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注意力在这一刻重新落回到他身上,看着他眼底有光,脸上的百无聊赖散去,忽然觉得烦躁。
我不想和他击掌,不过我也不可能拒绝蒋枫。于是改为握住他的手,把他拉过来相互撞了撞肩膀。
接下来除了赛车,我们又挑战了很多双人游戏,几乎把电玩城里有的都刷了个遍。一律是我先上,接着再是林如和蒋枫,中途因为林如体力不支,我和蒋枫单独玩过一段时间。
林如就坐在边上休息,手里拿着奶茶看我们,她手机的奶茶是蒋枫给她点的。
这么一个下午下来,蒋枫那一百块游戏币花完了不但没走,反而又去兑了几百。我们还一起吃了晚餐,晚餐结束时蒋枫才终于离开。
他走之前,我提早去付账,回来看见他和林如隔着一张桌子都倾着上身,脑袋靠得很近。
他们在说悄悄话,可能是关于我,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我站住了,没再往前走,侧身倚着餐厅装饰性的承重柱等了片刻——这时候我莫名想抽根烟,虽然我并不会抽。
等蒋枫回学校,我和林如沿着风情街散步。这一路我们胳膊相碰,手背相贴,照理说我该心猿意马,就像在电玩城里那样。
不,应该会更强烈,因为夜色已深,假使发展得好,我今晚也许就能和林如一起过。
但我的心却平静,仿佛网上小两个月的亲密热聊忽然离我远去了,下午那瞬间的悸动也消散。一天下来我记忆最深的竟然是蒋枫和林如玩双人游戏时肩并肩的背影,林如手上的那杯奶茶,以及晚餐结束时他们相贴的发丝。
我搞不清楚自己在介意什么。
因为林如其实对我也很亲近,她对蒋枫称得上热情,却从未有主动的肢体接触,并不暧昧。我即使身在其中也看得出来,我先前的猜测是错的。
她并没有通过我去接近蒋枫的意思。
掌心温热,指腹与虎口都传来柔滑的触感,我手指下意识一蜷,感觉到林如主动握住了我的手。
我喉结滑动,不是出于激动,而是由于焦躁。
我还在介意,我想不明白自己在介意什么。
林如的手指试探性地摩挲我的指缝,我分开了,于是我们五指相扣。
她轻轻笑了一声,好像很快乐。我没有感受到同样的情绪。
我想起前段时间我对着蒋枫频繁升起的、怪异的惆怅感,这种空荡荡的惆怅在和林如聊天时能得到缓解。现在我抓住林如了,那种情绪却又涌上,并不那么浓烈,只是淡淡的。
我体会到一种微妙的割裂感,我隐隐察觉,当我继续牵着林如的手走下去,我们会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接着我们顺理成章的成为男女朋友。然后在相处过程中在我心底扎根的惆怅偶尔涌现,但它会被女友给予的感情抚平,这就是我的生活。
另一方面,我仍有一种渴求。尽管我还不大明白,我并不确定我要进入这种生活,林如的感情无法真正的满足我,只是分散注意力的安慰剂。
我陷于这种拉扯,不自觉沉默,最终是林如先停下脚步。
她低头看了看我们牵着的手,又看向我。
她把手松开了,而后将掌心贴在我的左胸膛,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
“本来我想问你,和我牵手有什么感觉。”林如正对着我的眼睛说:“现在不用问了,你的心跳得,可能还没有和蒋枫一起打游戏的时候快。”
第30章
听到蒋枫名字的那一刻,我神情不变,心脏却跳漏一拍。
林如说完后继续沉默,过了有那么一会儿才收回手,在胸前抱臂。心理学上说这是一种典型的防御姿势,前不久她还牵着我的手微笑,现在却这样,显然是我的错。
我的心上涌现抱歉和怜惜,她实际上是我人生中有关情爱方面第一个这么亲近的女孩子,我尝试主动去拉她的手,被她一抬胳膊照脸抽了一巴掌。
没有留力气,清脆的声响。我猝不及防偏过头去,左脸火烧火燎的痛感,繁华的风情街上路人向我们侧目。
林如没有动,压低嗓音,问。
“孟中轩,我刚刚说的那句话,你是在当做没听见吗?”
哪句?那句……“你的心跳得,可能还没有和蒋枫一起打游戏的时候快”?
我用舌头顶了顶脸颊内侧,眼神的热度一寸寸凉下来,尽量平静地问。
“你是在因为这个生气吗?我可以道歉,和你牵手我也很开心。”
“开心吗?”
林如笑了声,这笑容称不上冷笑,失望的意味更浓一些。
“你知道吗,你现在的眼神。”她说:“你今天总是用这种眼神看我……虽然我们没有挑明了说,你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的吧?”
“我以为我们在暧昧期,但是你的眼神却这么冷淡。”
“之前我就隐隐有感觉,你好像只是把我当做一个陪聊,有需要的时候才对我热情。”
她低低地问:“是这样吧?”
我陷入沉默,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我看不见自己的眼神,自然无法评判林如话中的真假。
然而,在这一刻,我的脑海同步浮现出了另一个孟中轩。那是我从过去到现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直观地看到自己望向他人的眼神——在宿舍里,我随意地倚着栏杆,身体前倾。在被我的手指触碰到之前,蒋枫对我摁下快门。
那个孟中轩是这么去看着蒋枫的。
我没有回话,林如却问:“你想到了谁。”
我居然没有惊讶于她的敏锐,忽然间我意识到,为何蒋枫如此频繁地出现在我们的谈话中,不管是在网上还是现在。
原来,存在一种可能性,这不是因为林如,而是因为我。
林如说:“孟中轩,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如果是装不知道,你到底是在瞒我,还是瞒你自己?”
林如说:“你还要我说的更清楚一点吗,你在怕什么?”
我们站在大街一角,并不是很中心的位置,但仍然引起了不少关注。这条街路灯和建筑都明亮,西式风格的招牌别有情调,路人的注视如同光线直射过来,伴随着店铺里的音乐声以及大街上天然会有的喧闹。它们包裹着我,让我感受到一阵眩晕。
我没有过多的挣扎,也许是我的潜意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挣扎过无数回了。因此轻车熟路,只是有种溺水般的脱离感,我被迫上浮,从裹着我的茧中脱离,接着看清真相。
为什么我看着蒋枫会莫名的、持续性地觉得惆怅。
为什么越靠近反而越空荡。
真奇怪,人居然对神鹿也会有欲望。
林如说得对,我怎么敢。我不仅不敢,更不可能相信,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蒋枫。我不是同性恋,从小到大都没有喜欢男人的倾向,长时间的网龄让我在网络上见过太多花样。男人和男人,男人和女人,女人和女人……我对后两者会产生生理反应,对前者完全是猎奇心态。
我对很多女生有过好感,自身条件所限,大部分时候这好感就像火花一样闪过就熄灭了,伴随着成长期间自然萌发的荷尔蒙。对陈笑的好感持续得算久的,但后来割舍倒也没有多么艰难。
尽管如此,两相对比,我也确确实实算得上一个异性恋。
蒋枫是不一样的。
蒋枫是个男人,当然。但他的存在对于我来说是特别的,不管是我生活转折的建议者、见证者,还是我的向往,我定义的另一个世界。蒋枫集聚了我对“美好”这个词的全部想象。
这样说吧,贫穷的人向往富裕,丑陋的人向往美丽,刻薄的人向往仁善,孤独的人向往狂欢。世界上大部分人不同程度上拥有这几个负面特质,拥有正面特质的人不多,全部拥有的就更少。当这种浑身都是光芒点的人真的存在,普通人会逃开,出于对耀眼锋芒条件反射的躲避,出于嫉妒、自卑和羡慕。
蒋枫不让人躲避,因为他没有攻击性,他是食草系的。
我说了,他是神鹿下凡。
我喜欢他,当然;我爱他,也可以这么说。但——我想拥有他?简直离谱。
简直离谱。
……我看着林如,林如看着我,我发现林如眼睛里没有眼泪,只有清醒。我在此刻意识到她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一开始大概是对我有好感,她行动力绝佳地以合作视频的方式接近了我。在熟悉过程中推进暧昧,又在意识到我可能对他人存在某种感情后选择先见面,近距离观察我这个人,以及我的生活。
乃至观察过后她自己的感情。
她真了不起。
所以她很理智地下了决断:“你做了很过分的事,难听点来说,你在玩我。但我能感觉出来你并不是有心的,你脸上现在都还有迷茫,我不打算当你的人生导师。刚刚那一巴掌是你欠我的,先送我去机场,以后我们不要联系了。”
现在已经晚上九点钟,女生一个人去机场不安全。我打车送她过去,在路上知道她同时订了晚上十点半的机票和W市的酒店,而我们关系的发展,会决定她是退掉机票还是退掉酒店。
到了机场,沉默地陪着林如值机。过安检前我对她说对不起,还有谢谢。
林如没有理我。
出了机场,天很暗,有星星。现在赶回寝室还赶得上门禁,我没有回去,自己开了家酒店。凌晨十二点半的时候林如下飞机,我和她打微信电话,替她叫了回家的车,路上电话公放,隔空对着滴滴司机装她的男朋友。
她安全到家,通话结束时隐隐叹了口气,似乎想对我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挂断电话,微信删除,抖音账号还是互关,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我感受到一丝混杂着莽撞、惊恐、难过和退缩的情绪,很复杂,却没有那么陌生。
我头一次痛下决心,甚至以跟着蒋枫出去玩来自取其辱的方式,努力改变自己,和过去告别的时候,就产生过这种心情。
这是我人生又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
——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没有调闹钟,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所有的课当然是都错过了。睡醒有蒋枫和林寒他们的未接电话,微信也有消息,林寒问我是不是玩疯了,孙彦豪恭喜我脱单,又说我完蛋了,上午专业课点名,我没到,平时分要大打折扣。
蒋枫:帮你喊到,被发现了,结果我也要被扣分
蒋枫:愤怒.jpg
我没看到消息内容之前,先因为看到他的微信头像而心脏强烈不适。看完内容,这不适才散去,恢复到以往的跳动频率,感受到一点可爱。
我没有回,在酒店洗完头澡,出去吃了晚饭才回学校。
林寒和孙彦豪都在,见到我一阵怪叫,热热闹闹地扑上来摇晃我。我给他们看脸上残余的巴掌印,还有指甲的细微划痕,他们面面相觑。
“你们昨天晚上……”孙彦豪恍然大悟,挤眉弄眼:“激烈到她都扇你巴掌了?可以啊我轩!”
我说:“什么都没发生,她昨晚坐飞机走了,我们完全结束了。”
他们霎时怔住,表情懵逼而谨慎。
林寒试探性地问:“是因为……”
我说:“因为我做错了事,不能挽回也没有这个必要,所以就没有后续了。”
我看孙彦豪还想问问我到底干了什么事能直接把林如逼走,但被林寒拉住。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总之不太安分的孙彦豪受林寒示意看了我一眼后也静下来,我们随便聊了两句就各回各位了。
孙彦豪和林寒转身挤在一块儿窃窃私语。
“轩哥挺倒霉啊……”
“陈笑是这样,现在这个还是这样。以前也就算了,看来女人缘和脸长得怎么样没什么关系哈?”
我听全了,有点想笑,不过没有真的笑出来。我看了眼手机显示的时间,感觉到心里好像悬着一个巨大的挂钟,钟表在倒计时着蒋枫回来的时间,咔擦咔擦在我心里撞出轰隆隆的回响。
没有睡觉,没有看书,没有玩手机。
我什么也没做,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交叠双腿等待命运的决断,桌上的笔记本打开了,装模作样播着一部英文电影,我的手指在膝盖上不断敲击。
八点钟,寝室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蒋枫昂贵的球鞋踏了进来。
时间并不很晚,看来他今天没有夜场。
接着是那双修长的腿,穿的是短裤,所以小腿流畅的肌肉曲线毫无保留地露在外面。踝骨和膝盖骨都长得妥帖好看,黑色布料贴着大腿皮肤,行走时勾勒出腰胯的轮廓。
无袖圆领长背心,叠戴的项链,凸出的锁骨和喉结。胳膊肌群结实漂亮,双手戒指众多,荧光色驱蚊手环贴着手腕的青筋。
蜷曲的亚麻色羊毛卷,浓密的眉毛,明亮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和饱满的嘴唇。
他走进来,见到我,笑了。靠近后胳膊搭上我的椅背,俯身,肩窝传来香水味和啤酒味混合的气息,半埋怨半玩笑,竖起一根手指。
“欠我一次啊,帮你答到被骂个半死。你倒是潇洒啊?”
让蒋枫这种被所有人记住的脸帮我答到,正常人都干不出来,明显是会被发现的。
但我没有去推这个锅,我的视线深深、深深凝固在了他的脸上,不自觉用力呼吸。蒋枫身上的气息填满我的五脏六腑,我看他那根戴着戒指的手指,看他微张的唇缝,看他垂下的睫毛。
我不再感到空荡,因为总算触摸到了空荡的原因,我感到沸腾。
我知道这是神鹿,我知道。
但……
心底的钟声竭力轰鸣,倒计时走到了尽头。林如的巴掌似乎在这一刻重新抽上了我的脸,火烧火燎的刺痛感,透过皮肉直直烙进骨头。
原来我想要的是这个。
神鹿也有缺点,是他自己这么优秀,却这么亲民。他还很懒,我需要帮他做很多事情,那势必就会和他变得亲近。他也荤素不忌,是个和吴胜水一样的玩咖。他不设防靠我这么近,竖着食指,那么漂亮,那么放荡。
我喉结滚动,眼眶发烫,抬掌攥住他那根手指,却低头抵着他的指尖发出沙哑的低笑。
……我知道,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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