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告诉他们。”
让他们糊涂活这半生,就在此时自己看清去抉择吧。
萧争肩上真的压上了沉沉的重量,这是蓝慕瑾第一次在他面前显出了软弱。
他作为一个毫不知情却被迫受益的皇室中人,真的很累。
在脸颊边蹭上的泪水温热转瞬就变的冰凉,被萧瑟的秋风一吹,冰的皮肤生疼。
就顺应着这丝泪水,萧争反而坚强的像是一座镇山石雕。
面向那些混乱的对垒,朝着几步外的暗十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平静。
“哥,我有事瞒你。”
暗十慢慢回过视线,踏痕的目光也随之落在萧争那张鬼面之上。
萧争整个神情都被遮挡在内,只有一双眼睛奋力掩埋着自己的情绪。
“其实你爹,你娘,都是被人害死的。”
这种话当着暗十的面说出口,萧争面对暗十瞪大的眼眸顷刻就要崩溃。
但他都已经开了这个口,早晚都要公之于众的真相还是在此刻说的完全。
不只是暗十,踏痕的神色几乎是即刻就阴沉下去,他不信萧争要在此刻编出个什么胡言乱语!
可是他脱口要吼出去的话就如鲠在喉,踏痕看见了五皇子突如其来的泪意。
为什么?
为什么他堂堂一个皇子,要在此时有这种情绪?
“因为要将有习武天赋的孩子带回去,培养成暗卫,所以他们的父母家人都不能还存活在世上。”
萧争不敢再看暗十的眼睛,转而盯着踏痕紧皱的眉目,狠心说道。
“不光爹娘,包括大镖师问斩后,镖局里那些带着孩子离开的其余人,也全部都没能成功安稳另寻他处。”
“都是因为,当初六皇子的母亲辰妃提及,只有举目无亲的孩子,才能做到真正的忠心。”
“所以这些人全部都会死。”
暗十满眼的茫然,感觉心口好像被紧紧攥住,喘息不得痛的难以承受,旁侧踏痕的嘶吼在他耳边震的心头恍惚。
“你胡说——!”
“你休要胡言乱语!”
他像是突然被包围在其中的困兽,小心翼翼躲避着捕兽夹,却毫无意外的一脚迈进了牢笼里。
只能发出崩溃的低吼,后又显得颓然又无力。
万念俱灰。
只有踏痕自己知道,萧争说的话真的不像是假话。
他从始至终都没敢告诉暗十,义母是被人杀害的。
他不知道是谁,那像是一群盗匪,冲进本就孤儿寡母的家中抢夺所有能养活他们的东西。
那是他义母熬了一个又一个夜半,才攒出的仅有的一点吃食和钱财。
盗匪抢了东西,并且直接杀害了阻拦的义母,在踏痕疯了一样要鱼死网破的时候,来了一群锦衣华服的官兵。
看起来是刚好路过,与当地衙门的衙役有太大的区别。
将盗匪倾数捆绑带走,并且主动提出要收留这些孩子。
还安抚踏痕,会帮着他将娘亲安葬。
踏痕其实不想走,他想守着这个院子。
他怕阿卓哪日会找回来,耗了又一日,他都已经带着仅剩的三两个同伴将坟墓挖好。
十来岁的孩子费尽千辛万苦将尸身安葬,返回家中却发现,那个经历了太多风霜雨打的小院子被官府查封了。
官府说,罪人的地方是赃物。
最后踏痕无处可去,还是松口跟着那群官兵走了。
那些官兵,就是宫里的御林军。
他们将几个孩子带到了宫里,不知经过了什么筛选,踏痕因为天生力气极大,竟然被带到了天子面前。
他的同伴全都不知所踪,而同样站在天子面前的还有另外几个孩子。
一个就是天生耳力过人的寻微,一个是攀岩挂树极其利落的疏影。
还有一个,是忍耐力极佳,受伤连吭都不吭一声的夙夜。
第568章 真相大白
踏痕永远都记得。
当时的帝王就只比面前的五皇子成熟那么一点点,是很年轻的模样。
天子在他们几个孩子面前走过,依次询问道。
“多大年岁?”
在每个人规矩回答后,笑意都温和的像是给了他们另一个家,虽然高高在上的天子声量很平淡,但是他说。
“跟着去学些本事,以后你们都是皇家人。”
他们这么多年受了再多的苦楚,再累再难过,都为了那么浅淡的一句话坚持到底。
从跟在襁褓中的六皇子身边也真正做到了好像捆绑了自己的血脉。
将蓝承衍当做弟弟,去守护去爱护,去陪伴去教养。
到头来萧争那么寥寥两句解释,最初支撑着的这些记忆就化作了尖利的刀子,一刀一刀的捅进他的心窝里。
踏痕的嘶吼声造成了拼杀片刻的沉寂。
连踌躇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寻微都跟着望了过去。
他从没看见过踏痕有太多的情绪,如今却好像打开了闸门倾泻彻底。
“啊——你骗我——”
可是他自己分明也顷刻就将所有的立场全部推翻,用已经松散的思维怎么去堆砌也堆砌不起来,化成了一盘散沙。
他红了眼眶红了鼻尖,张了张口再说不出来话,萧争说了什么。
萧争说是辰妃提及了培养暗卫。
是那他整日哄骗着蓝承衍是仙人的那个人。
踏痕感觉自己突然什么都听不清了,最后看着暗十,唤了声。
“阿卓。”
然后像迷失了方向,卸去一身的气力缓缓矮身瘫坐在地,看着甩开冲突赶过来的疏影,被疏影扯着肩膀揽进了臂弯里。
可是踏痕不想起身,他又望向萧争。
“……那疏影呢,疏影。”
疏影皱着眉疑惑万分,萧争并未隐瞒。
“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自己清楚,我只知道寻微可能与暗八相识,是祁山叶村的儿时玩伴。”
“祁山当初,被屠村了。”
疏影的目光霎时也停留在萧争的方向。
暗夜有着无尽的灰暗,只有太过寥寥的星火能让他看得清萧争的脸颊轮廓。
听见“屠村”二字,他深藏的记忆就像是泄洪般急涌,耳听着周围对立的刀兵碰撞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夜晚。
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闪烁着凛冽寒光的利刃舞动,有惊惶的奔逃影子,有响彻在夜半的痛心呐喊。
他熟悉的所有人都像是被洪水冲散的蚁群,那么多人都在撕心裂肺呼唤着自己的父母孩子。
影影绰绰闯进来的人就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比面前趋于平静的那张恶鬼面具还要震慑人心。
他们杀了所有人。
独独抢走了村里所有的孩子。
疏影就是当初被带走的其中一个,他所有的情绪几乎都在那个夜晚嘶嚎的肝肠寸断,就此与倒在血泊中的家人天人永隔。
而那些神秘人半途就遇上了另一拨人,那是皇城铁骑创立之后,分出来安定四方的其中一支。
他们从贼人手中将孩子大半都抢了回来,然后带着这些孩子回到了厮杀的村落。
疏影记得那个场景。
那是黑夜即将褪下的时辰,整个祁山山脚燃起了熊熊大火。
高卷的火舌吞噬了所有能见到的东西,有他住过的房子,还有他亲人的尸体。
那温度燎烧了一切希望,烫的浑身都疼。
他们这些一夜沦为孤儿的小孩儿又被带走了。
也是当时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寻微受了惊吓,自此像是被吓出了病。
当时他还不是现在性子活泛的寻微,每天夜里都会嘶喊着从睡梦中吓醒。
醒了也根本不认识人,只会疯狂的打砸周围的一切。
抓伤同伴,疯了一样。
后来他们被带进宫生活了一段时日,或许是见的打杀太久,每个孩子都要经历许许多多的伤痕,被逼疯了的人比比皆是。
寻微在其中并不显得特别。
因为有一双听力灵敏的耳朵,所以在残杀中总能提前洞悉别人的目的。
寻微听风声,疏影随风去。
两人从小到大都没有分开过,寻微忘记了以前的记忆,后来又进了寺庙日日听诵经,反而比之前开朗了太多。
如果可以,疏影能一辈子都不将真相告诉他。
可这些为什么萧争全都知道。
疏影的眼神从那张恶鬼面移开,转眸去寻觅寻微的方向。
所以方才寻微那种茫然无措的表现,那种慌张的神情,都是因为有人告诉了他真相。
五皇子府外出现乱腾,本应不消多久就会被天子察觉,天亮前宫里一定会有铁骑军出面镇压。
而在皇宫迟迟出动静之前。
这阵风浪却早早趋于平静,那些掀成惊涛骇浪的动静,全部都归在内心里去翻腾滚烫,疼的说也说不出。
跟暗十就那么隔着几步对视许久,踏痕的崩溃全都随着夜幕远去光亮来临之前,挖开血肉深深掩埋。
他好像信了,又好像不信。
整个人都在崩溃之后恢复成了诡异的平静,什么话都没再说,也没再看当面的皇子和萧争一眼。
满心麻木的都想着要回去向主子复命。
这么多年的分离,又是这么多年的相伴。
怎么能因为他人的一面之词就轰塌不见。
他要回去见承衍,那是他从襁褓一日一日带大的孩子。
要回去见他。
寻微离开之前踌躇了脚步,他看着两次都执着找寻自己的人,盯着暗八那张恶鬼面恍惚出神。
暗八抬手直接将面具取下,把自己面目现于他视线之中。
看着对方的眼睛仿佛找回了儿时那残缺不全的亲近。
“我是叶谈。”
“你叫叶无劫。”
而他看了看疏影,竟然却已经认不出对方是谁。
府外变的平静,蓝慕瑾满心的乱腾也迅速平稳下去,他知道暗卫的忠心早就根深蒂固。
即便说不清道不明的仇恨将心肺翻搅,脚步也一定是朝向主子的方向。
他不知道的是这三人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当初造成悲剧的归根究底并不是六皇子,蓝承衍只不过也是无知中受害的一人而已。
蓝慕瑾攥着萧争的手。
“不论父皇是什么心思,阿争,我们不再分开。”
第569章 永远都给你们自行选择
蓝慕瑾突然不想再顾什么大局。
整个局面都是错的,从最一开始全都是错误。
而他满心都期盼的能让阿争安稳平安,都那么不容易去做到。
如果活着真有那么艰难。
那让我们轻易的死在一起吧。
而蓝慕瑾如今仅仅能定下的心思,就是一定要时时刻刻都跟萧争在一处,管什么帝王心意听什么口舌言论。
除此之外,他不知在真相大白的此刻,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陪他出生入死好几年的人。
至到此时,他也不能确定暗七最后沦落于宫中,究竟是命运如此,还是在十几年前的灾荒中仍旧掺杂着别有用心。
那又有什么重要呢,暗卫的存在本就荒诞至极。
眼看着主子情绪低沉的离开,又像几日前那样没有抬眸看自己哪怕一眼,周围这些从当头棒喝中难以挣扎出来的暗卫,谁又不是心乱纷纷。
搅乱了五皇子府,人也全留在了五皇子府。
萧府空了。
皇子主院的房门是敞开的,蓝慕瑾甚至整夜连门都没有关,但是他只心绪沉沉的坐在桌边看着门口的方向。
只有萧争陪伴在旁。
往常那么欢脱的萧争也沉默了好久。
他完全明白蓝慕瑾开着那扇门是什么意思,就是给外头的人留的。
蓝慕瑾端坐在桌边心不在焉,就是在等外头的人冲进来兴师问罪。
或是情绪激动的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真相,或是奔到眼前恨意滔天,指着他诉骂他是仇人之子。
也或许是思虑许久再面对面提上个恩断义绝。
亦或者,崩溃彻底想到取了他的性命。
萧争知道,如果有一人站在面前说想要杀了他,蓝慕瑾肯定不会躲。
也不会为自己毫不知情去脱罪。
他只想赎罪,为眼前的几个暗卫,也为永远还不清的几个死去的暗卫。
而萧争自己能做的,就只有安安静静的去靠在蓝慕瑾的身边,与他共同去扛下这份并不属于他的罪孽。
然而黑夜远去,日上三竿。
那敞着的殿门还是静悄悄,连被风吹动的动静都没有。
背负着深仇大恨的人,也并没有在蓝慕瑾预料中任由冲动去报仇。
只都还是格外安静的处于院中各个角落,不约而同的像是藏躲在草丛里的蜂蝶,同样也望着那扇房门想了太多。
暗八在那么多天的难捱中踌躇是否要去报仇,如今在真相揭露的这一日却感到了心绪沉淀。
当初他有多想去同归于尽,此刻就有多舍不得这份温情。
是谁给了自己重生一次的机会。
自己已经比沦落在这条命运中的其他人幸运太多,造化弄人,暗八还是成为了暗卫。
可他没有经历那么多残酷的自相残杀,也没有过于严苛的惩罚和随时被剐杀的压力。
他的主子五皇子,给的唯一使命就是长进自己,不要在对敌中轻易殒命。
一个没有身份名姓的暗卫而已。
主子危急时没有用他们挡刀,每月给比朝臣俸禄都远远高出的一锭金子。
暗卫手里怎么能有财产呢,有了银钱难保不会生出远走高飞的心思。
但是蓝慕瑾根本不怕他们走。
他一直都像现在那扇敞开的房门一样,随时都在给他们自行选择的机会。
暗八不再看那扇门了,转而看向了已经陪他安静到天明的东卫。
“找到仇人了。”
东卫的冲动像是化成了一滩怎么捏也不成型的泥水,当初与暗八信誓旦旦保证要帮着对方寻找仇人的约定,在此刻绑成了一条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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