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与半年前决裂的雨夜一模一样。
那正是只有看向‘阿飞’这个身份的眼神,带着一种轻蔑漠然的冷光,阿飞敏锐地察觉到了。此时此刻,他眼中的自己绝对不是什么柳月娇,更不会是柳刀宗的普通杀手。
有些话不必挑出来,他很明显意有所指,阿飞对风逐雪是真的还剩点用处,所以才一次次救人。毕竟单纯地喜欢看人笑话,不是可以冒生命危险救人的理由。
具体用处风逐雪是肯定不会再说。
他强迫自己冷静,莫名想到,也许这是风逐雪给他坦白身份的最后一次机会。
毕竟他们还真不是陌生人,要发生关系很多事性质就变了。
可惜绝路难回,劣言更难劝该死的鬼。
阿飞攥紧了身后的床单,咬牙说道:“你过去的事和我无关。我不认识你。这次采阳只是迫不得已的紧急手段,你要是觉得亏了,以后我掏空全部内力也会还给你。”
风逐雪不再多问了。他已经十分清楚阿飞的态度,再多问都是徒劳。
话说到这份儿上仁至义尽了,阿飞想要什么那就给他什么,一只蛐蛐长得再高再壮,也是只蛐蛐。
他起身往外走,阿飞心里一慌,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
风逐雪平淡道:“你先养一养,现在不能剧烈运动。”
“你三十岁了能有多剧烈。”
风逐雪已经很不耐烦:“那也要等几天,你要死也别死我床上,很不吉利。”
阿飞从他的话语里察觉到了失望的情绪。那是他从前在师父身上从未见到,又一直渴望经历的情绪。
师父对他连期待都没有,根本就谈不上失望。
那么如今他的失望又从何而来?他明知道他将阿飞逼到这样的地步,还期望他学会坦诚相待?人真是矛盾。
阿飞自从得到风逐雪肯定回答后,心里稍微放心了,反复默念采阳补阳秘法,可是又不免想到宸玉竹的提醒,还想再练练内功,但手脚筋脉疼得厉害,坐都坐不起来,索性便睡了一觉,被迫将自己从仇恨的角色中抽离出来,成为一个普通人。
他醒来时,天色已黑,烛光微弱。
阿飞挣扎着爬起来,摸到桌边喝了杯温热的水。他的嗓子沙哑,干涩难听,好像又烧起来了。
宸玉竹帮他把“吸干//你的温柔”涂在香上慢慢烧,幸亏是薄荷味的,阿飞闻得还挺凉爽,但后劲很大,心跳得飞快,身上所有衣裳都是阻碍,他烦躁地将裤子也蹬掉,躺在榻上轻轻喘气。
昏昏沉沉间感觉到床榻晃两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头太昏出现幻觉。
屋里的烛火跳跃几下,摇曳不定,阿飞手摸索着去拿药,有人帮他将碗递到面前。
刚吞咽进去阿飞就剧烈咳嗽起来,嘴里溢出浓郁的腥甜味,阿飞猛地呛咳,鲜血顺着唇瓣流到脖颈处,他抬袖擦拭。
药汁太烫,阿飞不敢直接吞下去,只好含在口中慢慢化解药性。
这是阿飞病得最厉害的一次,饶是再坚强的意志也抵挡不住人自己作死。他侧身躺着,抱膝蜷缩成一团,发丝黏在脸上。
迷迷蒙蒙地睁开眼,阿飞分不清身体的热潮究竟是病的还是药催的,但是当那只冰冷的手抚摸上他滚烫的后颈时,他的神智立马回笼了些许。
阿飞倏地转过身,正对上了风逐雪幽深的双眼。四目相对,空气似乎都凝固住了。
阿飞张了张嘴,刚喊出他名字就被压在身下。
阿飞无措地抓住风逐雪的肩膀,胸膛剧烈起伏,尽管理智告诉他要远离,但身体不受控制紧紧贴住他,似乎怕他离开。
风逐雪问:“你想让我留下来么?”
阿飞看着眼前模糊的轮廓,犹豫半晌,还是伸出手抱住了他。
风逐雪低头在阿飞耳垂轻轻吻了一下,随即含住阿飞的耳垂。酥麻的快感从尾椎一路窜上脊背,阿飞情不自禁抖了抖,伸手捂住自己的脖颈,转过头去不看他。
“你把烛火吹灭了。”阿飞声音在发抖,心跳让他惊惶不安。
“为什么,你很害怕?”
“我不害怕!”阿飞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倔着嗓子低声说:“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的脸。”
也许是光影的缘故,长发披散的风逐雪看起来竟然有些咄咄逼人,鼻梁高挺,上扬的眼尾细长凌厉,不笑也是深情款款,可惜一看就是聪明相,冷静傲慢,显得所谓的深情总是隔着一层,很敷衍。
阿飞就不一样了,他正是抽条的年纪,瘦得浓眉大眼,削肩细腰,但身体其实不大好看,全身上下就臀部肉多点,疤痕淤青,看着狰狞恐怖。
一个心事重重的人,哪怕才十几岁,也没有办法安心吃好一顿饭,一点多余的肉也长不出来。
从始至终阿飞都闭着眼,一会儿醒着一会儿睡了,思维混沌不堪,偶尔会有休息喝水的片刻,阿飞也不会抗拒,半阖着眸,双手仍旧圈着他的颈项。他的身体软绵绵地挂在风逐雪身上,呼吸粗重灼热,看着有点呆钝。
他搞不懂为什么风逐雪看着身材修长,肌肉也不厚,人却像沉甸甸的大石头,推都推不开。
风逐雪喝完水,见阿飞像条在岸上扑腾了好久的鱼,挂在他身上没反应,故意舔舐阿飞的锁骨,一路往下。
他动作很轻,却让阿飞觉得犹如万蚁噬骨,难捱极了。阿飞脑海中嗡鸣作响,停顿数秒钟后终于找回自己的理智,双臂撑住肩膀,艰难地偏过头,避开他的亲吻。
“不行,不可以。”他沙哑着声音拒绝。
风逐雪松开他的唇,低头看他。
阿飞紧抿着唇,眸色晦暗,他垂着眼睑,遮住眼底的惊惧与慌乱。
“你怕什么呢?”风逐雪也冷漠地问。
阿飞闭上眼睛,心口像有薄薄的刀片划过,“不要做这些无用功。”
“无用功?”
风逐雪笑得令他胆寒,从他身上起来,将一个东西扔到他耳边,阿飞被他钳制着转头都困难,余光瞥了瞥,只感觉这东西滑滑的,厚得像玻璃。
风逐雪一边拆包装,一边慢悠悠地念广告说明书——爱因斯坦独家制造,飘香阁冠名出品,你值得拥有。
飘香阁是江湖比较有名的暗杀组织,水平是有的,价格良心公道,只是没柳刀宗那么出名。
阿飞要杀要剐都不会动容,最怕无知的恐惧,心头起火:“你干什么?”
风逐雪将这东西悬在床顶,除非阿飞一个暴起杀死风逐雪,不然这辈子也别想够到。
“爱因斯坦说这是他从家乡带来的特产,可以记录声音,还能回放,放在太阳底下就能用。他献给飘香阁之后,飘香阁的生意就变得十分火爆,名气一度高过柳刀宗。”
有了它,几个月只接一单就行,派杀手们暗潜进府邸,录下那些高官名门见不得的事情,再用来威胁,几十万两流水进账。
阿飞听他这么说,怎会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这事风逐雪又不是没做过。
“不是你说我在做无用功吗?我将这录下来···”
“混蛋!禽/兽!不要脸的畜生!”阿飞被彻底激怒了,咬牙切齿,愤懑咒骂,越骂心里越憋屈,最后索性闭紧了嘴巴。
风逐雪低头啃噬他的喉结,哑声道:“你再骂啊。”
等吻到他胸口的伤痕,阿飞浑身一颤,突然抓住风逐雪的肩膀,用尽全部力气掐着他,扭头狠狠咬下去,鲜血涌进阿飞嘴里。
无论阿飞咬的多狠,风逐雪眉毛都不皱,“身体好了是不是,牙口都利索了。”
“是。”阿飞抿紧嘴唇,眼眶赤红,“立竿见影,我怕你撑不住。”
他看起来呆,攻击性没以前那么强,只是在放空脑袋,不想去深思和记住任何细节。
风逐雪笑笑:“不需要再慢点么,你刚刚”
“不要。”阿飞嘴比金刚石硬,“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两人在塌上纠缠厮磨,阿飞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一向不爱哭,这种程度的痛苦却逼迫他落泪,没想到风逐雪看起来是个体面的斯文人,其实人面兽心,等睡意彻底袭来,阿飞头一歪便进入熟睡。
深夜,阿飞猛地惊醒,坐起身四顾无人,全身酸痛难耐,起也起不来,惊得他一身冷汗,以为采阳没用,身体还瘫着。
疼痛很快提醒阿飞想起发生的一切,风逐雪不依不饶地折磨他,他被弄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几度昏厥,这人连昏迷的时候都不忘行这禽/兽之举,更别说技术真是烂得要死了,比夏天放了一个月的香蕉还要烂。
阿飞愤懑欲狂,眼眶渐渐湿润,充斥着屈辱和怨恨,心口传来的阵阵钝痛让他喘不过气,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可是他到底有什么好抱怨的?他也没资格抱怨技术烂,这是他差点用命换来的,他求仁得仁。
阿飞收拾好情绪,将桌上温热的药膳都喝光。洗漱时一低头看见痕迹,他脸色骤变,匆匆擦干套好新衣服。
他忍住下肢痛楚,凝神静气试试拳脚,果然精神充盈,内力丰沛,筋脉仿佛自己重新长了出来,再无滞涩之感。再试轻功,身形飘忽,纵跃几个呼吸便消失在夜空中,转了一圈回到房中,虽谈不上行如影踏如风,但确实轻便。
先前他已和江淮交流过,亡灵书是至阴之功,若是没有强劲的纯阳内力护体,后期体内戾气失衡,不能再进阶还是其次,一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要知道,凭阿飞那浅薄的内功,又被风逐雪毁掉过一次,八百年过去也够不到风逐雪半个头。
阿飞正是想明白这件事,才越发痛苦。
奇怪的是,这样重要的事在那张白绢上却并没有详细记载。
若非像阿飞和江淮这般互相试探,一人单练肯定早已落得风萧萧的结局。
不过采阳补阳并非所有武功通用,他清楚,这只能吸收内力,刀法招式还得自己练,压根不能偷懒。
否则你内功再强,刀又比别人慢,招式都使不出完整一圈有个吊用。
他伸手想去拿东西,随便拿什么都行,能让他转移注意力的,触碰到的却是冰冷僵硬的床板,于是失魂般愣怔在榻上,坐着身上疼,又皱眉躺回去。
又睡了一会儿,有声音在窗外传来。阿飞掀开被褥翻身坐起,抓住匕首握在手中,警惕地盯着那扇窗户。他屏息凝神,耳朵竖得高高的,试图捕捉那丝细微的声音。可惜窗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偶尔有几缕冷风吹来,不寒而栗。
过去半天,阿飞匆匆抹了把脸,不知为何自己变得草木皆兵。
这时天色已晚,屋内只剩下烛台上燃亮的蜡烛。
阿飞走到窗前,透过缝隙朝窗外看去,外面漆黑一片,偶尔有一点灯火闪烁。街上寂寥宁静。
阿飞还想再躺躺,却一直坐在床边,姿势像在等人。
自下山以来,他很少有一个人独处的时刻,想静一静,努力克制翻腾的情绪,不再胡思乱想,但那股羞耻愤懑之感不停闯进记忆,胸腔闷闷地发疼。
阿飞深呼吸几口气,他的右手用力握住刀刃,鲜血往下一滴一滴地落,双眼被血色刺痛,泪水顺着脸颊往下缓缓流淌。
他始终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冰冷的刀锋嵌进手掌,血肉与刀刃相接时,就像是很久很久都没有见面的朋友。
阿飞突然觉得无比疲倦。
【作者有话说】
风:处男,理解一下
第79章 反间计
咚咚咚。
门被敲响,阿飞猛地转头,原来是宸玉竹。
他挤眉弄眼地笑着,“我来给你送药。”
“我睡了多久?”
“你那哪儿能叫睡啊,干还差不多,这都七天了,祭坛外估计都过了两日吧。”宸玉竹算术不好,也算不过来外头具体过了多久。
“七天?!”
阿飞脱口而出,这个烂技术怎么还能持续七天,这大畜生,阿飞都不敢想象这段时间是如何过来的。
“我知道,你是不是觉得风公子不会疼人?”宸玉竹没处去,姚夫人又不要他了,晚上就睡一楼,光听声就失眠好几个晚上。
“疼人?他这是杀人还差不多。要不是你的药,你今天就见不到我了。”
宸玉竹摊手:“不至于吧,我夜里听你声音也没那么惨烈,有点像猫发/情。”
阿飞恼羞成怒拍桌子:“闭嘴!你别说了!”
“好好好,我不说啦。”宸玉竹立马躲他一段距离:“风公子在姚夫人那里闭关,叫你休息一会儿,把药喝了。”
闭关?阿飞想到之前不过吸点他的血,他就要闭关一个晚上,如今吸了七天,不知他要关多久。
事不宜迟,阿飞要出去练练手,这是绝佳机会,他告诉宸玉竹:“我要外去一趟。”
“干嘛?你身体还没养好。”
“待会儿你先带我去死人谷,再将我的话告诉给杨巅峰,我打算和他见面,时间地点他定。”
宸玉竹迟疑着瞥了眼房门,“你真的是非杀风公子不可?要是我肯定舍不得,人家风公子长得那么好看呢。就算技术不好,日后也可以再练练嘛。”
“快去。”阿飞只惦记着他的武功,不断催促他。
宸玉竹自然只有答应下来。
等阿飞出门去找江淮,宸玉竹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他对一直站在门外的黑影说道:“风公子,他走了。”
“嗯。”一身黑衣的风逐雪无声地走进来,“我会替你和姚夫人说好话的。”
宸玉竹激动地点点头,“多谢公子!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管说。”
经历一番波折,阿飞找到藏在不远处的江淮。姚夫人造的这个世界是奇怪,明明江淮就在树上,阿飞偏偏绕远路,中途还穿过几座高楼和洞穴,莫名其妙绕回了客栈附近。
阿飞轻车熟路爬上树,江淮在高树上打坐,身上背着柳刀,闭眼运功。阿飞去探他的心脉,江淮的身体竟然变得虚弱,他已经连续几天不眠不休地修炼,消耗巨大,整个人都格外苍白瘦削。
阿飞没有打扰他,在他附近找到一根粗壮的树枝也来运气吸收。
他真不知道这七天吸收了多少,若是不及时消化,堆在体内反而是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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