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当年的案件报道也被翻了出来:“受害者穆某,女,26岁,系嫌疑人姜某所租房屋的房东。
“据项目组调查显示,穆某在倚湖观澜二期购买房屋后,加入业主委员会,通过暗箱操作,使其男友董某棋名下的物业公司中标。
“此后,穆某将位于倚湖观澜二期的房屋出租,并伙同董某棋及其物业公司的法律顾问,拟订霸王租赁条款,哄骗他人签订合同、扣留租客所缴押金。
“因房屋隔音较差,嫌疑人姜某提出退租。穆某、董某棋拒绝返还押金,双方数次交涉未果。恰逢姜某遭到公司开除,心中气闷,发生口角后持刀捅人。致使穆某当场死亡,董某棋轻伤。
“警方接到报案后,立即赶往现场……”
林秋夏看完通报,翻到一张网友打了无数层马赛克的配图——但凡少打一层,估计这图片就会因为暴力血腥被和谐。
他直觉有什么不对,没顺手划过去,点开图片细细放大来看,自己都觉着自己这样有点变态……直到他看见马赛克间露出的门牌号:208。
倚湖观澜二期,十栋208。
穆某。
林秋夏的瞳孔骤然缩放,一直未曾在意的细节连成了一条完整的线索!
明明出现在镜头里却高斯模糊的大爷,C市人都不认得的“百木园”,深夜走在路上的红裙女人……
他想起从早上就不怎么舒服的腰肌,福至心灵地找到穿衣镜,掀开睡衣上衣——
腰身的一左一右两侧,各印着一片乌青,大致呈现出人手指的形状。
恰是昨天穆李在车上扶过的位置。
林秋夏悚然不已,麻木地放下衣服,开始怀疑人生。
所以,他这怕不是……见了鬼了?!
这个世界上有鬼么?没有吧,不应该有啊,九年义务教育课本上的唯物史观和他学的一样啊。
那他为什么见鬼了啊???
林秋夏正在兀自抓狂,手机上弹出来微信电话,是小助手打来的。
他只得迅速调整好状态,保持微笑地接听:“喂,怎么了?”
“你一会就开播吧。有人扒出来你昨天去过热搜上的倚湖小区,赶快和观众聊一聊,编点似真似假的料,比如红衣女人什么的,刺激一点的。但是注意,别太难解释,最好类似于走近科学的风格。”
林秋夏顿了顿,问:“我昨天经历的事情,能在直播间说么……?”
“那当然不能!”小助手笑眯眯地认真说,“你送餐是很敬业,但是咱们这行,讲究的是爆点。一点故事也没有,平铺直叙的日常怎么讲?讲你的观众因为走夜路,吵到了平权问题?那多尴尬呀。”
林秋夏愣住——平铺直叙的日常?
他昨天经历的那些事,恐怕没有任何一件能叫做“日常”吧!
第6章 咚咚咚
林秋夏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又逐一删得干干净净,改成:“收到。”
就像原始森林里的每一株草叶都有自己的生长方向,作为一只成熟的社畜,他也有着自己独特的职场生存之道,比如——万事不决,只要不关乎绩效奖金,皆可装死。
刚刚工作那些年,林秋夏也试着卷过,比如试着做一个社交牛那个逼症——结果在电梯里遇到领导,他愣是脸都笑木了,也没憋出来一句问候的话。
再比如潜心创作磨一剑,他收集资料努力写稿,删删改改磨到第二天清晨——因为稿子描述过于真实、传播量太大,还没吃午饭就喜迎片警的上门,和灵异板块的负责人一块去接受了批评教育。
当晚,负责人就抽着烟,把林秋夏叫到了天台畅谈人生:“夏啊,大家出门打工,无非图个糊口。一来呢,你哥我混得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的,你也管管我死活。二来是你自个儿,你的努力我看在眼里,但你得想一想,自己要的是什么。”
林秋夏深刻反思,又经历了一番摸爬滚打的蹉跎,最终彻底明确了自己的定位。
他做不到人情练达,也没什么做到行业顶尖的志向——灵异软文的顶级,可能有点扰乱社会治安;他写一份稿赚一份钱、写两份稿赚两份钱……以此类推就行了。
有了如此断舍离的觉悟,他一度化身码字机器人,产量堪比软文生成器,日产三万字不是梦,买下车子和房子。
如果换算成当下,那就是化身直播外卖一体机,开着摄像头日接八百单——至于小助手在想些什么、观众又如何骂出新花样,就是他该断的舍的离的范畴了。
毕竟人活一辈子,挨骂是必然的,但没钱是必然不行的。
林秋夏放下手机,拿他年早八的效率洗漱完,叼着一袋面包飞速打开极光APP。
涌入直播间的观众照例一顿痛骂,先询问债务几何,再警告主播务必离贺凌风远一点。
“蹭热度的滚。”
“每日三问:林秋夏还妹妹的救命钱了?林秋夏给贺凌风道歉了?林秋夏要脸么?”
“我昨晚梦见贺影帝到林秋夏直播间打赏了一个爆竹,笑死。”
“一个爆竹三块,正好打发要饭的。”
“贺影帝打赏?林秋夏都不敢做这么美的梦。”
“呵呵,贺凌风都不知道这位倒贴蹭热度的是谁吧。”
而这位被频频提及的贺大影帝,正坐在特管局顶楼8109监控室内。
足足有一面墙大的屏幕被挪用做投影,播放着林秋夏的实时直播。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如同漫不经心地点了下鼠标,正停留在“梦见贺影帝打赏”的弹幕后。
画面中的林秋夏目光茫然,视线看向屏幕的右下角。
贺凌风把播放设置成0.01倍速,继续播放。
在无死角全方位的放大之下,每一个微表情都无处遁形。显而易见,林秋夏在下一刻打开了自己的打赏记录,看上去更加茫然了。
“他记得。”贺凌风拿起钢笔,在手上转了一圈,“解释吧。”
“不可能!”高大爷的声音从手机里外放出来,“我花大价钱找的水军,绝对能把人吵得心烦气躁!这个时候修改记忆,不可能让他跑了。”
贺凌风面前正放着林秋夏的档案,听完,他随手在封面写下“存留”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那就是他的问题了。”
贺凌风关掉直播,懒散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又惜字如金地评价道:“有点意思。”
有点意思的林秋夏点开打赏记录,竟发现自己的礼物里一个爆竹都没有。
但是网页有提示,为响应烟花爆竹禁燃、杜绝封建迷信,平台现取消这一礼物,不再使用。主播已收到的,会以其他方式显示出来。
在林秋夏的直播间,取而代之的是“蜡烛”,被取意“点蜡”,带点骂人的意思——这年头有花钱骂人的功能不说,根据极光直播后台统计,销量竟然还一直不低!
林秋夏放下pad,对这个世界表达了半分钟的怀疑。
他昨晚是不是见鬼了?其实也不一定,见鬼的事往往装神弄鬼的可能性更大,那姑娘看上去也挺行为艺术的。
可是弹幕上好像集体失忆了?好吧,这也能解释,平台本来就在杜绝封建迷信,可能是小助手昨天买的水军刚刚才到,来带话题的。
水军就是这么神奇的存在,物质是客观存在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是完全能够以水军的意志为转移。只要钱花到位,甭管黑白还是蓝黄,通通能够颠倒。
半分钟一到,林秋夏的肚子准时发出了咕里咕噜的抗议声,被迫结束了胡思乱想,干噎着面包讲起昨天的“真实经历”。
他原本想在穆李身上做文章,可一来这姑娘身份成谜,二是他莫名有种极强的直觉,十分抗拒提起此事。虽然最后讲述的版本没一个字是真的,但好歹属于他的老本行范畴内,倒也编得恰到好处。
唯一不太好的,是林秋夏偶尔也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
“但万一是我记错了呢?得先继续观察一下。”他严肃地想,“原主被骂了那么长时间,确实可能出现心理问题。要是再有这种事,就得去体检了……主播没有医保吧?也不知道体检贵不贵。”
逃避可耻但有用,此后的几天果然风平浪静,再没出现过奇怪的事。
林秋夏按时按点地开播送餐,基本上一天一单,配送费在二百到七百之间不等。
除了餐盒长得不太正常,这份工作算绝对得上是十全十美。
比如今天,店家的打包盒外边糊满了黄色的符纸,其上纹路狰狞,看着令人毛骨悚然。
店主解释说,这个是订餐人特意加购的趣味包装,就是太吓人,才加了不少配送费。
骑手客户端显示这一单能赚七百来块,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足以收买林秋夏同志本就不贵的良心。他连连摆手,说哪里哪里这有什么奇怪的——笑话,七百块呢!就算老板要生吞符纸外包装,林秋夏都会乐颠颠地送去。
为了表示这句话的可信,他还举了个例子:“环城路那边有家蛋糕店,还装修成墓地的样子了。您这真不算奇怪的。”
说完林秋夏淡定地把餐盒扔进保温箱,送往地址上写的“佳馨物业管理公司”。
在他离开后,刚刚热情洋溢的店主忽然沉下脸,嘀咕道:“死老高,干那么高调,迟早出问题!”
林秋夏一心送餐,到了收件地址那边,找到楼下的蜂巢快递柜,往里边塞快件。
就这么一取一放,弹幕突兀地炸锅了,纷纷说看见餐盒自己动了一下。
林秋夏已经能熟练地应付观众:“瘦脸滤镜没调整好吧?我最近好像吃胖了。”
他将快递柜门关好落锁,却听见铁皮柜里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这声音毫无规律,像有人着急地在里边敲门。
弹幕:“瘦脸滤镜还能有这音效?”
“救命什么玩意!主播你要不打开看一眼啊?”
“说了是作秀,肯定不能打开,打开不就穿帮了?”
“不是作秀更不能打开!谁知道里边有什么。”
林秋夏回答:“当然不能打开,订单内容是客户隐私。我以前还买过淘宝上的七彩葫芦娃,快递员也没拆我的件……葫芦娃长什么样?就是一个葫芦丝,上边有葫芦娃的贴纸。”
他送完单下播,回到家,按照惯例开始当一条大咸鱼。
“咚、咚咚。”
敲门声骤然大作,和快递柜里传出的响声一模一样,林秋夏以为是幻觉耳鸣,还躺在床上听了半天。
那响声愈发急迫,里边还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声音:“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第7章 敲门
“咚咚咚!”
“救命,你救救我……”
男人的声音如泣如诉,老式防盗门被砸得吱吱呀呀作响,但凡当年的用料没这么实在,现在都得有散架子的风险。
林秋夏刚刚酝酿出的三分睡意连半点也没剩下,哪怕是他这种没什么脾气的,也被吵得肝火大旺,恨不能抄起椅子拎着菜刀暴走出门。
但是火冒到一半,他又不得不承认:人生在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且不说他打不打得过门外那位男高音,就算能打赢,打的时候肯定要被一栋楼的邻居围观,打完还得进派出所调解……等这一趟流程走下来,天都该亮了。
而且他现在这个职业,多少算是公众人物,这一架打完,极光公司肯定会有意见——没准还得扣钱!
算了,不值得。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他赌上工资。
想通了这一点,林秋夏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本着邻里邻居互帮互助的态度,十分友善地说:“敲错门了吧。大晚上的少喝点酒,您这有点扰民。”
敲门的:“……”
林秋夏打着呵欠,半天没听到声音,以为对方走了,正准备继续睡。
可门口这位反而越挫越勇,酝酿好了台词,又大声说:“求你了!你救救我,多少钱都行。我是董存棋,你认识我对不对,你肯定听过我的名字!你肯定认识穆李!穆李要杀我,她要害我!”
他越说越显得形容癫狂,“你救救我,求你!我求求你!救命啊,穆李她要杀我,救命!她要杀我,她来杀我了!都是她逼我的,我根本就没有对不起她啊!救命!!”
林秋夏听见“穆李”二字,当即断定这兄弟是看直播魔障了,想劝解一二——就冲这位董存棋知道他住在哪,还没在直播间里公开出来的恩情,他也得做好售后服务。
可他的手才握上门把,心中不知为何警铃大作,一恍惚之间,说出口的话成了:“你敲错门了。”
董存棋瞬间喊叫起来,声嘶力竭的尖锐声音响彻楼栋,刺人耳膜。
楼上养的泰迪脾气大,立即愤怒地“汪汪”大叫,再楼上一层的柯基闻讯,也发出呜呜嗷嗷的声音。
林秋夏记得这二位有仇,果然,两狗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骂得有来有回,隔空喊起话来,点亮了一楼栋的声控灯。
对面的大哥被吵醒,骂骂咧咧推开门,朝楼上的方向吼:“有病吧?大半夜的有完没了?!”
但他应该没和自家的狗子商量好,那是条萨摩耶,乐颠颠地发出兴奋叫声,火速加入战局,也不知道是劝架还是拱火——鉴于这家伙嗷呜一嗓子,又喊来了不少狗子,多半是后者。
老破小隔音不好,只消片刻,已经是大事小事鸡毛蒜皮一地,人声狗声还能听见被吵醒的流浪猫骂骂咧咧声。
最绝的是林秋夏家正楼上的那一户,小孩明天还要早起上学,这会非得赖在门前要看热闹,怎么劝也不肯去睡觉,一度又掀起了家庭内部战争。
家长难安“内患”,遂将矛头对准“外忧”,忍无可忍地报了110,投诉全楼的狗大半夜地聊天,分贝已经超过了国家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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