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寒风刮飞下来的雪片吹到脸上,融化成一点点的水痕又结了冰,吹的长忆睁不开眼睛,头发上都铺散成了纯白银丝。
“嬷嬷!”
他又呼唤了几声,才从远处的雪白中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步履蹒跚的动作在瞧见他朝着对面疯跑的当刻,仿佛也利索了不少。
两人快速拉近了距离,嬷嬷一手揣着怀里的东西,一手把跑出来的小皇子揽过来抱在身前,话语满是心疼。
“下雪了,殿下冻坏了吧?”
长忆摇摇头,搀着嬷嬷的手朝回走。
“嬷嬷你总没回来,我以为你摔倒受伤了。”
长忆也不知道,为什么嬷嬷从来不像母妃一样叫他长忆,但除了母妃之外,他也只有嬷嬷对自己好。
“嬷嬷你怎的这么久都没回来?”
老嬷嬷把小孩儿冻的冰凉的手攥着,加快脚步朝着寝殿方向走,她并不会跟幼小的皇子提起小厨房的吃食并不富裕,每日都要跟各宫准备膳食的大宫女道尽好话,才能分来一些。
她每日见了遭了很多低看,时常被人贬低,也真正得到过好心。
愉主子生前性子太执拗,不受宠,以至于病逝后连带着二殿下也不受宠爱,加上同时出生的三殿下身子孱弱又有母妃照拂,分走了天子多数怜惜。
主仆二人迎着冷风踏着雪地,走回那个冷冷清清的寝殿,嬷嬷眼角的湿润被寒冷凝结没能落下去。
我可怜的二殿下,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被陛下记得起。
小皇子照常守在火炉边,像是等待什么惊喜似的看着嬷嬷打开纸包,今日又是什么吃食呢。
哦,有一块好看的小点心!
可是为什么只有一块呢。
老嬷嬷把所有的吃食放在炉子上烤着,然后矮身把小皇子已经湿了的鞋袜脱下,用也不大温热枯槁的手攥着那双冰凉的小脚。
“殿下往后不要出去寻,嬷嬷老了走的慢,慢也总会走回来的。”
长忆应下了,他记得了,可是嬷嬷后来真的很久都没回来。
他等的天色都变黑,等的饿了一整天,也都没舍得吃了那块好看的点心,其实皇子虽然年幼,但心里早就清楚。
嬷嬷取一次吃食并不容易,取回来的分量有时候多,有时候少。
长忆知道,总有一日,也可能什么都拿不回来。
他捧着那块点心缩在床上,雪下了一天,停了又有些要融化了,外面的温度比先前还要低了一些,连寝殿内都充斥着一股子潮湿的感受。
因为饿着肚子所以小皇子更加觉得寒冷,他好像出去找找嬷嬷,但是嬷嬷说了不让他往外跑,把衣服鞋袜沾湿了很久都不好烤干。
天黑了,长忆缩在被子里等着等着,等睡着了。
黢黑的夜半他被一阵门板响动声惊醒,寝殿里没有照亮的灯火,他一时看不清面前有什么。
“嬷嬷?”
“是你回来了吗?”
没有人回应,小皇子又问了两遍,寝殿里空空荡荡都有了一点回音,他觉得有点害怕了,总觉得眼前有什么晃晃荡荡。
“母亲。”
“母亲你来保佑我吗?”
窗外传来阵呜呜的风声,好像是给了孩子回应,他就团了团身上的被子,再次窝起来闭上了眼。
天色刚有一丝亮色,长忆再次醒过来,他好似被什么噩梦惊醒了猛然坐起来,然后慌张寻找久不归的嬷嬷。
“嬷嬷?”
些微的光线下,他的面前悬挂着一束黑影,静静的随着缝隙吹进来的风流摇曳,像是他一直想要却得不到的风筝。
蓝长忆呆呆的坐在床上看着那影子,眼神直直的看到了天亮。
嬷嬷也一直在看着他,睁大着眼睛,眼角还有融化出来的泪痕,脸色都被冻的铁青,手指不甘心的张开着。
长忆从床上爬下去,仰头看悬在房梁上的人,呼唤带着鼻音。
“嬷嬷。”
想把嬷嬷从绳子上救下来,却因为个子矮,只能够的着那双已经湿了彻底的布鞋,用力的朝上托啊,托啊,鞋底的污泥沾满了他的手。
小皇子蹲在床边安安静静的哭,他知道嬷嬷死了,像母亲死时候那样,是一样的灰败脸色。
可是他不想出去叫人,如果告诉别人嬷嬷死了,那就会来很多人像带走母亲那样把嬷嬷也带走,如果嬷嬷也走了,那这个屋子是不是只剩了自己。
幼小的皇子在寝殿里饥饿了将近三日,陪伴着一具尸体。
第593章 番外述长忆2
等小厨房的下人察觉那个老嬷嬷已经两天没来求东西吃,有好心的人绕路去看了一眼,才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皇子和悬在房梁的尸体。
寂寥安静的那个寝殿顿时无比热闹,来了许许多多的人,寝殿里已经充斥满了腐败的尸臭味儿。
而那个安安静静已经没有力气的小皇子,就还缩在角落好像也已经没了生气。
长忆思绪混沌,眼睁睁的看着好多好多人还是将嬷嬷带走了,但他已经没有了丝毫挣扎的力气。
“哎这都死了几日了!都这么臭了!”
“这是二皇子啊!怎么连人都不知道叫!……不是有点痴傻吧?”
“闭嘴!待会儿让前宫的人听见,陛下知道砍了你的脑袋!”
“你别吓唬人!陛下要是心疼二皇子,怎么可能到现在,你闻闻,那身上都跟尸体一个味儿!”
一个皇子伴着个奴才尸体饿了三日,这荒唐的事实震惊了整个皇宫,蓝长忆也终于被天子看见。
但也只是派了几个下人过来照顾,二皇子看似不必再挨饿受冻,是他自己执意还非要留在这个远离天玑殿的寝宫里。
母亲死在这里,嬷嬷也死在这里,只有这,才有他在乎人的一切痕迹。
那个偏执不顺从的性子简直与当初的愉嫔如出一辙,讨不得帝王半点欢心,也就留下那些下人照拂之后随他自己任性而去。
住的偏僻,又没能及时讨喜得父皇怜惜,那些留下的下人惯会捧高踩低,对一个没有母妃照拂无依无靠的皇子长久能有什么好脸色。
如果二皇子性子活泛些,那他们伺候尊贵的皇子也能享福,现在陪着二皇子赖在这永无出头之日的寝宫里,只能受罪而已。
后有别宫的人串通使了心计,说反正天子也鲜少能看二皇子一眼,让他们苛待欺辱年幼的皇子。
这么小的孩子亲眼看着母亲离世,又跟尸体待了将近三日,到现在也不爱说话,说不定就是被吓出了什么毛病。
等哪日真的像愉嫔那样郁郁而终,那这些下人就可以重新择主。
所以二皇子身边的奴才便开始试探着欺负主子,少给吃喝,偶尔说句冒犯的言语,见二皇子果然没什么反抗的表现就开始疯狂的变本加厉。
蓝长忆逆来顺受常带着一身伤,听着外头随风传来的戳心言论。
他们都说,老嬷嬷也是受够了跟二皇子在这个冷清地方受苦的日子,自己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到小厨房跟别人去讨饭吃。
他们说,那么大年岁的个嬷嬷,在宫里蹉跎半生但凡是跟了别的主子,好歹也是个说话管用受人尊重的地位,就因为愉嫔死了,拖着那么个累赘皇子才不得不吃苦。
年岁大了,寝殿里连个供暖的炭火都没有,连饭都吃不饱,时日久了怎么受得了,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当时蓝长忆相信了那是真的,甚至觉得自己也早应该去死。
跟着母亲走,跟着嬷嬷走,或是自己死了干干净净,又何必带着一身的脏污臭气来再去连累别人,活着有什么用。
可是他的嬷嬷常告诉他,说他是泱朝尊贵的二殿下,陛下只是国事繁忙,总有一日会想起怜爱他。
会吗?
长忆就只能安静的躲在角落,远远的观望那熠熠生辉的身影,像个从天而降的天神,与他这个凡人看不出有半点干系。
那“父亲”二字过于遥远,实在让他一个无人照拂的皇子望尘莫及。
究竟什么时候父皇才能想起自己呢?
这一等,就等来了那么多的苦难,铺天盖地的流言说二皇子是个灾星,先是夺走了三殿下的命数,又克死了生母愉嫔,而后连唯一照顾在侧的老嬷嬷也克死了。
怨不得陛下将他遗落在宫墙角落,同样是没了母妃照拂,可瑾妃没了五皇子都能被接到近前看顾,那才是真正的受宠。
二皇子果真是个天生的克星。
若是陛下将他接到前宫去,定然也会命克帝王。
传言汹涌,无情的淹没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他本应该是身份最尊贵的二皇子,可只因为谣言层出不穷未加制止。
派过来的下人也愈加胆大包天,生怕自己那几条贱命也被二皇子克死。
他们侮辱他,中伤他,责打他。
孤零零的长忆经常遍体鳞伤,若是其他同龄孩子遭到如此苛待,定然已经撑不住跟着母亲寻死了去,可那些妄图谋害他的人都失望了。
二皇子自幼就没有享过宠爱,挨饿受冻倍受白眼,他还怕什么苦难。
支撑长忆始终坚强的,就是母亲说过的,嬷嬷说过的,终有一日父皇能看见你,要成长要坚强要有出息。
那一日长忆独自盼不来,因为他差点被那些恶意逼死,当下人恶胆包天想将他投入井中造成自杀假象时。
他反抗了。
在那些腌臜东西朝他下手之前,长忆拆了从前嬷嬷在时那个小火炉,取了一块小臂长短的铁条,挂在门后在第一个下人进门之时捅穿了对方咽喉。
之后就拿着那根血淋淋的凶器,寻去了井边在另一个人惊悚的尖叫声中,毫不犹豫的冲跑过去刺进了那人肚子里。
不顾那人手刨脚蹬抓破了他身上的衣裳,就着惯性直接把人推进了井里。
余下的祸首惊叫着朝外跑,在整个后宫大喊大叫着二皇子杀人了,蓝长忆血淋淋的站在那个冷冰冰的院子里,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审判。
二皇子确实杀人了,但即便他双手沾满了鲜血,眼神有着稚嫩年纪不该有的狠绝。
也不会遭到严惩。
那些奴才都忘了,蓝长忆是皇子,就算他再不受宠再被遗忘,也是天子亲生的第二子。
身份尊贵,想打杀个奴才都算不得错处,而小小年纪就能手染鲜血,才再次让天子的目光真正停留了一瞬。
自此,他才成了个有地位的皇子。
再被派来的下人都战战兢兢,蓝长忆冷漠的眼神让人望而却步,小小年纪就透露着反常的寡淡。
“不想留立刻滚。”
第594章 番外述长忆3
自此之后,就再没什么下人敢留在那冷清的宫门内,只有性格寡淡的二皇子独居了多年。
那平静的岁月也并不是很平静,过去的苦难也并没有过去。
只是被已经冷心寡情的长忆一步一步化解了,在十多年的岁月里愈合了身上的伤口,也仿佛抹平了心里难过的痕迹。
这世上,他在乎的人都已经殒命,再没有人值得多看一眼。
所有人身上都带着脏污,他见过了太多恶言恶语鬼魅心思的人,脏的从里到外,让他恶心至极。
在皇子满十五岁那年,就可入朝堂听学国事。
可二皇子都已经十七岁,也才等到五皇子年满十五岁那年才能入了朝堂,长忆有了自己皇子的位置,可众朝臣的眼神更多却落在小他两岁的五弟身上。
五弟蓝慕瑾年仅十五,可早早便崭露头角,文韬武略样样头筹,重要的是十分受天子偏宠。
一个受天子庇佑的皇子,才是真正的皇位继位人选。
那一时,蓝长忆有些许艳羡蓝慕瑾。
他本想默然等待早朝散去,可在龙椅上帝王开口下旨命皇子出宫立府之时,蓝长忆是有些惊也有些慌的。
长忆早就想远离这肮脏的宫墙,离开这纷杂人心之地,又害怕在此时父皇也独独会将他忘记。
太子府坐落于正街,这毋庸置疑,可当天子率先询问五皇子想要何处的府邸之时,蓝慕瑾谦卑恭顺的行了礼,用不符合年纪最稳重的语气道。
“儿臣排五,兄长为先,太子哥哥往后理应让二皇兄先择。”
那是蓝长忆第一次有了能自己选择的机会,在帝王和满朝文武的注视下,他默然还是选择了离皇宫最远的城南。
府邸大小、居在何处都不重要了,是他自己真正的选择。
可以看见波光粼粼的天门湖水,离的城门最近,能有一艘望景的游船,是远离是非的样子。
皇子离了宫,也就迈入了真正的纷争,不过因为二皇子冷情,也向来不受皇帝待见,反倒没有遇到过多的难题。
唯一总不忘给他使出个绊子的,就是那与他出生相差两日的三皇子,也不知对方怎么就要看他不顺眼。
或许,也是因为宫里传的那些荒唐的命数之谈。
其实蓝长忆不想争,但他又不得不争,如果他选择放弃,那将来总有一日自己在这皇城中也会没有寸土安身之地。
这么多年的挣扎浮沉早就让他看清,只有攥在自己手里的,才能安稳。
二皇子私下对立太子,对立三皇子,却独独与城北的五皇子府从来没有产生过明显冲突。
那并不是两府一南一北离的太远,而是蓝长忆始终都记挂着蓝慕瑾顺口为之的谦让之情。
出了宫,他就没有再比别人得到的少,身边同样也有了四个忠心的暗卫,那是十几年来仅有的不问始终也愿意陪伴身旁的人。
四个少年与他年纪相仿,明明经过了那么多厮杀才保住命,却仍旧有着愿意相信别人的澄澈。
长忆给他们取名叫,东,南,西,北。
那是他期望中的志在四方,若终有一日自己还是走不出这皇城,他也希望能还这几个可怜人真正的自由。
南卫是最稳重的性子,好似个哥哥样事无巨细,瞻前马后永远都那么柔和。
北卫总是爱笑的模样,生的天生好样貌却鲜少将面具取下来,虽然性格有些过于活泛,却善于观察人心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东卫西卫是一对双生子,模样相似性格却截然相反,如果说东卫那冲动的脾气沾火就着永远好似初升的朝阳,那西卫的安静内敛就仿佛是挂在梢头皎洁的月亮。
暗卫开口尊称他一声殿下,长忆自认与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同样是孤单于世,同样是无父母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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