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设定”。
系统说得清楚,如果他能改变容渊的命运,让容渊取代“三皇子”这个渣男主角挽救天下崩乱、家国灭亡的危局,那他就会从反派扶正成主角,设定自然也会变,“病”与“毒”自然消解。
随着历史进程的改变,他可以从系统里兑换奖励来缓解容渊的症状。
但只是缓解症状还不够。洛云升想,他得让容渊意识到,天下、未来不是只掌握在他一人手中,要让命运之恶尽归天道,命运之善尽归我身。
“天道觉得你恶便惩罚你,赐你病痛,希望你改正脾性做一个好人。”
可容渊不是个好人,他的恶早已流遍了血液,改无可改,也不想改。因为偏爱着意隐藏攻击性的男人忽地危险起来,他凑近,像狩猎的豹子,叫洛云升觉得自己若是讲错一句话就会被他剥皮剔骨吃个一干二净。
好在,他洛云升也从来不是胆小之人。
他甚至有些享受与容渊针锋相对的感觉,做个捕获猎手的猎物,多刺激多有趣?
顶着容渊如狼似虎的危险注视,洛云升咽下一口冰酪,余味甘甜。
“但天道不是人道,它又怎知人的苦处和难处?”
“它以为予人磨难可以磨炼人,却不知过多的磨难只能摧毁人,它希望你向善却让你一路向恶。”
“它喜见善人大可以造个纯善的仙国,又何必到人间这苦厄肆虐的地狱来寻?”
“傲慢。”
“苦难里磨炼出的善意比寻常的善意更高一等,何其傲慢?”
容渊一言不发,目光深沉地看他,黑沉的眼珠像深渊,叫人不敢直视。
但不敢直视的人里绝不包含洛云升。
不管容渊听进去多少又相信多少,洛云升只冷哼一声,转道:“它终究被它的傲慢击溃,承认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
“所以你我才会在这里相遇。”
“我来改正它的错误,我来纠正你的命运,我来斩断这乱世,我来整肃这江山!”
言语间,洛云升站起来,睥睨般地俯视着容渊,他因气质而绮丽的面貌在这一番言语的加持下变得肃穆,穿越不知多少朝代、多远时空的目光仿佛带上某种神性,让他看起来真如神灵降世。
容渊不惧他,目光没有哪怕一秒从他脸上滑落。他走近,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将洛云升笼罩其间,让人不由觉得自己像网中的猎物,蜷缩尖爪失去反抗的勇气。
但洛云升偏偏从容渊那一片深沉的眼里窥见一丝迷茫。
天道错了所以让洛云升这鬼神来修正他的命运,就算这辈子他不必再受冰火两极的折磨,那他上辈子所受的苦痛就这么算了吗?
能算吗?
容渊不由笑出声,伸手捧住洛云升的脸,问他:“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信誓旦旦地保证我未必会高兴,如果你最终治不好我,我会想杀了你。”
“就算你治好了我,我也还是会怨恨曾经……”他忽然止住,定神片刻放下抚着洛云升脸手,“无妨,等你想治的时候告诉我,我配合你。”
配合?
他说配合治疗,却不见一丝欣喜。
四目相对,容渊的眼神让洛云升想起自己。
还记得唯一一次去酒吧买醉,追求他的男人和他聊天,问他相不相信世上有无须代价的爱。他嘴上说信,心里却一片空茫,还算礼貌的追求者看着他的眼睛,小声笑他:你这眼神就知道是胆子小,不敢信。
是啊,不敢信。
曾经多少次希望得到爱和重视,又多少次以失望告终,他自己都数不清,总归没再抱什么希望。
洛云升想,或许容渊对他自己的病也是差不多的态度。
失望了太多次便知道不抱希望才不会痛苦。
因着自怜,洛云升倒真生出几分为容渊做点儿什么的心思,向系统兑现了第一个“命运节点”改变的奖励。
“洛云升”活了下来,容渊非但没有陷入兵权被夺的窘境,反倒抓了四个疑犯,审出“庸王”这个“幕后黑手”,可谓收获颇丰,因此奖励也颇为丰厚。
见宿主终于愿意兑现大反派的治病奖励,系统激动得热泪盈眶,“宿主,大反派肯定会超感动的!”
“大反派?”洛云升在心里淡淡道:“他叫容渊。”
好系统有错就改,“容渊肯定超感动!他肯定立刻爱上你!”
洛云升笑笑,睥睨天下的气势收敛起来,整个人沉稳温和,素白纤长的手抚上容渊的额头,舒适的暖意顺着头顶流进血液顺着血液流淌全身,刺骨的冰寒立时缓和了许多。
容渊苍白的面容也有了丝丝血色,连眉间的阴郁都散去了几分。
洛云升收回手,撑着腮帮仔细端详了容渊一会儿,发现这张脸轮廓分明的脸越发符合自己的喜好后终于满意,目光回落到容渊给他的那份冰酪上,淡定从容地仿佛无事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终于适应了相对正常的体温,容渊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头脑清醒,心绪却是一片混乱。
与病痛相伴的数十年,痛苦未有一日消弭,只一日比一日更难忍受,绝望犹如荆棘将他牢牢绑死,因而洛云升几次说能帮他治病他都没有正面回应,他已经厌倦了希望落空后漫长孤寂的绝望,可这次全然不同。
忽然从地狱解脱的快意带给容渊如白日飞升般的轻快舒爽,只觉身在云端,久久难下。激动之余容渊紧紧揽过洛云升,眼睛发亮地看着他,心机城府都好似全然抛下,“你真……我……我感觉很好,是真的好了吗?往后还会犯吗?”
当然不是全好。
奖励就像镇痛剂,会随着时间流逝失效,只有拿到“主角”的资格,这份苦痛才会彻底消失。
洛云升拍拍他的肩膀,言语间是有几分歉意的,“我现在的力量不足以完全治好你,这是天道予你的惩罚,我只是压制住了它让他发作缓慢,但随着时间流逝它还会再来。”
容渊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他很快掩饰过去,前世他连压制痛苦的方法都没找到,如今能轻快一时已是极好了。
只是等痛苦再来多少有几分煎熬。
就怕他失落结果还是如此,洛云升心里也跟着生出几分难过,到底还是安慰道:“我当然可以完全治好你,但前提是你要帮你积蓄力量。”改变剧情节点。
“容渊,天道在上,龙行紫薇,自古帝王皆有成道之运,你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我才能引龙气破天道枷锁,彻底治好你的‘病’。”
言至此处,洛云升心中忽地生起几丝古怪之意,觉着自己像蛊惑容渊谋权篡位的妖道。
妖道就妖道吧,将来弄个国师当当也不错,至少让这个国家的人活得轻松些,不至于见人便跪犹如牛马。想着,洛云升就起了读书的心思,知识指导实践,实践出真知。
“你应该多少感觉得到,从小到大三皇子不管做什么恶都事事顺意,那便是天道引龙气庇佑。”
为了不让容渊怀疑自己知道他重生,洛云升还着意加了句:“就是不知道他将来做了什么让傲慢的天道都觉得自己选错了,”洛云升感叹:“真想见识见识。”
容渊勾唇:“无非是家国破碎,再不能起,兴许龙脉都给他玩儿断了呢?”
这倒是事实,上辈子老三把那洛家姑娘逼得自戕于眼前后,他就挖了龙脉给那小姑娘造陵墓,命天下僧道入陵做法只求她能起死回生。
总之,就是脑子有大病。
洛云升瞥他:“要真疯成那样,其中没你一份功劳?”
当然有,但他不会说。他上辈子也没几件好事,怕洛云升知道会生气。
“行了,不说他了晦气,你让开我点儿,热得很。”洛云升是真觉得热便往旁边挪了挪,可那只搂住他腰的手顿时更用力几分将他拉回怀里,仿佛要将他融进自己血肉似的。
直到这一刻,容渊才将洛云升彻底划入“自己人”的阵营,不再是像养宠物似的偏爱,而是任谁都别想抢走的占有——他终究得了治愈之法,哪怕治愈的代价是中这名为“洛云升”的鬼神之毒。
洛云升回望那双黑沉中带着一丝喜悦的眼睛,接受了这份带着功利的占有,人与人相处不便如此?总要利益相互交织在一起,才能长久地走下去。
他不信世间有一无所求的纯粹之爱,只信自己争到手的东西——喜爱、赞美或者其他。
洛云升微仰起头,容渊吻下来。
第14章
两个从来没长几分真心的人心照不宣地结了盟,系统看不懂他们之间的交锋,只为他们和好感到高兴。
“耶!宿主我们下一步计划是不是干掉庸王给果果报仇,再干掉恋爱脑渣男老三,拯救女主,拯救盛朝,打出HE?”
这倒是想太多,法外狂徒横行的封建社会,“逆天行事”不会那么顺利,但伟大的英特纳雄耐尔已经在未来的历史出现,它终将埋葬落后的封建王朝。
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容渊的唇,洛云升从桎梏中巧妙脱身,耳鬓厮磨的亲吻固然引人欢喜,但暑热时节还是冰酪更得他欢心。
一口冰酪入口,暑热自解,洛云升随意摆了摆手,笔直的线香化作蜿蜒的龙蛇,直向天去,“这四人是庸王半月前买进府的仆从,杀死果果的凶手也是他们的同伙,下命令的是庸王府的二管家,此事庸王脱不去干系。”
“但如果说逼死‘洛云升’,杀死果果的幕后黑手是他……我觉得不太可能。”
原剧情里庸王实在不是个厉害角色,作者甚至没对他进行详细的描写,这人出现在小说里最重要的作用就是用他那一院子的娇妻美妾来衬托三皇子这个主角的“专一”。
这人手下无兵无卒,除了寻欢作乐全无一点本事,实难相信他就是要了原主命的幕后黑手,说是幕后黑手摆在“明处”的幌子倒差不多。
既说正事,容渊也正色起来。
他现下浑身舒爽脑袋也格外清醒,重生一世从头复盘,倒是不难看清真相,因此言语间格外笃定:“幕后黑手自然不可能是他,但这事过了他的手,他多少应该知道些。只是这人……”
庸王是个庸才,但不是个傻子。
能在皇宫里平安无事地长到成年都有自己的本事。
这人知道想活就得爱美酒,爱美人,秉承着“难得糊涂”的念头过日子,把自己生生过成个被酒色掏空身体的纨绔,方才换来不被老三和李皇后放在眼里的“好日子”。
但软弱退缩又能换来什么好?
上辈子到最后,他这以为只要攀附着老三就能一生无忧的弟弟也因为不小心赢了容麟那小心眼玩意儿的一枚棋子,就落了个永囚宗人府的下场。
大抵是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容渊冷笑一声,“庸王……人手里的一把刀,不足挂齿。”
容渊说起庸王语气过于平淡,叫洛云升想起他在小说里的所作所为——原作中,这人疯是疯,但到最后也没杀几个皇亲国戚、宗亲大臣,最得势时,他的敌人不是贬谪就是关进宗人府,如今想来倒是和他“疯王”的设定很不搭调。
单看死亡人数,他似乎比三皇子这个主角还要“善良”一点?
不太对劲,洛云升反应过来即刻朝容渊投去了探究的目光。
容渊被他看得眉头一皱,“怎么,庸王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洛云升缓缓摇头,咽下到口的话:“倒是你挺可疑的。”
如果庸王是杀人者手中的一把刀,是暗棋明下专防外人的靶子,那打这个靶子反倒是打草惊蛇的愚蠢之行了,但若不打这个靶子……哈,洛云升低笑一声,“真是好手段、好心机,动庸王是打草惊蛇,不动是主动给对方暗渡陈仓的机会。”
“王爷,你们皇家玩起阴谋诡计来还真脏啊。”洛云升嘲讽般地赞美了容渊全家,结果不肖子孙毫不忌讳地接了他的话:“所以庸王,不动也得动。”
“动得好了,便是引蛇出洞。”
容渊胸有成竹似乎已经有了谋划,洛云升却没接话,更没试图揣测他的“计划”。
说要整肃江山是因为他出身现代对后世的律法、文明很有自信,相信凭借现代知识能创造一个更繁盛的时代。但他毕竟不是阴谋诡计专业毕业,不知道自己和这些整天浸在阴谋诡计里的野心家、阴谋家们斗起来能平安走过多少招。
术业有专攻,洛云升很有分寸地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前停下脚步,转身回到自己的舒适区。
他不爱好存在主义哲学,脱离原来高压的生活环境后觉得能安稳度日也不错。唯一的那点野心也就是希望这个国家能过上安稳日子的人多一点。
咽下最后一口冰酪,洛云升起身伸了个懒腰保持清醒,望着一池子金红的鲤鱼洒下把鱼食,话家常似的和容渊商量:“你我在这里说来说去都只是猜测,真相还得劳烦王爷多上心。”
话是这么说,但无论他还是容渊心中都有一个猜测,这世间敢把庸王当靶子使的人又能有几个?
答案三选一,排除法就可以做。
但洛云升觉得不该他来做,他的工作是用系统验真,打配合搞支援。
追寻真相的要务落到容渊身上,容渊一愣,脸上的表情木了一下倒是看起来和善多了,“你如此在乎却不打算参与,为什么?”
为什么?洛云升想,容渊问了个好问题。
他也想问自己为什么选择了逃避。
一把鱼食下水,贪吃的鲤鱼发现这亭沿流水旁有大餐,纷纷挤过来,上演鲤鱼出水的好戏,但导演这出戏的人却无心观赏,只从冥冥之中思索出个模糊的大概:
如果他一直搅合在这些争斗里,或许要不了多久,那些引以为傲的所谓“良心”“道德”“正义”就会如水滴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想承认这份懦弱,哪怕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那个人,没有母亲,没有渣爹,没有弟弟,他不需要再戴上完美的面具,当人一套背人一套地去争取什么,有些东西也已经改不掉了,像刻在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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