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余林深到达仓库时, 管理员还没来锁门。
仓库入口大敞着,由于夜色已浓,库内又没开灯,大门便阴森得像一只古兽张着的巨口。
余林深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进去。
不知道偌大仓库的总控开关会在哪里, 余林深没法开灯。
他点亮了手机后置手电筒, 照亮眼前一小片路, 一边轻轻呼唤, 一边往仓库内走。
“管理员先生在吗?你好?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
仓库又深又静,只有余林深呼唤的声音撞在远处的墙壁上,迟滞片刻才传来回音。
下午余林深随众人来收拾杂物时, 就见识过这仓库占地面积之大了。
如今回音的延迟,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按照记忆中与张一峰发生冲突的地点, 余林深快步摸索过去。
好在, 他记性不错,马上就找到了目标货架。
傍晚冲突后,学生们就麻利地把这几个被推倒的架子复原了。
所以哪怕地板上没找到印章,东西也很可能被学生以为是学校的财产, 收进了货架上。
因此,余林深只能仔细地用手电照亮每一排架子的每一个箱子, 在昏暗的环境中艰难寻找一个不算显眼的小物件。
嗡——
轰隆隆——
突然,静谧的仓库远处,突兀传来机器运转的声音。
紧随其后的,便是巨大卷帘门钢铁展开后形成的巨大噪音。
余林深被吓一跳。
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这声音,应该是管理员来关门了!
“先生——等一下——这里有人——”
然而,仓库实在太大,余林深所在的位置距离大门很远。
他呼唤的声音传递到门口已经变得虚弱,被轻易淹没在卷帘门巨大的声浪之中。
咚——
大门关闭。
室外微不足道一点零星月光,都被锁在了铁门之外。
余林深怔在原地片刻,才恍惚回神。
此时仓库内的光源,仅剩他自己手机后置的电光,以及仓库墙体上方一处排气扇被切割的微光。
快找人!
这个念头闪进余林深的脑中。
执行力极强的他当即动作,解锁手机屏幕。
滴嘟——滴嘟——
屏幕正中跳出低电量提示。
余林深一惊,注意到右上角电池的数字居然只剩1%!
只有一通电话的机会!
要打给谁!
理智在电光火石之间迅速发出疑问。
余林深的大脑还没作出回答,手指就先点开通讯录,拨通了列表被置顶的那个号码。
嘟——
嘟——
连接音只响了两声,对方几乎是秒应,马上就接通了他的来电。
听到对面传来“怎么了?”的发问时,余林深内心的迫切已经卸去了一半。
没时间废话,他连招呼都来不及打,直接开门见山:
“来找我!我在……”
哒。
细微的电子音后,耳边的声音被全然截断。
余林深将手机从耳边移开,挪到眼前,不意外地发现,手机屏幕黑了。
连1%的电量都耗尽了。
手机关机了。
……
简昭阳发完综艺要求的那条短信之后,就完成了今日任务。
剩余的所有时间都是他私人的,他找了个安静地方,联系了自己的秘书。
秘书早就通过邮件汇报了今日公司的重要事务,简昭阳检查过,现有的领导班子处理得不错。
邮件最后一条事项,才是简昭阳目前最关心的事。
他直接给秘书打去了电话。
——“简总,您之前吩咐我去调查余家,我照做了。但是很抱歉,以我现有的资源,所得的信息,与您婚前已知的没什么差别。”
秘书利索地汇报了调查结果。
作为即将与豪门联姻的亲家和对象,余家和余林深的背景,简氏不可能没有调查过。
甚至,以简氏可动用的资源,所能调查到的余家的底细,本该比余家想象的要更多。
可就算如此,余家在婚前所呈现的资料,也“干净”得无可挑剔——
明面上的出版社发家史和没落史,被隐藏的企业经营丑闻与决策。
余家夫妻早年流产后体质的破败,那些年不为人知的浑浑噩噩。
恰恰是后面这些可被挖掘的瑕疵,使得余家的背调结果更加真实。
所以,简氏没料到,余家比起商业丑闻和夫妻旧事,竟还有更想隐瞒的内幕。
而那内幕究竟有多么可怕,值得细品。
想到这里,简昭阳本平静的心情,蓦然沉了下去。
情绪表现在动作上,化成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那边的秘书听见了上司的鼻息,心领神会:
——“简总,您怀疑余家造假隐瞒了什么,对吗?”
“不是怀疑。”简昭阳笃定道,“是确信。”
毕竟,余林深的纸面经历,与简昭阳如今实际所得的信息,这之间的差距,就是证据——
纸面上,余林深从小到大接受过的教育院校,信息都很齐备;幼时居住的场所也是地方福利院,从未出现过任何与“书院”相关的线索。
但实际上,不管是余林深书法的功底,还是醉后提及书院的回忆,都在印证这个地方的真实存在。
其次,就是余林深的接触恐惧症。
婚前的所有体检项目,甚至精神诊断,都没有查出相关症状。
而余林深的过往经历中,也完全找不到引起病症的相关因素。
显然是有某方强势介入,不惜冒险在简氏眼皮子底下,篡改了一切真相。
所以真相究竟有多可怕,逼得余家虎口拔牙也要隐瞒?
甚至,连丑闻都不曾细致处理,却要将这个真相费尽心机抹除?
对简昭阳来说,秘书调查的“没有结果”,就是一种结果。
因为这给了他两个信息:第一,余家利用资本隐瞒了什么;
第二,经历过什么导致现在症状的余林深,当时被余家一手遮天,该有多么求助无援。
“难怪他不信任我,也很难信任所有人……”简昭阳喃喃道,“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又和曾经那么混蛋的我结婚……”
此时此刻想起爱人,简昭阳内心的酸楚像是被挤破了的脓疮。
这让他疼痛难耐,却又让他忍不住自虐地继续按压伤口,让血与痛肆意溢出。
——“简总,现在怎么办?”
秘书等待下一步指示。
“我听说有位华人神探近期在国内查案,帮我联系他,这种等级的人物肯定有不在明面的手段。”简昭阳下定决心,“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查出真相,哪怕他需要我亲自出面来请他出山,告诉我,我会调档期。”
——“明白。”
挂断通话后,简昭阳心情沉重。
通话前,他刚发完那个象征“离婚与否”决定的短信,本还焦虑着爱人余林深会不会给自己发。
此时通话后,他甚至无心焦虑短信的事了。
哪怕余林深不发,真的想和他离婚,简昭阳也认了。
但余林深就算想和他离婚,也与此时他想为爱人讨回公道的决心,并无冲突。
正当他沉郁之时,手机铃响。
简昭阳举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者姓名,心情顿时豁然开朗。
他嘴角抿起一个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接通电话。
转瞬之间,简昭阳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温柔地出声:
“怎么了?”
对面传来的声音难得的慌张,能听出是在尽力维持冷静。
——“来找我!我在……”
啪。
嘟、嘟、嘟……
通话异常地被切断了。
简昭阳神情一凛,当即明白,这是出事了!
虽然对方很明智地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地下达了指令……
但出于某种意外,对方没能传达完整的信息。
所以,缺失的信息会是什么?
人现在在哪里?
简昭阳冷静下来,脑中反复回放着方才听到的线索。
忽而,一个小小的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
回音。
清晰又迟钝的混响。
简昭阳知道答案了。
……
手机自带的电筒,虽然光照范围有限,却是余林深本拥有的最灵活、也最明亮的光源。
但随着手机关机,余林深此时深陷仓库的唯一可控安全感,也消失了。
当人体被没收视觉后,听觉、嗅觉,甚至触觉,都会被无限放大。
此时身处货架之间,余林深并未触碰任何事物,身体却依稀能感受到铁架子金属的凉意。
他嗅到了积灰陈腐污秽的气味。
他听到了本该安静得只有他呼吸心跳的空间里,依稀传出细微的窸窣声。
什么东西?
有东西和他一起被关在了仓库里?
余林深呼吸一滞,注意力不受控地被那声音的动静吸引。
那声音极其细微,距离较远,不好判断那物什的大小。
由于动静来自那物什移动产生的碰撞,本身并未叫唤,他甚至无法猜测那究竟是不是活物。
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如果余林深能看到那是什么,他可能还没这么害怕。
但他此时几乎看不见,他甚至听不出。
如同过往人生一样,此时此刻的他再次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
不幸中的万幸,大概是过往的经历,养成了他格外坚韧的性格。
越是恐惧和无助,余林深就越是清醒。
毕竟,被宠爱的孩子不需要自己想办法解决麻烦……
但从未被爱过的孩子,遇到任何事情,都只能靠自己。
就像现在这样。
所以余林深强忍着欲呕的恐惧感,摸索着货架,凭着记忆原路返回。
好在,仓库墙体来自排气扇的微弱光源,还能起到指引方向的作用。
余林深一路坎坷碰撞,还是有惊无险地摸到了大门边。
仓库大门是卷帘门,开关时都会造成巨大的声响……
这也就意味着,只是拍打门体,只要外头有人经过,就一定会被注意到。
余林深没浪费体力,随手捡了根棍子,开始敲击卷帘门。
果然,敲击时形成的巨大噪音,震得他本人都耳膜生疼。
但他无暇顾及,保持固定频率,无休止地敲着门。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余林深耳朵都快被震得听不清声音。
他突然察觉到门的另一侧,似乎传来与自己频率错位的震动。
就好像,有人隔着门,在另一边拍打回应!
“有人吗!”余林深立刻停止敲门,大声呼唤,“我在里面!能听见吗!”
门外有片刻毫无动静,让余林深险些以为刚才的错频震动是自己的错觉。
但很快,门外的人就继续敲门回应。
余林深意识到,大概率,是外面的人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
要怎么传递信息?
余林深四下观察,唯一的通路,只剩头顶那道排气扇的小口。
但是,排气扇所在的位置实在太高,离地面将近有四米的距离。
怎么办?
要怎么做……
正在余林深思考之际,门外敲门的声音停止了。
万物归于平静,只剩仓库内那个可疑的窸窣之声作伴。
余林深猜测,门外的那个人应该是走了。
那人本是自己唯一的生机,此时就这么徒劳离开了。
他感觉大脑不可避免地被失落的
情绪淹没。
正当余林深沮丧之际,头顶排气扇处传来了熟悉的男声——
“林深!你在里面吗?”
分明是夏日的夜晚,余林深却在听到那声音的瞬间,感觉全身血液被冰凝倒灌。
与体温相反的感受,则是眼眶处发热的潮意。
是简昭阳!
他不可能听错。
那是简昭阳的声音!
第41章
“简昭阳!”
对爱人的呼唤不经大脑, 余林深直接脱口而出。
高墙之上唯一的通风口后,传来男人熟悉声音的回应——
“林深?你果然在这儿!别怕,等我!”
余林深仰头看着那个距地面四米有余的小窗口, 其上的塑料扇机作为唯一的突破口,当即被外来暴力破拆, 发出陈旧的吱呀声。
部分碎片已不堪重负,掉落下来。单薄的碎片落地, 当场摔得细碎。
这高度令余林深看得心惊,忙喊话:“简昭阳,这么高的地方,你怎么上去的?”
“外面有树,我爬上去跳过来的。”简昭阳边拆扇机边回应。
“这也太危险了!”
这次简昭阳还没回答, 面前的扇机就被蛮力彻底破坏, 碎为一个个散部件。
原本被堵得仅容月光成块通过的缝隙, 此时被清理出一个勉强够成人活动的出入口。
余林深注视着那个入口。
此时他唯一能信任的人就蹲在入口处, 因逆光看不清正脸。
月光披洒在男人身体的轮廓,勾勒出他最熟悉的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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