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v2咨询结束,之后便是1v1咨询的环节。
先完成独立咨询的是简昭阳,等他走出房间,半小时后,便换余林深进去。
正式咨询前,温柔的姐姐再次提醒,“如果过程中遇到任何不适,你随时可以打断我,也随时可以提前退出。”
余林深点头,坐在了她的斜对面。
二人膝盖相对,隔着适合贴心交谈的距离。
咨询师虽给过打断的权力,但余林深过程中却一直没有使用这项特权。
咨询师有问,他便回答。
从不打断,也不准备退出。
但咨询师问得越多,眉头蹙得越深。
因为余林深看似配合,实则每个回答都在抗拒,并不给出任何信息。
比如“为什么”之类的陈述题,余林深的回答通常都是,“我说不出来,感觉就应该是这样”。
这种回答很为难,很真诚,却也确实无效。
咨询师察觉到这一点,收起了记录板,笑着问:“余先生,您很敏锐。从你的表情能看出来,您应该也感受到自己对敞开心扉的抗拒了吧?
“我很好奇,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打断我的提问,也不退出这间咨询室呢?”
余林深叹了口气,放在膝上的指头纠在一起,不知如何回应。
“我想,是因为您在求救。”
余林深的手指僵住。
“您在求救,却又迈不出那一步。我猜,真相和痂长在一块,只要揭晓,就是血淋淋的伤口。”
余林深的手指卸力,软软落在膝上。
像是某种仪式。
目睹这些细节,咨询师起身,说:“或许我们接下来可以尝试一下催眠?”
余林深沉默不语。
咨询师安抚道:“放心,您很安全。在这间屋子里,您是百分百安全的。”
……
简昭阳离开咨询室,刚走出小楼,就在门边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位老者,鹤发威严,背着手站着。
简昭阳认出来,那是今天反复进入教室给余林深塞好吃的,被余林深唤作“师父”的人。
毕竟是实际意义上的岳父,简昭阳当即提起百分精神,认真对待。
余溪河站在门口,就是等着见简昭阳。
见到了人,老者颔首示意,随即将其带进了一间隐蔽的茶屋。
茶几上染着清淡的檀香,一壶信阳玉露沏了两杯。
老人和青年端坐在小几两边,那青年看似镇定,藏在桌下的小动作却隐隐暴露紧张。
“得知你和林深结婚的时候,我曾真心祝福过你们的婚姻。”余溪河先开了口。
简昭阳正襟危坐,喉结艰涩一滚,凝眸倾听。
“综艺开播后,看到你们的关系渐渐变化,我也有过欣悦。”
简昭阳明白,话说到这里,一般而言,就该有转折了。
而此处会有的转折,显然不会很好听。
果然,余溪河酌饮一口茶,冷静片刻,才沉沉问:“今天我观察到,你们没再触碰过。对吗?”
师父的敏锐令简昭阳心一颤,但他还是诚实回答:“是的。”
“他的恐惧症更严重了,是吗?”
“……今天来看,是的。”
“既然如此,”余溪河放下杯子,杯底叩在桌面的细响,沉如惊堂木,“我希望你们分开。”
“恕我无法同意。”
“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所以,我带着与他有关的真相来找你。”
简昭阳回忆起今早看到的秘书报告,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立场。
注意到他的犹豫,余溪河这才把话说完:
“如果真的爱他,请你离开他。”
这世界是一场滑稽的剧目,每个人在扮演不同的角色,呈现着各自的罗生门。
每个演员看到的视角不一样,呈现的故事片段也不一样。
咨询室里的催眠。
秘书呈现的报告。
茶室老者的述说。
三把钥匙解开了帷幕的闭锁。
巨幕拉开,名为余林深的演员登台,正式将过往的故事出演。
第61章
余林深的养父母, 名为余金宝和肖琳。
余金宝和肖琳结婚后,几乎没时间蜜月,径直全情投入创业浪潮。
恰逢时代红利, 二人坐上风口,顺理成章地经营起了一家出版社, 拓展开了周边业务。
随事业愈发红火,“权”和“利”皆得到满足, 余金宝开始更在意“名”。
尤其他的父母本就是村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从小就给他灌输“名声”教育,成年后余金宝便格外在意外界的评价。
于是,发迹后,他开始在外营造一副翩翩君子的形象, 而妻子作为附庸, 并不需要完整独立女性的人格, 只要成为他的贤妻良母, 便已足够。
不仅夫妻形象要完美塑造,余金宝还主动投身公益事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高尚人品。
至此, 商界民间,只要提到“余金宝夫妇”, 都是赞不绝口。
幸福的人生, 在肖琳怀上身孕时,达到了顶峰。
余金宝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这样美满下去。
奈何,顶峰之后, 便是下坡。
一次意外流产,让肖琳失去了子宫, 再也无法生育。
生命中最重要的抉择,摆在了余金宝的面前——
是成为外界口中缺憾的父亲,永失自己的亲生血脉?
还是成为外界口中忘恩负义的丈夫,抛弃共患难的糟糠妻?
后者的骂名更不可接受,余金宝被迫接受了第一种选择。
至此,他和肖琳的关系不知不觉产生了隔阂。
感觉到丈夫的疏远,肖琳愧疚自责,逐渐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更低,以此讨好丈夫。
夫妻二人在外恩爱如初,反倒引得外界夸赞更甚。
只有婚姻中的他和她,才自知冷暖。
转折点,发生在那年夫妇二人上山采风。
为了报刊专栏的合作,余金宝亲自拜访溪河书院的院长。
富贵养人,当时的余金宝谈吐不凡、气质亲善,是少见的人中龙凤。
余溪河乐于结交文化人,主动将夫妇二人留下长宿,以便频繁交流。
余溪河的生活方式相对闭塞,从余金宝这里学来了不少新潮的生活方式和教育方式。
“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坐在木廊上品茗的余溪河,目光遥遥看向山风始处,眼神深邃,令人无法揣度他的心思。
余金宝看不透这位天才,正斟酌着下一句话,就感觉视线里蹿进来一个小巧的身影。
一个皮肤嫩白、五官精致,漂亮如玲珑玩偶的小男孩,端着一盘茶点走了过来。
这小男孩被教养得很好,茶点盘子放下,和余溪河打完招呼,就大大方方回应余金宝的注视,没有半点寻常小孩的怯弱怕生。
“这孩子是?”余金宝心跳骤然加快,主动问余溪河。
余溪河回答:“这是我第二个徒弟。叫余林深。”
“我真是和你们有缘。先生姓余,我姓余,这小孩也姓余。说不准上辈子,我们还是一家人呢!”
“谁知道呢?”余溪河敷衍应着,放下茶杯,被小孩眼疾手快塞了块绿豆糕,只好往嘴里抿了一口。
“这孩子几岁了?”一旁沉默的肖琳终于开口,盯着小孩看,眼眸似是有泪光闪动,声音也带了哭腔。
“林深,跟阿姨说说。”余溪河提醒。
小孩乖巧点头,开口:“我马上就要过八岁生日了。”
小男孩的声音脆生生的,很甜很空灵,带着不属于人间的纯净气息。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说进了余金宝夫妇的心里。
肖琳忍不住询问更多,“宝宝,你爸爸妈妈呢?”
小孩摇头,“我没有爸爸妈妈。我跟着师父一起生活。”
闻言,余金宝和肖琳对视一眼。
有个共同的想法,在这一对视中得到了确认。
肖琳继续和小孩说话。
余金宝则不动声色转移目标,对余溪河旁敲侧击,“先生德高望重、格局不凡,教育起年龄差距这么大的孩子,竟也得心应手?”
看似在夸奖,实则在暗示余溪河的年纪大,和幼童有代沟。
余溪河不可能听不懂个中暗示,原本平和的表情阴沉下去。
余金宝硬着头皮继续说:“这孩子灵巧,一直待在山中,也不是个事……”
“林深,收东西,回去练字了。”余溪河再没有聊天的兴致,直接起身,对小孩下了命令。
第一次关于孩子的对话,就这样不欢而散。
余师父的态度过于强硬,加上本身就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一般人碰了壁,大概率就此放弃。
可那惊为天人的小男孩,自那后时不时进入夫妇二人的梦中,日思夜想之下,余金宝和肖琳决心竭力争取。
空白的大脑,经历日夜灌输,也会被洗进全新的观念。
顽固的想法,只要反复推敲,总有一天有所松动。
不知那对夫妇锲而不舍磨了多久,终于有一天,余溪河把小林深叫到了床头。
小林深还记得,那一晚床头仿油烛的夜灯色调温暖,光线落进师父的眼中,将他的注视显得亲昵。
“林深,还记得最近住在院里的那对夫妻吗?”
小林深点头,他回忆起那对夫妇,男士温文尔雅,女士亲和善良,看起来教养很好。
“你对他们印象如何?”
“很温柔的叔叔阿姨。”
“嗯。那如果他们生了孩子,你猜那个孩子会过得怎样?”
小林深摸着下巴思考片刻,“院里很多师兄师姐天天和爸爸妈妈吵架,都说爸爸妈妈不懂他们。这两个人看起来很温柔,应该不会欺负自己的小孩吧?”
这里的师兄师姐,指的是院里的普通学生,因为年龄差距,小林深图方便直接叫作师兄姐。
余溪河又问:“还有吗?”
“他们认识很多老师,可能很会教小孩吧?”小林深磕磕绊绊地说,“他们还很有钱,在他们家长大的小朋友应该会见很多世面吧?”
“见很多世面……唔。”余溪河重复着这几个字眼,许久才点头示意,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对话到此为止,余溪河让小林深回去休息。
当时,小林深并不知道那段对话的深意,随后的几天,也没发生任何事情。
孩子一直以为,那只是段普通的闲聊。
直到夫妇要走的前一夜,余溪河对余林深说,第二天让他跟着那二人离开。
余林深懵懵懂懂,听不明白师父所说的“跟着走”是什么意思。
直到和师兄叶云请教,见师兄忍不住哭出声,他才隐约猜到了师父的意图。
“师兄,师父是不是不要我了?”小林深颤抖着问。
叶云流泪抱着他,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劝说,“绝对不是。师父是太爱你了,实在没办法,只是为了让你过更好的生活。”
“我在这里明明过得很好啊!”
“不够。你是特别好的孩子,这里的环境还不够好。还记得小雏鹰被折断翅膀的故事吗?就是因为断了翅膀,小鹰才能飞得……”
“我不是小雏鹰!我不要飞!我只想待在这里,待在师父身边!”
小林深第一次哭嚎,难得和别家胡闹耍赖的小孩没什么分别。
看到这样的师弟,叶云虽然心疼,却也更深刻地理解了师父的决定——
不把师弟送去外面的世界,这般有天赋的孩子,会一辈子认为待在这里是正确的事。
眼见师兄说不通,小林深直接冲出门去,想让师父收回成命。
师父却闭门不见。
隔着门扉,小林深一边哭喊一边用手掌砸门,砸到稚嫩的掌心都红肿起来。
那扇门却没有打开,休憩在里面的老人并不来见。
小林深记得,那一晚,山上下了好大好大的雨。
他见师父绝情,自己便也狠了心,直接跪在雨里。
师兄叶云发现,左右为难,既劝不动师父见面,也劝不动师弟放弃。
叶云只好陪着师弟在雨里跪了一晚上。
暴雨如注,噪声喧嚣,淹没了山里人交流的声音。
后来,书院里的学生回忆,那一晚他们在寝室里,都得扯着嗓子喊,才能听清彼此说话的声音。
但山里除了雨声,还有一个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清晰地绵延了一整夜。
第二天,叶云发了高烧。
连那么大的人都遭不住一夜暴雨,更不用说那么小的余林深了。
当时,昏昏沉沉意识不清的小林深,是被余金宝直接抱走的。
小孩烧得全身皮肤都泛着红,眼眶还湿湿的,一只小手仍指着回山的方向。
孩子口中念念有词,凑近了清,才能听得出来,是在说:“我会乖,别不要我。”
肖琳于心不忍,几次想要把孩子送回去。
还是余金宝耐心劝她,坚定了决心,终于把孩子带回了家。
等小林深退了烧,意识渐渐清醒时,就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房间的墙壁漆成嫩色的蓝白,贴着彩色小鱼、珊瑚和水母的图画。
室内的桌椅边缘圆圆的,拐角处贴了软软的护角,一看就是被用心布置的儿童房。
肖琳端来甜甜的牛奶和松软的面包放在床头柜,坐在他床边,上手为他摘下额头的冰敷贴。
独属于母亲的柔软且温暖的触感,让小林深感到陌生,却又莫名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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