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星嘴角一僵,头皮发紧,顶着众人好奇的目光,拉开车门,钻进后座,空调冷风一吹,T恤黏在脊背上。
他暗自发誓,要是有下回绝对不跟孙天师一起行动,每回出来都是不一样的豪车,实在太招摇了。
孙天师却不这么想,他热络地招呼沈司星坐下,让老七给他倒茶。是的,这老东西居然在车里放了一整套紫砂茶具。
沈司星接过滚烫的茶杯,略点点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好跟坐在一旁的小王闲聊。
“上回的事故,董事长听说后吓得去庙里住了几天。”小王手舞足蹈,眉飞色舞道,“董事长还拍板表态,让我无论如何要把几位天师安排好,争取一举办好通天桥的法事。钱么,不是问题。”
沈司星瞟了小王一眼,唇线抿成一撇水红,没有追问,转而问孙天师:“通天桥凶险至极,前辈今晚有什么打算?”
孙天师捻着他长长的眉毛,笑而不语,冲老七使眼色。
老七板着脸,代为回答:“师父回去研究了几日,通天桥既有为数众多的地缚灵,又设有奇门遁甲的阴狠套路,多半是人为设置的阵法。找活人借命,再攫取魂魄不让其转世投胎,极有可能涉及到五鬼运财术。”
小王竖起耳朵,即使什么都不懂,也不妨碍他浑身发毛:“五鬼运财术?”
“可是死在通天桥上的人,远不止五个。”沈司星的声音很轻,像夜里从屋檐滴落的细雨,清泠泠的,“要么设下阵法的人贪婪狠毒,五条人命满足不了他的胃口。要么阵法在运转途中出了差错,如同山顶滚落的巨石,不受控制,而通天桥的传闻闹得太大,关注的人太多,他没有办法在不被人察觉的前提下终止一切。”
“呵呵。”孙天师但笑不语。
老七停下斟茶的动作,看了沈司星一眼,似乎在惊讶沈司星年纪小,心思却如此缜密。随即,他的视线又落在他肩上那只鹦鹉上,后者跟标本似的,一动不动。
老七语气平平:“真相如何,今晚就会见分晓。”
天师们喝茶闲聊,言语间打着机锋。
一旁的小王懵了:“啊?”
半小时后,黑色保姆车停在通天桥入口,与上周末他们爬上桥的安全梯相距两公里左右。
沈司星问小王,要不要跟着司机回去?他们这一上通天桥,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担心到时候顾不上他。
“不了,小天师,我想跟着你。”小王头摇成拨浪鼓,“你们今晚要是回不来,失败了,我一个人在外头心里没底啊!那什么五鬼运财术的秘密叫我一普通人知道,怕不是要被灭口?下回卷入通天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恐怕就是我了。”
沈司星还想劝退,孙天师却说:“小王同志想跟就跟着吧。做法事而已,哪有那么多危险嘛?”
沈司星觉得孙天师在睁眼说瞎话,可是小王铁了心要跟着,他也没有办法违抗甲方爸爸,只好交待小王,一会儿一定跟好他。
司机训练有素地驾车离开,四人一鸟站在通天桥入口,看着眼前的景象。
双向八车道的大马路前后无车,连风声都比平时要大一些。由于一年前的大巴车事故,入口不但设置了反光路障,还用半人高的一堆沙袋将车道堵死,以防有不知情的司机被缺德地图坑上通天桥。
沈司星等人直接从沙袋路障上翻进去,才踏入通天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周围的气温莫名下降了几度。
“有点冷。”小王抱着胳膊,小腿打摆子。
沈司星无语,这时,肩头的晏玦唧了声,啄了沈司星两下。沈司星会意,稍稍侧过身,借由撩头发的动作轻轻敲击耳机,与此同时手摸进裤兜,按下屏幕右下角的麦克风图标。
接通语音。
“情况如何?”陆廷川及时在线。
沈司星刚想小声报平安,身后就响起轰轰的风声,他扭过头,就见一辆大巴从黑暗中冲出,油门踩到底,高速向通天桥飞驰而来。
“躲开!”沈司星一把拽住小王,后退几步,脊背紧贴住护栏。
老七眼疾手快,拎过孙天师的领子甩到护栏上,把老头子摔得哎哟叫唤。
大巴疾驰而过,径直穿过路障冲上通天桥,卷起的狂风跟刀子似的,呼喇喇刮在沈司星脸上。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车尾气。
一行人惊魂未定地倚住护栏,看着大巴车远去的影子,面面相觑时,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同一个猜测。
“天师们,大佬们,你们别跟我说,这是一年前那辆死了五十多个人的巴士?”小王惶惑不安,跌坐在地。
耳机里,陆廷川仿佛听到动静,忧心忡忡问:“通天桥又出事了?”
“算,算是吧。”沈司星一句话回答两个人的问题,揉一把晏玦的小脑壳,把鹦鹉揣进衣领。
今晚的通天桥上来就这么刺激,别一会儿把晏玦给压没了。
老七看了沈司星一眼,冷冷道:“跟上去。”
“不行。”沈司星抿抿嘴,壮着胆子反驳,同时也在给耳机另一头的陆廷川提供情报,“上周我们能从通天桥逃出去,是因为离生门很近,几十米的距离跑几步就到。现在入口距离生门所在的位置可还有两公里,贸然跟上,两公里的立交桥上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敢肯定。”
孙天师打圆场:“沈小友也没说错么,人在江湖,小心谨慎为上。我们是来做法事驱邪的,又不是来破案的,跟上去做什么?找死的呀?”
老七不吭声了,他面无表情,但沈司星看得出来他对孙天师的决定很不满意。
“来,沈小友,帮帮忙。”孙天师捋着胡须,吩咐道,“老七,你俩一起去把开坛的道场布置好,再过半小时,就是老夫算准的时辰。子时一刻,阴气最重百鬼夜行,通天桥底下的阵法也会压不住阴气有所松动,到时就是我们一举将桥下的孤魂野鬼超度送去地府的时机!”
孙天师的想法很直接,他才不管通天桥背后究竟有什么鬼蜮伎俩,也不敢管,怕得罪人影响日后的生意。
在龙城中心枢纽立交桥下搞事情的,能是一般人吗?管那么多有的没的,不如直接把桥底下的地缚灵们送走,再把桥头的死门设法堵上,就万事大吉了。
沈司星默默接过孙天师递来的一兜道具,里面无非是蜡烛、纸钱、草席、朱砂等物,跟在老七身后,学着他的动作给孙天师布置好坛口。
耳机另一头,陆廷川一直留心着这边的声音,自然也明白了孙天师的意图。
他沉吟半晌,叮嘱道:“能一次杀死五十人的阵法,很难用超度鬼魂的法子化解。如果一会儿情况不妙,尽量往生门的方向走,阳寿未尽的凡人不会轻易被困在通天桥上。记住,如果有鬼魂拉住你,想让你带他离开,一定不能答应。”
“嗯。”沈司星点头,把陆廷川的话逐字逐句镌刻进心里。
老七听到沈司星嗯了声,阴冷的目光瞬间扫过来:“你在跟谁说话?”
沈司星僵住,咳嗽一声,默默从胸前的领口把晏玦翻出来,端在手掌心:“他。”
晏玦收拢翅膀蹲着,团成一颗球,脸颊上两坨腮红傻乎乎的。
老七:“……做事认真点。”
坛口布置得差不多了,二十一根白蜡烛摆出交错相叠的七星形,以朱砂相连接,火苗摇曳。
孙天师扛着卷起的草席,草席两头捆着燃烧的纸钱,脚踏七星步,口中念念有词。
小王哪里见过这么大的排场,哇哦一声:“牛逼。”
沈司星也长了见识,孙天师虽然能力一般,配不上他的名头,但理论知识过关,做法事时气派沛然,很有大师风范。要不是他亲眼见过孙天师忽悠沈家河,坑了几大笔钱,搞不好真的会信。
然而,法事进行到一半,孙天师歇口气的间隙,通天桥昏暗的入口再一次响起轰隆隆的车轮声。
孙天师脸色一白,正要向老七求助,那辆满载五十多条鬼魂的大巴哧的一声,急刹车,停在马路中间。
“死了许多人的车停下了。”沈司星低声告诉陆廷川,“前不久还出现过一次,但上一次没有停车,这次却停在我们身边。”
小王以为沈司星在跟自己说话,磕巴道:“小天师,这,这可怎么办呐?”
“车门打开了。”沈司星喉头一紧,口腔发干,死死盯着那扇嗤一声缓缓移开的车门,“它……它好像在邀请我们,要上去吗?”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耳机里,陆廷川悠悠道,似乎不太赞同沈司星去冒险,然后,他话锋一转,“不过很多时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这边厢,陆廷川的话音未落,老七就率先登上大巴。
“老七?!”孙天师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孽徒,孽徒啊!”
法事被打断本就让孙天师不悦,眼下徒弟也不怎么听话,更是让他难堪又恼火。
沈司星看看孙天师,再望向大巴车,门里黑洞洞的,窗户上贴着防晒膜,看不清车厢内的情形。他的右眼皮直跳,犹豫了一下,抬脚跟了上去。
小王大惊失色:“不是,小天师,你等等我!”他慌里慌张地爬上车。
嗤——
车门即将关闭。
孙天师牙根耸动,把草席一丢,赶在大巴车启动前挤了上去。
大巴车上却是另一番景象,窗外晨光熹微,能看到清晨逐渐苏醒的城市,车厢内每个座位上都坐满了人,他们穿着校服,看上去年纪和沈司星一般大,正在座位上呼呼大睡,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大巴车司机昏昏沉沉的,打着哈欠,一手握住方向盘,瞄了眼后视镜,才看到突兀出现在巴士过道上的几个陌生人,中间还有个奇装异服的老头子,当即惊愕失色,连打几次方向盘,大巴车在通天桥上原地打转。
乘客们从梦中惊醒,一群高中生跟一群大白鹅一样发出高亢的尖叫声:“啊——!”
沈司星胃都要被甩出来了,扶着椅背,面露菜色。
就听司机咆哮如雷:“你们是什么人?!快快快,报警!打110!”
【作者有话说】
陆廷川的修行方法各位可以试一下(bushi,闭眼,指尖虚浮在眉心上方,没碰到但会有触感……很神奇!感谢在2023-07-29 03:23:36~2023-07-30 05:3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3章
沈司星等人面面相觑。
他们登上全员团灭的巴士,车上乘客却都活蹦乱跳,车子也没像事故新闻中那样刚开上桥就一脚油门撞断护栏,从几十米高的立交桥上坠落。
地缚灵吗?可若是地缚灵,为什么……
沈司星头皮发麻,通天桥上的地缚灵他见过,那位掉入地缝被活生生夹死的监理就是一位典型的地缚灵,他的灵魂被束缚在通天桥上,只会不断重复生前的日常,大多数时候缺乏攻击性,对活人视若无睹。
可眼下这五十几号人与地缚灵截然不同,他们眼底惊恐的目光和尖叫,皮肤上的血色与油光,以及车厢昏暗光线下不明显的影子,都在昭示着他们的身份。
“活人?”老七饶有兴味,森然的目光打量过一车稚嫩的脸庞。
“什么活的死的?”司机师傅抖若筛糠,抡起驾驶座边的扳手左右挥舞,厉声恐吓,“喂,你们几个干什么的?什么时候上的车?蹲下!双手抱头!不然,不然我不客气了啊!”
“什么情况啊?”小王瑟瑟发抖,配合地抱住头,蹲在过道上。
老七和孙天师却毫无反应,全然无视司机的呵斥,小声商议之后的计划。反正车上这些人在一年前就死了,在摸清现状前,盲目跟鬼魂对话没有意义,还容易被带进沟里去。
沈司星默默站在过道尽头,像一枝惨绿的细柳条,一抹阴恻恻的影子,存在感稀薄。
两侧的高中生们从一开始的惊吓中缓过神,交头接耳起来。有人说这是个整蛊综艺,沈司星他们是一群十八线明星,从加油站偷溜上车,想给他们一个惊喜,论据就是沈司星的脸和纸片人似的身材。
也有人把目光的焦点落在沈司星肩头那只小鹦鹉上,几个胆大的同学还撅起嘴,发出嘬嘬嘬的声音,去逗晏玦玩。
晏玦脸上的腮红更红了,以眼神示意沈司星,你管管啊!
他们几个实在形迹可疑,司机忍不了了,口中啊啊大叫给自己壮胆,挥舞着扳手冲来,朝老七的太阳穴捶过去。
啪!
一声脆响。
老七身形未动,就一把掣住司机的手腕,突然用力往后一翻,司机就惨叫一声松开扳手,脸色刷白,小臂被老七反拧在身后。
高中生们齐齐爆发出惊叫,司机的反应让他们后知后觉,也许这些人是拦路劫车,想绑架他们的坏人。
可是,看向沈司星时,所有人又都迷茫了,有这么好看的劫匪吗?
“我们上错车了。”沈司星小声说。
“嗯?什么?”司机瞠目结舌。
沈司星眨眨眼睛,轻蹙的眉心略带歉意:“我们是坐大巴来龙城旅游的,在上一个服务区认错车牌号,上错大巴了。”
这段话漏洞颇多,疑点重重,但或许是自欺欺人的心理在作祟,有四个陌生人上错车,总比有四个大活人凭空出现在大巴车过道上来得令人信服。
老七猜到了沈司星的意图,冷嗤一声,把司机放开。
司机活动酸疼的手腕,半信半疑道:“现在桥上没什么车,但也不能把你们从这儿放下去,等一会儿我开到路边,你们赶紧下车吧。都几个小时了才发现坐错车,什么人呐!”
沈司星当没听到司机的抱怨,乖乖点头道谢。
司机回到座位,让他们也找个空位坐好,说话间,已踩下油门。
大巴车调转方向,沈司星坐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看向窗外。日光熹微,天空灰蒙蒙的,通天桥两旁,写字楼、商场、区政府大楼往后飞驰,街景逐渐模糊。
前方就是通天桥的断口,司机却像没看见一样,把油门踩到底,打算直冲过去!
五十米,四十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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