接走,去了国外。”
“什么?”贝季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刘姨,等待更详尽的解释。
望着自家少爷干净的面孔,刘姨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只能委婉道,“小楚的妈妈……楚洁女士去世了。他们家在国内没别的亲戚,能照顾小楚的只有生活在英国的外祖父母。”
贝季风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慢慢变冷,一股寒意在四肢百骸蔓延。
“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他追问道。
“十月底吧,小楚是上周刚走的。”
贝季风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十月底,楚沐的生日就在十月底,他不知道楚洁是在那之前还是在那之后走的,但无论如何——贝季风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楚沐绝望而悲伤的孤寂面孔,心脏阵阵地抽痛起来。
他应该陪在他身边的,不管发生什么……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手机里传来机械的女声,贝季风无措地看着未接通的通话界面。这是他第一次给楚沐打电话,以前他以为他不会说话,打了也没办法沟通,谁能想到……
贝季风放下手机,捂着眼睛重重叹息一声。
楚沐是会说话的,变了音的男声有些粗,但不似大部分男生那般低沉浑厚,是与那张漂亮的面孔相称的细腻而温和的声音。不过,仍然——那是明显的男声,所以楚沐才会在他的面前保持永恒的沉默。
贝季风翻到他们的微信聊天界面,记录里全是楚沐在过去四周的时间里断断续续给他发送的信息。
【对不起】
【我想和你谈谈】
【贝贝,对不起】
【可不可以听我解释……】
【贝贝……】
类似的话语不断重复,却又没有一条真正能解答他的困惑。贝季风不确定楚沐是希望当面告诉他,还是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这便是楚沐留给十五岁的他的最后一句话,苍白又令人感到厌倦,但贝季风可以从中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后悔与歉疚。
后来,贝季风偶尔会去想,这个人到底是有多傻,亦或是到底有多坏才会用尽一切方法在自己面前编织一个注定会被戳破的谎言。
红色吉普车从市区返回影视城,停到了酒店的停车场里。
两人相继下车,一前一后地走进电梯,来到各自的房门前。“滴滴——”两声,贝季风率先解锁,他握住门把,将房门推开一条缝,而后兀地转身,“楚沐。”他唤了一声,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楚沐疑惑地回头。
短暂的沉寂后,他看到贝季风的表情逐渐变得柔和。而后,他对他说道,“好好休息。”
楚沐近乎呆滞地望着贝季风。
自申城一高毕业后,贝季风就几乎不再去想那些事情——关于楚沐的也好,被孤立的也好,他只告诉自己,往前走、别回头。这样,就不会再被回忆持续伤害。
然而,今天再次遇见叶润达,贝季风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平静。时间与成熟,让他与它们和解了。当伤口不再疼痛,那就意味着彻底的愈合与放下。
不过,和解也好、放下也好,都不等同于原谅。发生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没人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疤痕始终会在。
贝季风只是选择让自己轻松一点,与叶润达的重逢让他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也该做到这一点了。
他往前一步,拍了拍呆愣中的楚沐,笑道,“别想太多,楚老师。”
楚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房门,也没有注意到就站在客厅里的周宇飞。他的脑海中全是贝季风久违的笑容和那一声楚老师。
在片场的时候,演员们大多都被以“老师”尊称,贝季风也那么叫他、叫池宇宁,可楚沐知道,方才那一声的“楚老师”是不同的,贝季风喊的不是演员楚沐,而是曾经令他一见倾心的补习家教。
楚沐重重靠到沙发背上,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用手臂挡住眼帘,不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无措又担忧,在矛盾的情绪中来回拉扯——他既希望贝季风释然过去,再给他一次机会,也想着若最后注定分别,那他宁可他多恨自己一点,也好过被彻底放下。
他想在贝季风的心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来证明自己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去哪儿了?怎么一直联络不到你?”周宇飞凑到他的身边问道,“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
楚沐缓缓收回思绪,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有周宇飞的未接来电。
“昨晚被涂了奶油,过敏去医院了。”楚沐解释道。
周宇飞奇怪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药盒,“不是给你带过敏药了吗?”他拿起来看了看,包装没被拆开,“你没吃?”周宇飞惊讶道。
“嗯。”楚沐应了一句,没有更多的解释了。
周宇飞轻叹一声,不打算多问,当了这么些年的经纪人,他早就放弃猜测楚沐的心思了。
“有什么事吗?”楚沐问道。
“我原本是想提醒你,发点生日的自拍照上微博,再写点小作文啥的。你的粉丝都在嗷嗷待哺,等你更新呢。”周宇飞道。
紧接着,他就看到楚沐用宛如看待智障一样的眼神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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